Count the Minutes ~ 轉瞬即逝
【Warning】此篇含重度成人內容,配對是『SxD』,還有S跟原創男角的成人情節,請慎入,謝謝
注視玄關熟悉的模樣,門前石階兩邊的繡球花已有些枯萎,一向是園丁負責照顧得好好,季節一到就會開花的盆栽,枝葉末梢如今都已枯白,思考著或許是缺水所致,仰視房子外觀一次,山姆提起腳步走向前,直接打開門進屋。
冰冷的空氣籠罩黑暗的空間,家具與牆的輪廓都模糊得只能約略辨識,明明剛在外頭時是一片灰亮的天色,屋裡卻黑暗得等同黑夜。環視了一樓一周,數十年來都生活其間的房子,一旦正視,還是生起一抹陌生與疏離感,早年居無定所的生活所烙下的印子還是勝過後天的習性。
反射性想呼喚妻子,一張嘴才想到她早已不在,自嘲地淺笑了一下,才改口呼喚兒子。
沒有回應。
疑惑地要回想今天是星期幾,腦中絲毫生不出日期與時間的概念,只有放棄,也不特別擔憂,抬起腳步,往樓上走去。
從玄關直走往右彎上樓梯,一到二樓,先到左邊他的書房探了一下頭,沒有人影,臥室也是,清冷的空氣從一樓漫上,所有物品都沉浸在一片死寂的灰色中。
只有走向屋子右側的主臥房,房門沒關,進去就看到窩在自己床上的黑影,比完全無光的室內更深色的隆起,頓時心悸。走近再呼喚了一次兒子的名字,沒有任何反應,微弱的呼息迴蕩在室內,再提高音量喊了一次,還是一樣,終於忍不住要搖醒他,手直接穿過肩膀,彷彿碰到的只是空氣。
呆愣住,看著自己的掌心,再看了一眼床上不為所動的身影,山姆才想起──
我已經死了。
是那班飛機。除了火光與黑暗外,已記不得最後的光景與記憶,所有的事都沒有印象,只知道自己已逝去,如今在這,是靈魂臨走前的最後探視。
再伸出手,想摸摸兒子的頭髮,才想起已摸不到,只有蹲到床邊看他的臉。
黑暗無法阻擋鬼魂的視覺,映照在意識中的面容,讓已不再跳動的心臟生起裂開的幻覺,碰不到實體的手想擦去他不知流了多久的淚水,終究是白費,只有捧住青白的臉龐,用手指拂過發黑的眼圈。
緊閉的眼睫神經質地顫動著,乾到裂開的唇微啟,似乎發著什麼囈語。
將臉湊近,想讓他感受自身的存在,但與曾經遭遇的惡靈不同,似乎連讓他感到冰冷或異狀的驚醒都做不到。
再作勢摸了摸雜亂的茶髮,山姆不禁自問──
我只能留給你這些嗎……
緩緩地閉起眼,一陣強大的白光襲進整個意識,完全不想走過去的背過身,還是無法背逆那股力量,禁不住出聲制止。
「不要!」
吼叫著從床上跳起,同樣灰濛但溫暖許多的空氣包覆而來,瞪大眼注視前頭的牆壁,喘了幾口氣,才知是夢,閉起眼抱住頭,維持那姿勢想鎮定下時,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與門廊燈光一同竄入的身影著急地問。
「爸!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做了惡夢……。」
山姆隨口唐塞,但青年已坐到身邊,打開床頭燈,輕撫著自己汗濕到上衣變色的背。
因平靜的碰觸感到些許安心,再喘了一口氣,撫摩著血管仍跳動的額際,張開眼眨了眨再確認一次身處的是熟悉不過的臥房,看了一眼床頭的鐘確定已凌晨三點,趕緊開口叮囑。
「丹,我沒事了,你回去睡吧。」
「…………。」
「抱歉吵到你……」
心跳稍減緩些,要再躺回去睡下時,他還是動都不動。
「丹?」
「……爸,我可以跟你睡嗎?」
「我真的沒事,只是普通的惡夢,反應誇張了點而已。」
「…………。」
「不用擔心我,快回你房間吧。」
「…………。」
一直沒得到回應,山姆突然想到的問。
「還是說,你又來小時候那招?」
回想起常半夜鑽進夫妻倆中間不走的小鬼頭,縱使白天皮得討打,每當這樣撒嬌時倒是都一臉無辜的乖樣。
「不是」
深吸一口氣,青年才正視一臉困惑的父親,表白積了好些日子的念頭。
「我想跟你睡,每天都是。」
「…………?」
「不是只有做愛時。」
霎時沒聽懂的山姆,愣了一下,才感到讓血壓跳升到危險指數的怒氣衝進腦子。
「你在說什麼瘋話!快回你房間!」
「拜託,爸,我不是要代替媽或代替誰。」
「那當然,你沒有立場這樣做!」
「────!」
因獨子瞬間僵住的臉色,才鎮定下高昂的情緒,冷靜地解釋。
「聽著,我不是你的伴侶,更不是你的配偶,你不能理所當然地跟我分同一張床。」
「…………。」
「上床歸上床,這種事歸這種事,要有分寸。」
還想再辯駁的青年,在看了他硬如鐵石的眼神後,只有伏下眼,要起身時,突然被輕抱住。
「爸?」
「今天我就當你跟小時候一樣只是來鬧我,你可以留在這。」
「…………。」
「可是,明天之後就不行了,知道嗎?」
「……嗯。」
將臉埋進帶有些許汗味的胸口,青年還想再說些什麼,如今也只有先屈服於讓身體軟化的溫暖中。
下班時在電梯裡一看到手機傳來的訊息,還不敢置信,一走出電梯門,丹馬上回撥了電話。
「史提,你要回來了?」
『你回得真快……沒錯,下週就會回灣區。』
話筒另一頭傳來友人久違的聲音。因高中後就遷居到遠地,夾雜著些許該地英式口音的腔調依然爽朗。縱使學區本身就不錯,但除了個性相投外,像史提一樣,學力也差不多水準的友人是少之又少,高中三年幾乎都是一起廝混過的,他要離開前的那段時期,兩人都忙著申請大學,沒多聚就分隔兩地。走向停車場的途中,先閒談了一些瑣事,才提及正事。
『六、七年沒回去了,這次可能會待得久一點。』
「你要搬回來?」
『不,只是工作上的需要,不是要住下來。』
「證交會的?」
友人的現職似乎是證券交易委員會的分析師。
『是,不過公事之外也有些私事……。』
此時,話筒另一頭稍頓了一下,才又接話。
『丹,我知道這聽起來很唐突,可是你那邊有空房能讓我借住嗎?不是錢的問題,是旅館不能負荷工作上的硬體需求,大半商務公寓也一樣,我必須自己去張羅再報公帳,會付你住宿費的。』
「你不是在這還有親戚?」
『只有姑媽,我可不想繼續跟她那堆笨貓分享同個廁所,以前得跟她住是不得已的……。』
無奈的語尾,讓丹回想起友人因父母雙亡而從小在親戚家流浪的過去,趕緊補充。
「好,瞭解了,先讓我問一下爸──」
『你現在還跟你爸住!』
耳邊爆出驚叫,趕緊將手機拿遠,原以為會被嘲笑,已有心理準備要反擊時,因沒預料到的回應而挑眉。
『……真好。』
「什麼?你為什麼這樣說?」
『他肯讓你待在家不是很方便嗎,自己一個人住也要花不少錢。』
「是沒錯……。」
多少尚有疑慮,丹還是答應一旦確認過借住的可行性後會盡快回覆,掛掉電話後,思考著要如何跟父親開口時,才想到高中時期友人也常留宿,有一年暑假還曾待過一個月之久,就熟稔度上是沒問題。自從自家的父子關係有決定性的變化以來,理應不歡迎外人,天性使然,還是以友情的考量為重。
嘆了一口氣,遙控開啟車門,丹坐進車子時,看到丟在一旁助手席上的白色信封,淨白的紙面與漆黑的文字,如同內容一樣,帶著不容分說的冷然。凝視了那封信片刻,才將它收進手套箱,發動引擎上路。
*
好舒服……。
視界白茫到什麼都看不清,床頭燈散發的微弱黃光中,只能辨識出物體大約的形象,主要的感官都集中在一波波直達神經的愉悅觸感。前列腺被頂到時,青年輕喘一聲,身子整個彈跳,腳夾緊正侵犯體內的結實身軀。
想撫順擦過頸間的凌亂髮絲,但腔內越趨加劇的抽插速度讓全身跟著震動,意識也快渙散,手只能緊環住他的肩,盡力不鬆開。下體幾乎像融化般,肉壁包住衝撞的脹熱性器,隨之收縮的過程燒出沸騰般的快感。
曾經好幾次地被同性搭訕過,因興趣缺缺而沒想過要試的性行為,從不知有那麼銷魂,與侵入的本能衝動不同,包覆鼓動熱塊只能任其擺布的悶積官能,更徹底將理智逼至失墜的絕境。
腰再被抱起,整個下半身完全騰離床上,因角度變化,嵌得更深的侵入物引生撕裂痛,疼得蹙起眉直喘氣,然而,丹很清楚這已經是最低限度的傷害了,若不是他在前戲時的極度耐心與柔情使然,睽違一個多月的勉強行為勢必會造成更嚴重的後果。
重喘了口氣,腳再收得更緊,催促暫停的男人續行,相連的身體才又動起來。瞇著眼感受下體從肌肉相擦所激出的火花,連抽動時淌出的體液與潤滑液都燙得彷彿熱油,難受得一扭動腰,耳邊響起倒吸一口氣的呻吟,聽到熟悉嗓音的瞬間,再度體認正貫穿自己的是誰,腦中一片熾灼,耳殼也燒紅,從方才就只吐得出氣音的唇片顫抖著呼喚。
「爸…爸………。」
「…………。」
唯一的回應,是行為的節奏轉為更執著與強勁。關鍵的點被巧妙地重頂幾次後,全身打起抖,快碰及腹部的發脹器官在洴發的邊緣硬撐住,嘴吐出的話語再度不成聲,全身的熱流集中在下腹。五感之外,意識也逐漸飄忽,生起就算沒有到高潮,光是維持在這狀態就已足夠的念頭時,性器被一抓。
「!」
給暖濕的手有技巧地搓弄一次,就完全耐不住的洴出,眼前花亮,喘氣的音量也突增,身體緊繃得背筋拉痛,似乎早預料到似地,男人撐在身側的手改扶住青年弓起的腰背,緩緩來回撫摩,待懷中的身體冷靜下,才繼續抽送仍硬挺的分身。包覆的熱壁比先前更敏感,一刺激就細微地縮起,光是因達到高潮就快失神的丹,如今又身陷任憑擺布的失控快感中,在腔內接到濺進的熱潮時,不自覺間又洩出一次。全身虛脫地調整著呼吸,一發覺體內的肉塊要抽離,腳急忙夾緊。
「等一下,再這樣一下……。」
深深呼出一口氣,山姆只有伸手揉了揉他發硬的腿筋好讓其舒緩,小心地降低身子趴到呼吸急快的胴體上,臉靠著滲滿汗的肩頸,喃喃嘀咕。
「不會不舒服嗎。」
「沒關係。」
「……這樣不行。」
察覺到壓開的腿打起抽筋般的痙攣,無視抗議的哼唧聲,果決地撐起身抽離,把他的腳放平,再按摩了一下才又趴回去,親吻不悅地蹙緊的眉頭,直到鬆開,才從鼻樑下移覆住略鹹的嘴唇輕吸,舌頭馬上被捲走,像是吞噬般的吻讓腦筋昏花,耐住想硬剝開的衝動,有所保留的回應著,到他把口腔間的唾液都吸走吞下才分開,頭靠在還汗濕的頸口闔起眼,頭上傳來的問話打斷睡意。
「爸,你怎麼突然會想──?」
睡前趁機抱住父親強吻好拖進床的調情,卻終於被按到他身下蹂躪的結果。若純粹只是報復性地想讓總是強勢的年輕人不好過,過程也未免太溫柔了。
「……就算這年紀了,我好歹也是男人,偶爾也會想做。」
「不要說得好像自己是老頭,你明明就不老。」
「是心情上的。」
「…………。」
靜默片刻,感受覆住全身的體溫與心搏,青年喃喃地問。
「在我之前,你有沒有這種經驗?」
「什麼經驗?」
「跟男人睡的經驗。」
「……如果你是想問有沒跟我哥哥,答案是沒有。」
「…………。」
「不過,我跟他之間的問題,從來都不是肉欲上的。」
「…………。」
「如果死命要求,他是會妥協,但不會是我們如今的情況,我才不願意接受。」
「…………。」
「再怎麼說,我給你的親情中本來就含有雜質……。」
「別老是怪自己。」
抱住靠在頸間的頭,吻著些許汗濕的柔軟髮絲,將父親的下巴抬高,再深吻了一次,到他闔起眼,眉頭又展開時,才小心地開口。
「爸,上次提的,我想跟你──」
「不行。」
「我還沒說完!」
「不行就是不行,你不能整天賴在我床上。」
山姆拉起棉被,蓋住身子就背過去。忍著筋骨的痠疼,丹撐起身,從他的肩口後探頭搭話。
「不要不理我!」
「我沒有不理你,已經沒什麼好談了。你快去清身子。」
「爸……。」
縱使沒多說,青年很清楚他滿心想下逐客令,只是枕邊禮貌使然,才放任情事後的一點撒嬌。撫摩著他光滑的肩頭一會兒,都激不起更多反應,才想到似的開口。
「爸,你還記得史提嗎?我高中時的同學。」
「常到我們家晃的數學小子嗎?」
「你居然還記得……。」
這時年長的男人才側過身,輕笑著接話。
「怎麼忘得了,你跟他在院子裡作空氣砲,把屋頂的瓦轟飛一整片,聲音大到鄰居全衝出來了,你們兩個只好一家一家去道歉,解釋原理並不是非法使用火藥,才沒吃上官司。」
「別說了,有些老太婆還藉機佔我們便宜……。」
「雖然後遺症不少,沒想到那管砲之後還讓你們在科學展得獎……。」
喃喃自語了一會兒,才又回到原先的話題。
「怎麼突然提到史提?他不是到麻州去唸書,三年就大學畢業,之後在紐約定下了嗎。」
「沒錯,不過他今天打電話給我──」
大致說明了友人的請求後,原以為會考慮一會兒的父親,只是先問了一句。
「他想借住家裡,是因資訊設備的需求考量?」
「嗯,旅館的系統畢竟是開放的,安全性上有不足之處,如果需要兩台以上的主機連結遠端資料庫運算,絕對是不成。其實一般家用系統也不夠,要像我有專門擴充過的才行……。」
「…………。」
背過身的男人還是沒有回應,思忖的氣氛瀰漫四周,等了一會兒,青年補充。
「拒絕也沒關係,反正那傢伙可以去租商務公寓,只是我也很久沒看到他了,有很多事想談,住家裡會較方便……。」
「……不,沒關係,讓他來。只要你肯清出客房。」
因正面的回覆而鬆口氣,丹才想到已化為自己雜物間的客房亂象,頓時臉發青,邊盤算著該如何清,邊下了床去沖澡。
待淋浴的水聲也止息後,山姆還是睜著眼,直視窗外的夜色。
*
「不准直呼我爸的名字。」
面對橫眉豎目的怒容,史提不禁納悶,一見到來接機的友人後,得來的第一個反應居然是這個,而且──
「丹,你發什麼神經,我從以前叫你爸一直都是叫山姆,你不是早就習慣了嗎?」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你也不是小鬼了吧,給我有點分寸!」
「這跟年紀沒關吧,你叫我姑媽不也直接叫名字嗎。」
「下次我會加上『夫人』的叫。總之你不准直接叫他的名字!」
把友人的行李粗魯地丟進後車廂,丹繃著臉再度強調。
「那要叫什麼?溫徹斯特先生嗎?拗口死了,才不要──」
「禮貌會要你的命嗎!」
坐到方向盤後發動車子,在收機場過路費的閘門前排隊時,側頭瞪視態度依舊飛揚拔扈的男人,嫌麻煩而皺起來的五官跟記憶中的一樣端正且伶俐,或許是因略微雜亂的黑髮,加上皮外套配牛仔褲裝束使然,整個人如今剽悍且老成的多,一掃往常被戲稱為小白臉的清秀。
感嘆著統計人員與分析師的職業性質居然也塑造得出這種風格,想追究時,前頭車陣鬆開,趕緊跟上前繳費,離開機場,上了高速公路後才又開口。
「……你這趟來是純公事嗎?」
「大半是,有個涉嫌股市詐欺的老頭子被調查,他過去幾十年在各州巧立了一堆假名目進行操作,有些紀錄老到沒建檔,只能一個一個到當地挖出來……。」
「怎麼跟刑警查案也沒兩樣?」
「金融犯罪的件數跟複雜度可不輸刑案,只差在犯人是拿椅子還是計算機來砸你的頭,而且辯起來也更精明的多,不像街頭混混還可以用唬的。…唉,不談公事,你呢,混得如何?」
史提若無其事的問候怒氣終於消弭些的友人。瞥了他一眼,丹才緩緩道出近況,聚焦在共識與工作領域上,話題一兜上,兩人的語氣才活絡起來,如同回到終日相處的學生時期般地毫無間隙。終於釋懷些的心情,回到家一碰上出來迎接的父親,又因友人吐出的第一句話而七竅生煙。
「嗨,丹尼的爸,你兒子不讓我直呼你的名字,那我該叫你什麼?」
「說什麼傻話,別理他。」
「好吧,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山姆,好久不見,你還是一樣年輕又貌美。」
輕佻的問候話語高中時就常耳聞,如今如針般刺耳。
「史提,你這婊子養的!我不是說──」
「你在你爸面前可以嘴巴那麼不乾淨嗎?」
想無視警告地揪住他的前襟怒吼,到底是沒辦法忽略投在身上的責難視線,只有鬆開手。
「給我記住……。」
「誰才是小鬼呀。……總之打擾了,我會幫著作飯跟付水電費的,應該不會留超過兩個禮拜,喔,也不會帶野雞回來亂搞。」
拍了拍被揪亂的上衣,史提回身向要借住的屋主提出保證,才重新正視久未蒙面的年長男人。縱使眼尾增加了些細紋,面容仍如同最後一次見面時的俊俏,漫開的笑容帶有不符年齡的輕快之外,也洋溢莫大的包容力,不禁瞇起眼,想湊近搭話,含殺氣的叮囑砸到腦後。
「廢話,真敢亂搞我就半夜把你這髒屁股踢上大街──」
「丹。」
「這傢伙是天生欠人罵!他保證歸保證,如果不盯緊,遲早會看到他穿著女人的內衣醉倒在沙發上!」
「我從來沒在你家做過那種事好嗎!而且你哪有資格說我!」
醜事被掀出,終於忍不住回頭吵起嘴來。
苦笑著旁觀兩個年輕人互揭瘡疤,雖然想再多聽一會兒,看了變深的天色一眼,山姆還是插口要他們盡快整頓好。
心不甘情不願地收兵,丹提起友人簡潔的行李,示意他進屋,帶到一樓書房旁的客房。
「我已經清出來了,還是同樣這間,衛浴的位置跟用法都沒變,應該還記得吧。除了你以外,之後也沒別人住過……,喔,對了,無線網路帳號等下給你,是加過密的,不用擔心被侵入,不過若需要其他支援,就得到我房間或書房。」
「謝啦。」
打開壁燈,把行李隨意丟到床邊的地毯上,電腦包謹慎地平放上書桌,史提環視叨擾過數次的斗室。與記憶中同樣的家具配置與牆色。
「這裡都沒變,你也是,當然有老了一些。」
「難不成變小嗎。不過,你倒是變得比我原先預想的多。」
「會嗎?」
「我原本來以為統計跟分析工作只養得出宅男,沒想到你會成這種型。」
「工作性質很宅沒錯……。」
沒多談,將外套掛在書桌前的椅背上,兩手撐在桌面思考片刻,突然開口。
「丹,這次真的很麻煩你。」
「怎麼了,突然──」
「還有,如果可以的話,不要跟其他人透露我回來的事,以前的同學也一樣。」
「…………。」
「當然,若有陌生人問到我時,也當不知道。」
「史提,你……」
「尤其是女人。」
「你該不會公事出差只是藉口,實際上是惹上了什麼跟女人有關的麻煩吧。」
「部分是,不過以公事為主。」
聳聳肩打住話,男人回過身,露出促狹的笑容。
「別談我了,你呢?還住在家就是沒結婚吧,有固定對象嗎?」
「……不完全是。」
「少來模擬兩可那套,總之又是見一個上一個吧。」
丹露出不耐的表情。
「別把我講得像種豬一樣,又不是你。」
「你明明比我還沒節操,可是從來沒妞怨過你,真不公平。」
「是誠意的問題,你自己該檢討玩世不恭的隨便態度。」
回想起在校時,為了躲在正門口埋伏友人的怨女,常得走後門偷偷摸摸放學的過去。最嚴重的一次,是他在打工處搞上的女人帶著菜刀殺到學校的一哭二鬧三上吊盛況,差點鬧到要退學。當初宛若天要塌下來的災難,如今反而最懷念,要開口嘲弄時,被接下來的問題打斷。
「你爸呢,他有對象嗎?」
「……沒有吧。」
正視向過來的視線。史提偏淺的眸色在昏黃的燈光下略顯黯淡。
「怎麼會,我們高中時你媽才剛走沒多久,沒有找對象的心情是可以理解,都過那麼多年了。」
「沒有適合的也不能勉強吧。」
不想繼續這話題,藉口要去準備宵夜,丹背過身,看了一眼正要裝起電腦的友人。似乎已將雜念全丟到身後的專注視線,與記憶中埋首於特定事物時的純粹絲毫沒變。再觀察了一會兒,才關上門離去。
*
從停下打鍵盤的手後,不知過了多久,都一直注視著桌上的相片。畫面中的女人笑著回望,茶色的長捲髮散在肩頭,一縷落到胸前的髮絲抓在她懷中打瞌睡的小嬰兒手裡。
對著剛滿月整天只會睡的幼子笑了一下,山姆將視線轉回妻子臉上,凝視片刻,再轉到牆邊矮櫃上的獨子近照,來回比對幾次,不禁拿下眼鏡,閉起眼搓著眉頭。
──果然不是我的錯覺……。
亡妻的面容確實有著『他』的影子,五官的一些線條無庸置疑地有近似之處,只是因女性的圓潤要更明顯,從沒特別留意,然而,下意識想必一直都相當清楚。
嘆了口氣,改揉起眼皮。
血緣再怎麼近,都不可能只憑自己單方面的基因,就生得出與大哥一模一樣的男人,其中也攙進了妻子的元素,以及,老天的嘲弄。造型只要些微有異,結果就大為不同,就絕不會對兒子投射任何一點不該給子女的感情,然而,就是神似到連身為手足與父親的自己都會認錯的地步,才認為這整件事都隱含造物主的深層惡意。
手肘撐在桌上,覆住臉的下半部,與相片中的妻子對望。笑得幸福且溫柔的美麗面容,若得知如今的情勢,不知會如何扭曲,不只是她,父親、母親與哥哥都是,全都是逝去已久的人,然而,還是能輕易想見他們一旦知情的反應。
空洞地凝視大空,意識逐漸牽引向過去與當下的狹縫,快喘不過氣前,肩膀被一拍,瞬間驚醒,窗外的白亮陽光刺進眼簾,眨了眨才意會到時間尚早。
「丹的老爸,你還好吧?」
「……史提。」
回頭認出是獨子的友人,才喃喃叫出他的名字,打趣地問。
「我兒子又找你麻煩嗎?怎麼叫得那麼拗口。」
「才不怕他找我麻煩,只是那麼多年沒見,突然直接叫名是有點彆扭……。」
搔了搔頭,年輕人靠到一旁的矮櫃上,一派輕鬆地解釋。今天換上了較休閒的連帽運動衣與卡其褲,雜亂的黑髮也梳整得較規矩,氣質顯得年幼許多,一掃昨日抵達時的野性味,然而,眉宇間的陌生陰霾仍揮之不去。眺望著他一會兒,發覺室外靜悄悄的無人聲,山姆納悶地問。
「丹呢?你們不是一起出門採買嗎?」
「那呆子回到家才想起有件商品忘了拿,把我跟雜貨丟下後,就趕著衝回賣場了。」
「怎麼又莽莽撞撞的,都這年紀了……。」
「是呀,都這年紀了還住家裡。」
「…………。」
「不過,丹那傢伙本來就戀父得很嚴重,除非遇上讓他神魂顛倒到連褲子都忘了怎麼穿的女人,要不然他一輩子都賴在你身邊也不奇怪。」
「這完全不是好事……。」
「可是,也不難瞭解。」
從書架上拿下關於稅法的重頭書,翻開確認著版本,史提若有所思地接話。
「如果有你這樣的老頭,我大概也會賴在家不走。」
「…………。」
「……你的專門不是商業訴訟吧,情報居然都有更新,這是上個月才出的最新修正版哩。」
「這種東西就算工作用不到,還是得跟上最新進度。」
「沒錯,免得一不小心家產就被查扣得只剩單車。」
將書妥善收回書櫃,年輕人轉身,走近還坐在書桌後的男人,唐突地開口。
「山姆,我想確認一件事。」
兩手撐在椅子把手,俯下身,湊近他的臉問。
「你答應我來住,是因為當初我們的約定?」
「…………。」
「還是只是單純好心留宿兒子的朋友而已?」
「…………。」
「是哪個?」
回視比記憶中更來得精悍的面容半晌,年長的男人才啟口回覆。
「我記得。」
「那麼說來,你──!」
「可是,都那麼多年了,你也有新的生活吧。」
「你是想叫我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嗎……。」
喜形於色的面容失望地暗下,因接下來的答話才又發亮。
「不,承諾過的事我會做到,可是你呢,心意還是不變?」
「這幾年來從來沒變過!該說是每天都在想!」
「既然你那麼說,好吧。」
撥開撐在身體兩側的手,山姆回過椅子,坐回電腦前。
「適當的時機一到,我就會告訴你。」
「什麼時候?我在這也不會留很久就得回去了……。」
「會在那之前。」
作結後,就再度埋首於工作上,無言地斥退還想多問的年輕人。
*
打上黑領帶,心情整個沉澱到谷底,最後套上同色的西裝外套,丹走下樓梯,在門廊遇到了剛晨跑回來的父親。
「爸,我要出門了。」
「你要去葬禮了?那麼早?」
「嗯,地點在索諾瑪更北一點,單趟就要不少時間……。」
「他們不是有建議前一晚就先去住那嗎?」
「再怎麼說,從我們家都是一天內可來回的車程。」
「也是……。」
用毛巾擦著汗,山姆想到似的再吩咐。
「之後你還會跟同學去聚餐對吧,如果有喝酒就乾脆睡在那,不准酒駕。」
「知道了,應該晚點就會回來。史提若找我就叫他打手機。……奇怪那傢伙到底去哪了。」
往房門大開的客房探了一下頭,這一週來,總是在奇怪時間出入的友人,昨晚的週末夜似乎外宿,到底是忙過頭還是瘋過頭,是一點頭緒都沒有。無心多管,抓起大衣,丹匆匆忙忙地走出大門,上了車發動後,才從手套箱找出擱了數日的訃文,確認其中附的地圖。亡者是大學同學與他的母親,喪生原因則是……
一想起心口就翻攪,把只有黑白兩色的信封收回手套箱,只留地圖在助手席上,將車開上路。
奪走母子倆的是上個月的連環車禍,山姆僥倖活下的那起。
收到訃文時的如雷衝擊,至今都讓背脊發麻,縱使有親眼目睹現場的慘況,一旦有相識的人確實喪生其中,才初次正視與死亡擦身而過的後果。
咬咬牙,將雜念丟到腦後,專心往目的地駛去。
待丹已完全離開社區的時間點,將汗全擦淨,毛巾掛在肩上,山姆低了頭半晌,才拿起手機,發了一條簡訊後,將機子丟到餐廳桌上,逕自去沖澡。
「我們有搜索令,依法你們得交出所有那老頭有碰過的文件!」
一邊檢視手邊成堆的陳舊交易資料,史提一邊向碎碎唸的老會計師大吼,因一夜沒睡而完全磨光耐心的態度,如今更是尖如剃刀。原先只要跟當地警察配合就能輕易進行的查扣行動,因周末夜跳升的犯罪率加上霉運使然,昨晚連一個人手都沒有,但因沒有管轄權,也只能一邊隔著門板跟死不肯屈服的會記師叫囂,一邊呆等有空的警員,一等就到早上。
免不了惱火,但至少比呆坐電腦後頭錙銖必較的純分析工作要有趣十來倍。使喚員警把老人帶離資料室,將手頭的文件依序放進箱子堆好時,不禁感到些許罪惡感,此行沒跟友人表白的事實有太多,公事上無法明言的原因還冠冕堂皇,名目上在證交會工作的說法,實而是隱瞞身為金融犯罪調查員的身分,除了需要有統計與數據分析的能力,警探該有的職前訓練是一個都少不了,因破案關鍵常與情資的開放度緊密相關,經驗上,調查進行時知情的人越少越好,即使是親友也一樣。
私事更是惱人到連想都不願去想,其中一個,打死都不能讓有重度戀父情結的友人知情,光想像被他發現的後果,嘴角就抽搐。
空想著,把紙箱蓋上封住,標記細目後,打算馬上要到局裡建檔歸類快遞回總部時,手機顯起短暫的嗶嗶聲,認出是簡訊,懶洋洋地拿出來一確認,倦意全消。趕緊交代好文件的保管細節,吩咐最先逮到的倒霉小員警,在自己沒出現前,雙眼不得離開這些箱子片刻,威嚇再三,確認無礙後,才跳上租來的車,衝回借住的房子。
只有一個單辭的簡訊內容,充斥整個腦子。
『現在』
一停到熟悉的洋房前,沒看到友人的車就即刻鬆一口氣,打開大門一進去,無人聲,二樓也是,到處探頭也沒找到人,懷疑他是否忘了告知地點,晃著頭在玄關前徘徊,才聽到笑聲。
「你那德性跟青少年時期一點都沒變。」
尋聲捕捉到靠在客房門的高挑身影。淋浴後還帶有水氣的髮絲散在前額,山姆露出看護子女般的笑容。
「色欲薰心的猴急模樣一點都沒變。」
「……你怎麼知道,你又沒讓我碰過你。」
像是作虧心事被抓到般,史提急步上前抱住久違的暖熱身體,重吻了一下他還帶笑的嘴,鬧起彆扭。
「就是那樣才更會知道。」
「我可是一直都在忍!你一直說我太小太年輕!」
「當時你就是個小鬼,跟我兒子一樣大。」
「現在我還是跟你兒子一樣大!」
「不一樣,那個年紀的男孩只有衝動。」
把緊抱自己的年輕人推開一些距離,山姆正視他執著的雙眼。
「現在還是得跟你確認,如果只是在我身上找雙親的影子,就趕快打住,免得後悔。」
「才不是!也許一開始是……可是當我滿腦子只想上你上到你全身都是──」
「夠了。」
趕緊制止露骨的求愛話語,脫力地嘆了一口氣後,忍不住噗嗤一笑。還想湊近吻他的年輕人頓時有不好的預感。
「怎麼?有什麼不對嗎?」
「不,只是想到你第一次強吻我時。」
「…………。」
「我問你怎麼敢做出這種事,你這書呆子居然說──」
『我推測你有55.63%的機率會先發呆然後長篇大論說教,31.51%會慘叫著逃跑一輩子都不想再看到我,10.02%會接受,剩下的2.84%才是跟丹告狀,只要你接受的機率大過被他剁碎的我就敢賭。』
「聽了我只納悶,是用什麼標準與樣本群才得出這些數據……。」
「那可是採樣了好久才確實分析出的哪,費了好多工夫,沒想到更難的是對著你一口氣說完……。」
「說完時看你喘成那樣,我還以為這小笨蛋要窒息了。」
「如果你拒絕,我就會窒息。」
「有那麼誇張嗎。」
「你有跟迷戀的人表白過的經驗嗎,而且是朋友的爸爸?」
垂下一向給人不遜印象的眉尾,史提凝視曾經魂牽夢縈的心上人。
「強吻後看到你眼睛發直成那樣,我滿腦子只有完蛋了完蛋了的念頭,恨不得當場化成灰。」
「有嗎,完全看不出來。」
「雖然裝得很酷,我其實只做了被轟出大門的心理準備,你回吻後就完全傻掉了。」
「我不是接受,只是想安慰受創的小動物,再怎麼說,在我眼中你就是小鬼。」
「……那時已經不小了。」
「而且,你雖然說愛我,最後還是選擇了人生中更重要的路。」
「山姆,我──」
「不用解釋,那樣做才是正確的,那是你等了一輩子的機會。」
山姆平靜地俯視一臉悲痛的年輕男人,起初被追求時,可確定他尋覓的是家庭與父愛的痕跡,而有所條件地正面回應,直到傾洩在身上的愛情越漸赤裸裸,且無可置疑的真誠,才開始正視這段感情,縱然如此,在所申請的遠地學府傳來核準入學的通知後,他還是在天人交戰下離去,或許稱之為始亂終棄也不為過,然而,因孑然一身的生長環境使然,他行事準則宛若無根的執著與脆弱,原先就是讓自己動情的主因。
「但是,離開後我每天都在後悔。」
「…………。」
「就算捨棄獎學金,當初都該留在你身邊。」
「我不值得那麼大的犧牲,而且到頭來你都會選同一條路,要不然畢業後你大可再回到這裡不是嗎。」
「…………。」
預料到的沉默讓山姆嘆了口氣,撥開年輕人落在額際的髮絲,托起他的臉,視線相接地做最後確認。
「我答應過等你成年都不變心就跟你睡,沒等到那時你就走了──」
「明明只差兩週,你就是不肯通融,登記學籍的日子實在沒法再拖了……。」
回想起臨走前死賴活求還是吃閉門羹的悲慘心境,至今仍怨恨著頑固的年長男人。
「現在我才讓你在這。算是履行最低限度的承諾,就這一次。」
「……我知道。」
心不甘情不願,史提還是乾脆地應允,摟緊懷中的身體,吻上少年時期背著死黨都要捨命偷得的柔軟雙唇。
*
鼻子嗅到陌生的香味,起士、蛋、洋菇還有其他香料,肚子咕嚕嚕叫起來,縱使想多睡一會兒,丹還是睜開眼睛,從床上爬起身,甩了甩頭,雙眼還有些許刺痛,前晚葬禮結束後的聚會中,還是忍不住多喝了幾杯當地產的葡萄酒,只好在友人家假寐到半夜,酒精退後才趕夜路回家。
視界終於清晰些,抓了抓背,下了床漱洗著裝後,走到一樓,廚房傳來輕快的談笑聲,往裡一探頭,白亮的陽光下,看到在電爐前正要煎蛋的友人,跟靠在一旁流理台上說笑的父親身影。愣了一下,從沒有過的起床氣瞬間竄生,前夜一回家,或許是因奔喪使然,感傷地直接跑到主臥房想看看父親的臉,只得到了漠然的背影跟趕開的手勢。
「丹你醒了,我還以為你會多睡一陣子。」
「睡夠了……。」
粗魯地連道早都省去,直接抄起碗架上的馬克杯,倒了一大杯煮好的咖啡,從衝進鼻腔的香氣認出跟平常用的咖啡豆與煮法皆不同,知道是注重美食的友人的傑作,還是皺著臉一飲而盡。放下杯子,狠狠瞪了正在煎蛋捲的史提一眼。一向會馬上反擊過來的男人,意外地只是露出無奈的苦笑,搖搖頭再繼續平均撥開蛋皮上的各色配料,對折後形成漂亮的金黃橢圓體,表面微焦後再俐落地鏟起送進餐盤,搭上配菜的烤馬鈴薯,端上桌,散發的乳酪香氣是足以傳至二樓薰醒人的濃郁。縱使對吃不講究,整個過程的流利節奏還是很痛快。
「我們都吃過了,這是你的。」
「一大早起士吃那麼多,血管不會爆嗎……。」
「丹。」
山姆出聲非難對早餐臭著臉的兒子。
「沒關係,他講的也沒錯。反正只有我在時吃得到,不差這幾餐啦。還是你要學?我可以教你。」
拿著鍋鏟攤手的模樣,除了熟悉的不羈之外,還更添了一份陌生的世故帥氣。對這又更不悅,沒有回話,灑上手工特調的醬料,丹重重地用叉子刺破蛋捲吃起來,即使在這種情緒下都無可挑剔的美味,血糖回升後,心情才逐漸好轉,默默旁觀兩人的交談。或許是因溫暖的明亮天氣使然,常常顯得神經質的友人容貌,如今在陽光下柔和的可說是稚氣也不為過,就連學生時代都少見他露出這樣的表情。考量到他那時對人生感到的無助與怨氣,多少對自身不知好歹的彆扭感到愧疚,低下頭,掃完盤中的所有食物,再喝完新倒的咖啡。
「咖啡不要喝太多。」
「爸……我這杯喝完就不會再喝了!而且你看那渾蛋已經灌起第四還第五杯了,你怎麼不說他!」
「他不是我兒子。」
爆出的控訴輕易就平息,山姆啜著手上的咖啡,用眼角餘光掃了獨子一眼。
背脊瞬間竄上一道電流,體內發熱,起身想挨近,是留意到一旁把碗盤送進洗碗機的友人身影,丹才坐回位子上,無視父親的非難視線,倒起第三杯咖啡。為了轉移注意力,邊啜飲邊回想史提也借住了快兩週,還是不知道他此行的目的。
即使第一天他已簡述過,還是馬上察覺並非完全吐實,對數字與情資的處理能力幾乎如電腦般優異的友人,平常講話的用詞也很精準,不確定性的虛詞一多時,若不是有心事就是唬爛。再加上,整個人氣質的改變勝過一切說辭。
抬起眼,觀察正與父親在爭論學生時代糗事的端正側面,俊秀的眉型與深遂的輪廓依舊,然而,比記憶中更銳利的線條,絕非在終端機後分析數據的溫吞工作得以削煉的,時而露出的陰暗目光也比記憶中更來得冰冷。心口略悶的空想,被廚房中突如其來的小意外給打斷。
談完話,要回書房去忙的山姆從靠著的流理台起身,頓時腳滑了一下,丹還來不及起身去扶,從旁伸出的臂膀已牢牢撐起差點重摔地上的身子。
「小心點,你還沒──」
「謝了,史提,你可以鬆手了。」
打斷話,山姆把還扶在腰際的手支開,站穩腳步。個頭比兒子還稍矮一些的男人,粗壯的手臂是足以撐住自己全身重量的有力,盡量忽視投在身上的火燙視線,要開口搭話時,室內響起陌生的鈴聲。
從褲子後口袋摸出手機,看了一眼螢幕上的訊息,臉色霎時暗下來,史提解開圍裙。
「抱歉,有公事得趕去處理……等回來才能善後。」
「我來弄就好,你快去吧。」
跟屋主再道過一次歉,就如風般的離開。
他的身影一消失在大門,山姆轉身要清理廚房時,身子被緊緊抱住,推到餐台邊。
「丹,住手。」
「不要。」
埋在頸間的頭來回摩挲,放任兒子窩在那好一陣子,當他抬頭想求一個吻時,反射性地別開臉。
「大白天的,還有客人在,你安份點。」
「那渾蛋已經滾了!」
「難保他不會回來拿東西,快放開我。」
環住腰的臂膀是不講理的強硬,然而,發燙的嘴唇從耳下一路快吸到高領衫領口時,才徹底加重抵抗的力道。
「我再說最後一次,放手。」
「…………。」
嘴已移開,雙臂還是收緊的青年,想抗議些什麼時,屋後傳來了嗶嗶聲。
「誰在用烘衣機?」
「……史提的,他早上剛洗過積了一週的髒衣服,我去幫他收。」
「我去!」
緊錮的臂膀倏地鬆開。
「衣服我來收就好,你在這整理廚房。」
「不要!你不需要幫那渾蛋做任何事!我去收!」
叫囂著,丹往車庫後的洗衣房衝去。
目送獨子怒氣沖天的背影,山姆嘆了一口氣,拉起略微滑下的領口,祈禱他別對突然換洗的客房床單起疑。
*
前往暫時駐紮的分局半路上,回想起簡訊內容,史提不禁嘆了口氣。
為了逃離不想面對的責任,自願出差地跨過整個國境,最終還是給追上了。
畢業後不想把才能用在勾心鬥角,才捨棄商界,改選擇冷門的金融犯罪領域,刺激度確實勝過純商務的乏味,且執法者完全只需忠實於數據本身的意義,不需要曲解分析結果以打迷糊仗的公允,徹底切合自身的堅持,與同僚所建立的共患難默契也填補心裡長年的空虛,原以為可一直順遂地走下去,然而,最終還是無法避免數字與人一旦碰上時的衝突與糾葛。
腦海中浮現圓潤的臉蛋,只是一個多月沒見,就連她的髮型與確切髮色都記不太得,五官也開始模糊,只記得被收押帶走前,她大大的茶色眼睛注視過來,湛著還抱存希望的堅定光芒。
偵辦自己人的過程會多醜惡,曾經旁觀過一次就已足夠,入行一年多後所參與的內部調查,目標是找出販售情報的內鬼,過程中碰了不少釘子與冷眼,幾乎要對這工作灰心時,結果是如同B級片的老套──怎麼都抓不到蛛絲馬跡的關鍵,出在主犯即是組裡的一員,且是朝夕相處的情人。
即使她是出於被威脅才挺而走險,還是無法原諒背叛者,才會明知若唯一知情所有內幕的自己肯作證,她或許還有一絲脫身希望的情況下,再怎麼被哀求也不肯屈服。
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真相大白後的兩個月以來,滿腦子充斥這念頭,就連同甘共苦的同僚個個都顯得別有居心,以為終於從孤零零的人生中解放出來而得到的認同感,瞬間就灰飛煙滅。
不願多聽多想,然而,相關的消息每天強制性地送進耳裡,刺痛整個神經,已經承受不住到要認真考慮轉行或外調時,一聽到有到此地的外派工作,就趕緊接下逃來。從沒想過,應該是傷心地的故鄉有朝一日會那麼懷念,且如同所預期的,爽朗的老友立即張開手臂歡迎自己,下了飛機一看到他發亮的臉時,心中的烏雲瞬間散去大半,只是,起初以為還保有學生時期一派天真的丹,相處幾天後才察覺他在舉手投足間所流露出的陌生深沉,以及,無底洞般的哀愁,除此之外,談吐間並沒絲毫相關的跡象,更沒主動提及過。
「我們對彼此都沒能坦承……。」
喃喃地出聲自嘲著,驚險地閃過一輛突然減速的路面電車,進到車流較少的地區,才又回到原先的思路。
其他方面倒是沒什麼變,尤其跟他老頭一扯上關係,完全不容他人介入的劍拔弩張態度,還比高中時更嚴重,然而,並不難瞭解他的心情。
想起之所以踢除其他選擇,一意只想回此地的主因,嘴角泛出苦笑。
當年離開時確實滿心怨氣,已肖想許久想染指的年長男人,只為了兩個禮拜愚蠢的年紀差,就逼自己打退堂鼓,不單是肉體而已,感情上的漠然也是。不只一次兩次的生起想放棄一切也要留下來的念頭,是在他的冷淡應對下,才賭氣地乾脆離去。再怎麼不願對當事人坦承,如今著實能體會他的用心。
即使容許接吻與輕度的愛撫,總是穩重以對的態度,明顯是長輩或保護者的關愛為重,純粹的愛情極少,明知如此,還是滿心想要他,跟再多的男男女女拍拖過,甚至身處認真的感情關係中,都不改初衷,曾想過或許如他所言,是種渴求親情的替代關係也說不定……到昨天之前,尚如此懷疑。
下腹頓時發熱,喘了一口氣,握住方向盤的力道收緊,想將注意力集中在路況與街景上,思緒還是逕自燒起。
吐出灼熱呼息的側臉影像幾乎蓋掉前頭的車尾,差點撞上,趕緊急踩下煞車,再開了一段路,耳邊出現呻吟的幻聽而險些闖了紅燈後,才放棄地停到較空曠的路旁,脫力地後靠在頭枕,閉起眼,放縱腦子去回溯前一天的情事。
得到許可後,幾乎像初體驗的小鬼般緊張,把他撲到客房床上,不知要如何下手時,是被溫柔地抱在懷裡親吻幾次,才振作起。就算是一圓長年來的渴求,原先有心理準備多少得面對歲月痕跡的疑慮,在從胸側摸到腿肚都是富彈性的緊實肌肉後,瞬間就消散殆盡,腦中的神經也燒斷,下一刻回復知覺時,身下的性感肉體已埋進自身的硬挺,難受地後仰顫抖著,貼在枕面的側臉滲滿冷汗,咬緊牙關的臉蒼白異常,呆望著那光景一會兒,無意識地動起腰,引起哀號般的嗚咽之外,空氣中也漫開血腥味。
很愚蠢的,第一個冒出的念頭是這檔事一旦被他兒子發現,餘生就非得逃到俄羅斯的秘林中終老不可。
讓臉發青的胡思亂想,在性器被收起的腔道掐過後,就全數飛出窗外,認真地投身於行為中,謹慎地先緩緩抽動幾次,想起狂亂之下用口腔進行的潤滑一點都不足夠,理應是連插都插不進去才對,確認過下頭的床單,出血是沒多到慘不忍睹的地步,還是擔心傷勢比想像中的嚴重,要整個抽離時被制止。
『沒關…係……。』
『可是你都受傷了……。』
『不要緊…反正…就這一次……。』
給一激,才又插回去,先耐心地伸手愛撫緊繃的身體,讓他鬆弛下後,再把僵直的腿壓到兩側,回到中斷的行為,猛烈主張起耽誤數年的權利。比任何一場淫夢都更蝕骨的快感浸透全身,幾乎快失神的意識,在最後關頭好不容易才拉回來,解放過一次後,喘息還沒平息,就又翻轉他脫力的身子,前身貼服汗濕的火燙肌膚,從背後再硬上,柔軟的悲鳴一襲進耳腔,之後就完全放任本能行事了。
除了伴隨緩慢愛撫的中場休息之外,幾乎都深埋在熱燙的體內貪求著,到夜氣從開啟的窗戶飄進,著實在床上待了一整天,他的全身宛若包在一層水膜中的濕透,床單也都變色時,才抽出消耗殆盡的分身,扯掉已換過兩次的套子,打了結丟進垃圾桶,俯身要接吻,霎時一愣。
雙眼空洞眨著,泛滿汗光的漲紅臉龐,純粹且光潔的宛若赤子。以為是眼花,再定定凝視了一會兒,低下身吻住微啟的唇,轉換角度幾次,待他平靜下,才移開嘴,吻到頸脖與肩口,一路留下深紅的印子。
他抬起的手只是扶在自己頭後,緩緩梳著髮絲──
回想至此,史提重重呼出一口氣,疲憊地睜開眼,再度發動車子上路,如果是青春期,光剛那頓白日夢就足以射在褲子裡,如今好歹是從容了多,深呼吸幾次,回憶最後的對話。
『哪,山姆。』
『什麼?』
『你怎麼那麼習慣,你有固定的男人嗎?』
『……不關你的事。』
『如果有認真的對象,你明講我還是會死心的。』
『不是那種關係。』
『是嗎?』
『對。』
『可是你不像跟人只有肉體關係的型……。』
『所以我說不關你的事。』
『至少告訴我是什麼樣的傢伙。』
『…………。』
之後再怎麼追問,他都隻字不答,無法想像是怎樣的對象,只知絕不單純,畢竟光是得瞞過那個獨佔欲高漲的兒子就勢必得費一番苦心。接下來的路程,都在猜測會是什麼樣的男人,駛進分局的停車格時,還是得不出結論。腦海中浮現歲月也無法減失絲毫魅力的纖細容貌,加上與穩重包容力相對的天真性情,什麼年齡與類型的人都有可能迷上,然而,如同少年時期吸引自己的一樣,總是顯得落寞的側臉,無言地散發拒絕他人的氣勢。
當初若不是容貌與年齡都處於可當兒女般疼愛的條件,強吻過後必定只會吃鐵拳,或更糟的,輕蔑的冷眼……事隔多年再想像可能身受的慘狀,打了個哆唆,史提往傳喚自己的警長辦公室前進,因是週日當天,冷清許多的局裡理應閒散的氣氛,卻被不祥取而帶之,果然,一進去,就被使喚把百葉窗拉下,門也關上,聽取了詳細資訊後,頓時大吼。
「要我加入證人保護計劃!為什麼!那案子又不是什麼大案!」
「是你們組長早上傳來的訊息,他說是檢查官要求的,總之要你馬上回去,至於是我們派人護送,還是他們派,就還沒定論,總之請款一定是跟你們局裡請。」
原本在家好好地度週末,不得已才來加班的警長不以為然地應對。
「小子,看樣子你還真是大人物啊。」
「我本來就得以調查員的身分作證,怎麼會事到如今才需要保護。他們有說原因嗎?」
「當然沒,也不關我們分局的事。總之,你先在這待命。」
「……我知道了,如果沒別的狀況,我先告退了。」
滿腹疑慮,在走出警長室後就轉入無人的走廊,拿起手機撥給國境另一頭的同事,談話越漸深入,臉跟著越來越白。
「我不知道什麼高層介入的情報!當初是有相關線索流出,可是在搜查重點鎖定凱拉,相關調查都集中在她周邊後,並沒顯示有其他內部人員涉入,那條路就封死了,你不是也很清楚嗎!」
『可是前幾天跑出了新的風聲,指出有更高層的頭子在背後主導,讓情勢瞬間變色,檢查官當然急吼吼地傳訊了所有相關的人員,沒有一個人掌握任何蛛絲馬跡,只有凱拉不停重覆說問你就對了……。』
「────!」
『雖然她這陣子出現了一點心神喪失的症狀,證詞可信度不高,可是在沒其他線索的前提下,你又沒來由的就衝去三藩市,大家都認為你確實知情些什麼,只是有考量而一直瞞著……你懂的吧?』
「……是說我可能遭到恐嚇或有利益關係才沒吐實嗎。」
『別那樣說,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
靜默半晌,史提才又開口。
「聽著,我完全不知道什麼秘辛,凱拉說要問我的事跟這無關。」
『那你只能回來解釋了。』
嘖了一聲,道過謝後掛掉手機,煩躁地搔起久沒修整的黑髮,在走廊下跺步來去,最後為了轉移思緒,還是先把手上的案子作結,最後一批查緝的資料昨晚在趕回來後就已全數打包快遞出去,只剩報告書還沒歸檔,即使厭煩純粹記錄過程的文書工作,還是走到分發的角落位子,從略顯老舊的面板開啟書面平台,登錄身份後,處理起來。
無論在哪裡的警局,金融犯罪都是冷板凳,偏知性與技術上的領域從根本上就與在街頭出生入死的暴力案件有莫大落差,多少會被瞧不起是可理解的,再加上,就算調查員都得接受警探的所有訓練,很多人在通過測試後,就把配槍鎖到抽屜底層,純粹專注於分析與統計的研究工作,會被認為是軟趴趴的書呆子也不足為奇。
即使將打靶當成技術性運動而熱衷的史提,也沒有佩槍的習慣,查案時若確實遇到得逞兇的棘手情況,如保鑣與警衛擋路,甚至槓上黑道時,也都事先申請重大刑案組的支援,不需自行動粗,除此之外,只有一年一次的能力查核期會用到,平常若沒事佩戴還會被認為是耍帥。
將頭撐在桌上,等著慢吞吞的系統處理資料,嘆了口氣,遙想起遠地的舊愛。
「……心神喪失嗎……。」
並不意外,個性本來就纖細且神經質的凱拉,就是因過度擔憂,才會學生時代的一點把柄被抓到,就深恐危及如今事業的寧可瀆職出賣機密,拚命想一手遮天,在調查期間,也處心積慮阻止男友接近事實的真相。東窗事發,所有努力都付諸流水後,會崩潰是可想見的。
她的行徑從頭到尾都有許多明顯的疑點與破綻,只是因公私生活都在一起,靠得太近,反而看不清,也或許是不習慣於此類親密關係的自己才那麼容易被騙,事後才更不能原諒她。
面板終於切換好,懶懶地打進資料後,要輸入下一欄,頁面又慢吞吞地移動,只有再繼續等著。
愛情是有的,就算最後半年幾乎只有欺瞞與謊言,兩人在一起時的柔情蜜意可確定毫無虛假,才會已經到這地步了,她都還一心等待著情人的陪伴甚至搭救。
「笨女人……。」
喃喃地謾罵著,沒查覺語氣中已沒有憎恨與憤怒,史提接下來全神貫注地處理好所有文書,順帶連出差必填的報告與報帳單都填妥,存進資料庫中後起身。時間尚早,主要差事已結束,理應是要打包準備滾回家的時間點了,可是既然被通知待命,也只有先守在這了。
下到地下停車場,將車駛出分局大樓,思考接下來要做什麼時,才發現被跟蹤。照後鏡照出了白底藍條的警車。
「搞什麼鬼……。」
緊鎖眉頭,注視保持一段距離尾隨的同行,想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
證人保護計劃跟護送只是藉口,實而是以防自身逃跑的措施,不曉得本部的案件偵查到底出了多大變數,看樣子比想像中的還嚴重得多。理性上是可理解,本能與感情還是生起一把無名火,就算是無計可施下的當然考量,被當成嫌犯的滋味依舊不好受。
再觀察了一次後頭的警車,明明是週日的勤務,裡頭卻坐了正常配置的兩個警員。
完完全全地被當成了逃犯。
腦中神經作痛,所有負面思緒從身底竄生,拚命忍住想停到路邊跟他們對致的衝動,原先還想去幾個懷念景點溜搭的心情也盡失。
度過整個童年與少年時代的姑媽家,在抵達後第三天就造訪過,寒喧不到半小時就告辭的純事務性質。即使撫養與照料的責任她都有盡到,甚至可說是優沃也不為過,對這姪子投諸的感情實而比她收養的任何一隻棄貓都少,若在街上突然碰到面還無法馬上認出的冷漠。從小就無法忍受那總是瀰漫腥臭與細毛的家,寧可終日在街上鬼混,還好,因容貌使然,小鬼時就已經有閒得發慌的女人肯收留,只是隨年齡增長,殺時間的地點從電視前的沙發爬到了她床上而已。
生活再怎麼荒唐,學科成績倒是一直保持得不差,尤其是數理類,一旦鑽研起來,可一整個下午都能無視女人挑逗的專注其中,就算如此,還是不足以激起對人生的動力,只是漫無目的度日,直到高中時結識丹為止。跟父母離異的單親家庭不同,知悉他是喪母所致,可能跟自身較投得來的一接近,在各方面都一拍即合,在死水般的日子中激起驚滔駭浪,初次發覺這個世界的生色之外,也同時生起莫名的悸動。
「那傢伙那時長得有夠可愛……。」
不禁露出微笑。有著大眼睛、紅潤雙唇與纖細眉型的友人,不但跟女孩一樣漂亮,個性也活潑率直,他一靠近就一陣心慌,一時間有陷入戀情中的錯覺,日後才知曉那是出於不擅與同齡朋友相處的尷尬。會醒悟,是因後來身陷真正的戀情所致。
高一快結束前為了要趕科學展的提案,初次在友人家過夜的那天,大致架構都底定後也近午夜,初次見到那時才返家的屋主,頓時宛若遭雷擊般的震憾。是有預期過友人的父親必定長得不輸他的端正,好歹沒想過會是全然不同的俊俏。睜大眼看著桌上空氣砲縮小模型的表情比兒子還更孩子氣,在聽了解說後笑起來的可愛模樣也讓全身發熱,生平第一次覺得死黨很礙事,恨不得他識相地滾得遠遠,但那時他若不在,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傻事。
之後的一年,都是在焦躁的暗戀中度過的,除了理所當然的年齡與身分鴻溝之外,也著實擔心給丹發現的後果,與如今的露骨相比,那時他的戀父程度稱不上嚴重,主要害怕的是失去這友人。為了避免他起疑,加上全身漲滿無法發洩的情欲,才會毫無節制地玩起女人,惹上了一大堆鹹腥災難跟醜事。縱然不敢有任何行動,一有機會造訪友人家時,盡可能地就近觀察心上人的一舉一動,在確定他不會對同性的示愛有偏見後,才鼓起畢生的勇氣,動身追求。
前頭的車猛然停了一下又往前開,狠按了兩次喇叭,眉頭又蹙緊。還是不知道能去哪。
「該死,現在也不能回他那……」
早上只是扶住山姆不致於摔倒的舉動,就惹來友人幾乎要在身上燒出洞來的暴怒目光,如果不是剛好被公事支開,當場八成會失控地起爭執,最後吐出不該說的氣話。慶幸沒演變到那局面,只是,依經驗,要等丹氣消至少也要等到晚上。
「死小鬼,沒必要激動到那地步吧……。」
叨歸叨,還是多少因長年的隱瞞而感到內疚,只是,就算被他知情甚至被宰掉,都不後悔當初的決定。表白後原以為無望時卻得到山姆回吻的心情,即使只是撫慰,如今想起,胸口依然溫暖,就算遠去前的關係只終於接吻與愛撫,那一年只要見得到面的日子都像要飛起來一樣的幸福,也更積極地著手人生中的所有計劃,甚至作起了跟他共度的美夢,然而,唯一核準獎學金的大學通知一來……
瞥了一眼照後鏡,警車仍跟得死緊,嘆了一口氣。
與如今的情況一比對,就深感自身或許不適合愛人。理由再怎麼光明正大,輕易就背過身遠走高飛的個性,從根本上就不值得被愛。黯然地自我解嘲著,下意識地踩下油門,直直往前駛去。
一下車,天色已暗,史提才發覺完全沒印象過去四小時到底繞去哪了,只是讓所有思緒在腦中來去,慣性地遊走在熟悉的市區與路線上,多少也有報復性地讓跟屁蟲的警員一同奔波的用意。
偏過頭,瞧見如同動物的眼睛般,閃著大燈的警車停在社區的路燈下,車上的兩人組皆已換人,似乎是交班了。
按捺住想走近找麻煩的心情,將手插進皮外套的口袋,轉身走進借住的住宅內,大門一開,迎面就撞上叉著手一臉不悅的友人,頓時心生戒備地要接招準備吵嘴,但他只是微瞇眼瞪視過來,淡淡地說。
「晚餐如果還沒吃的話,烤箱裡還有多的烤雞。」
「……謝了,我不餓。」
「隨你便。」
放下手,丹轉身就要離去,又想到似的提醒。
「喔,你的衣服已經烘乾折好放在床上了,這個人情你可欠大了。」
「山姆不會在意這些小事的吧。」
「是我幫你收跟折的!」
這倒很意外。挑起端正的眉,史提正視友人,調侃地問。
「以前你不是說死也不碰別的男人尤其是我的內褲嗎,什麼時候回心轉意了?」
「總比讓我爸幫你收好!」
「…………。」
很想點醒以前住這時他就幫忙收過了。若狀態佳時,早就毒舌地出口嘲笑了,今天好歹生不出這心情,搖了搖頭就轉身回客房。或許是注意到了他異樣的氛圍,丹本來想再遷怒個幾句的,只有噤聲。
確認他沒跟上來,關上房門,史提坐到床邊抱住頭揉了揉,不用照鏡都知道眼球一定充滿血絲,緊揪起眼屏住氣,不知過了多久,傳來輕微的扣門聲。眨了眨眼,深呼吸幾次,才起身去開門。
「……山姆,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只是來看你好不好。」
溫和的目光擔憂地俯視年輕人。
「怎麼會突然想來確認?」
「因為丹說你好像很累……。」
「那傢伙……。」
想起友人就算鬧彆扭都不失溫厚的本性,不禁苦笑。
「他居然肯把你借給我,天可真要塌了。」
「別開玩笑,你沒事吧?」
「我很好,不用擔心。」
「…………。」
「怎麼了?」
「史提,你──」
急促的門鈴聲打斷山姆的話,兩人同時轉頭望向玄關處,響起短暫的腳步聲,大門打開後的交談聲持續幾秒,傳來了丹的呼喚。疑惑地走向門口,看到熟悉的制服身影,史提露出不耐的表情。
「做什麼,該不會今晚就要我滾回去吧?」
「不,只是有些事需要你幫忙確認,可以請你站出來嗎?」
順手拿起衛星傳訊機,跟總部報告了一聲所在地,高頭大馬的制服員警偏過身,讓出路來。瞪了他一眼,跟身後的屋主示意沒事後,乾脆地走出屋外,先前的警車已不在路燈下,對場面沒演變得過度難堪而鬆了口氣,跟在壯碩的身影後頭,走到社區較冷僻的街角處,才看到停在樹下的空蕩警車,疑惑另一個傢伙去哪時,前頭的男人打開車門,拿出一部攜帶面板,藍亮的畫面照亮他如軍人般線條剛直的臉。
「局裡明天一早就會派人護送你回去,有些表格麻煩你填一下。」
「還有文書程序啊,乾脆把我當犯人收押算了。」
粗魯地搶過面板,首先要將指紋登錄進生體認證系統時,發覺有異。
「這什麼?這不是報餐費的表格嗎?你弄錯──」
抬頭要抗議的瞬間,重擊腹部的力道讓全身往後彈飛,跌坐在草地上,肚子痛到麻木,胃液衝上喉頭,因空腹,打開的嘴只乾嘔出酸水,咳了幾次,又被重踢了一腳,這回引起了僵住的神經反應,被攻擊的部位開始劇烈發痛,身體本能地蜷縮起來,嘴只吐得出微弱的嘶嘶聲。
「…為什…麼……?」
「…………。」
沒有回答,壯碩的員警踩住受害者的身體,沒再進一步攻擊,只是藉著遠處的隱微路燈,仔細觀察,似乎在計算什麼似的,蛇般的眼眸眨也不眨,最後似乎是打定主意了,從外套內掏出了一把黑亮的自動手槍。
疼痛中還是張著眼不敢移開視線的史提,原以為死定了,卻因攻擊者接下來的行動而瞠目。
俐落地上了膛後,男人若無其事地舉起槍,反手朝自身的腹側開了一槍,安靜的住宅區中清晰地響起子彈擊發的悶響。注視著落至身側的血滴,還在納悶時,發覺殺手將那把槍插在腰帶,另外掏出正式的配槍向過來時,腦袋即刻理解來龍去脈,幾乎忘卻疼痛的完全傻住一秒後,用盡全身力氣的猛烈抵抗起來。
開什麼玩笑!
手抓住如石柱般踩在胸口的腳,想使力扳開,整個身體也盡可能的掙扎。或許是怕角度不夠像自衛反擊時的彈道位置,逞兇的警員謹慎地移動槍口,在找適當的射入點,終於確認後,響起了一聲槍響。
史提瞬間睜大眼,以為聽到了最後的索命槍聲,發覺全身還劇痛,踩在胸前的腳也更沉重,反射性地一扭動身體,輕而易舉地就擺脫掉,隨著金屬物掉到草地上的悶響,歹徒也跪到一旁的草地上,除了腹側滴下的血外,他緊抓右臂的指縫也不停滲出鮮血。
呆看著那光景一會兒,留意到軍人般的強壯男人要再站起時,想有所行動,他的頭上傳來如敲碎石頭般的聲響,下一刻,壯碩的身體就整個趴平在地上了,起身湊近要確認他的死活,一拉動肌肉就禁不住呻吟。
「你沒事吧!」
擔憂的嗓音傳進腦子,花了十秒才認出衝到身邊扶起自身的男人。
「丹……?」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
眼睛終於不再昏花,抬起頭仰視背對光線的高挑黑影。若有所思地凝視手上的槍身,再環視周邊已開始騷動的住家與鄰居,意外的搭救者喃喃自語。
「這下輪到我得一戶戶上門道歉跟說明了……。」
「……你怎麼……?」
「你最好有正當理由可解釋這是怎麼一回事,要不然我可得背負襲警的罪名。」
蹲下身,熟練地從警員的後口袋找出警徽,確認不是假貨後,山姆嘆著氣向目瞪口呆的兩個年輕人發起牢騷。
*
「爸,我們家怎麼會有槍?」
將下巴靠在餐台邊緣,丹悶悶不樂地問。
正在準備早餐的年長男人,似乎並沒聽到,熟練地將兩顆蛋打在煎鍋裡,轉身開冰箱去拿牛奶。
「爸────。」
「…………。」
將牛奶適量倒進兩杯咖啡後,山姆才嘆了口氣,遊移開視線的回話。
「一直都有,而且是合法登記的,不用擔心。」
「我不是擔心那個。」
「…………。」
「而且,為什麼彈頭是銀製的?又不是什麼收藏品級的傢伙。」
「……那只是職業習慣。」
「以前獵鬼時的?」
「……對。」
移動到電爐前,把一面已煎硬的蛋翻了個面,想到日前體檢報告的膽固醇指數,打算以後該準備一半只有蛋清的蛋時,不死心的獨子又繼續問。
「為什麼我從不知道家裡有槍,也沒看過?」
「因為一直都鎖在抽屜裡。」
「你右邊床頭櫃最下面的那個?」
「嗯。」
「我一直以為那個抽屜裡藏著見不得人的髒東西……。」
「什麼意思!」
終於回過身大叫。
「你知道的,性虐待道具之類不能給小孩看到的玩意……。」
「────!」
臉頓時飛紅,山姆怒目瞪視一臉理解般的兒子。
「開什麼玩笑!我沒那個興趣!你從幾歲開始就這樣想的?」
「……十二。」
「為什麼那麼小就知道這些!」
大力鏟起煎好的蛋跟炒馬鈴薯,粗魯地送進盤子中,放到笑得促狹的青年面前,繼續逼問著。
「我不記得家裡有出現過任何會讓你想入非非的東西!網路也一直裝有過濾器──」
「那垃圾我在十一歲時就破解了。」
「什麼!」
察覺父親開始跳動的青筋,吞進口中的馬鈴薯後,趕緊轉移話題。
「史提一走,家裡的食物品質就明顯下降了。」
「你是在嫌我作的東西難吃嗎?」
「不是!只是他那水準的有時連餐廳都吃不到……。」
很難想像是出自幾乎沒有過家庭生活的人手中。感傷地低語著,丹伏下眼,啜起咖啡。
「他自身想鑽研才是主因吧,有些事要到能掌控自己的生活後,才能真正著手。」
「也是……。」
到父親也料理好自己的那份,坐到對面,仍沉浸在自身的思緒中。
慌亂的那一晚不過是六天前的事,卻宛若已過半年般的遙遠。條子上門將友人帶走後,感到些許疑慮,想回頭問父親該怎麼辦,人已不見,從樓上再次現身後就直接出了門,瞥見他手上拎著的金屬塊,還以為看走眼了,發覺確實是手槍時才急急跟上。
「不過,爸,沒想到你居然眼尖到會發現通訊器根本沒開……。」
「員警在那時間點獨自出任務本來就很反常。加上通訊器的燈號都沒亮,他還裝作跟局裡回報的樣子,怎麼想都有問題──」
八成是打算解決目標後再真正回報,免得通報後就馬上遇襲會顯得不自然。低語著,含住叉子的尖端,眼神瞥向空中,山姆再開口。
「再說,史提從來這後的模樣就不對勁,雖然他本來就不像你所有事都寫在臉上──」
「我哪有!」
「也不致於躲躲藏藏、神神祕祕的,一開始我還以為他是從事什麼不法工作──」
「……我也有懷疑,到底沒想到他是條子,而且居然是管錢的。」
「比起拿槍在街頭跟歹徒硬碰硬,從數據與資料中找線索的這工作也確實較適合他。」
「就算文書面為重,好像也很不好做……。」
回想起友人坦承一切後的表情,因內容涉及調查中的案件,有所保留而透露的事實與經歷縱然只是平淡道出,還是讓想盡力保持冷靜的臉扭曲,因情資的誤傳,導致他險些背負所有黑鍋且栽贓成逃亡過程中死去,加上下毒手的是正規員警,內幕想必層層深重。
「還好爸你有馬上警覺。」
「幸好是有正當理由,要不然這檔事可棘手了,襲警可是大罪。」
「可是,就算史提確實涉及不法,你還是一樣會選擇幫他吧。」
「…………嗯。」
簡短地搭腔,拿起麵包沾取空盤中的蛋汁送到嘴裡,山姆嚼著最後一口早餐,移開視線。注視著他略顯陌生的神情,青年壓抑下心底的煩悶,將思緒轉到三天前送友人上機時的最後一段對話。
『丹,這段期間叨擾了,還在你家門口惹出那麼大麻煩,你們大概一輩子不想再看到我了吧……。』
『不會啦,我半年前也出過大亂子,你這不算什麼。』
『被闖入你公司的歹徒槍傷的那起嗎?確實比我在這次事件前遇過的都還刺激……。』
『你們不是也要面對嫌犯?』
『要,可是我們遇上的多半是用嘴砲攻擊,最多只是恨不得想砍掉他們那根塞進本人嘴裡的亂耍嘴皮子。』
『怎麼更糟的樣子……嗯?好像開始登機了──』
『那我要走了。』
『你一個人上路沒問題嗎?沒有人護送?』
『現在不用了,這邊發生的事回報後,一個原先不肯鬆口的嫌犯突然把她所有知道的情報全吐了出來,不會再有殺手來要我的命了。』
『突然全吐出來?是跟檢查官談了條件嗎?』
『不,是她自願的……。』
『…………?』
『總之,我得趕快回去幫著處理後續調查,下次有機會再──』
『再來時,歡迎繼續住我這。』
『……謝了。』
眉宇間還帶著陰影,目光比來時清亮許多的友人,道別後就乾脆地離去。即使對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感到好奇,丹也只能靜待有朝一日他有心自行吐訴了。將杯底的咖啡飲盡,抬起眼直視已用完餐在看報的父親片刻,疑惑地開口問。
「爸,你沒戴眼鏡,為什麼報紙還拿那麼遠,這樣看得到嗎?」
「……我也在懷疑是不是有老花。」
「不會吧!你也沒幾歲!」
「這年紀出現症狀是正常的,工作緣故用眼得多,會更早發作。」
「…………。」
再觀察他不以為意的模樣一會兒,青年站起身,收拾起碗盤與桌面,用餐紙揩掉殘渣後再放進洗碗機啟動清洗,平底鍋、流理台與水槽也都擦淨,回身注視還在翻報的男人,頓時嚥一口氣,廚房的窗戶開在水槽上的牆面,暖洋洋的初夏陽光灑進,他的整個身體輪廓一片白亮,髮色與臉部線條都只能約略分辨,藍綠的雙眼鮮豔無比,乍看之下,比自身還更年幼。
「爸……。」
「怎麼了?」
「我愛你。」
低下身吻了一下他的眼皮,眨動的長睫毛掃過下巴。
「……我知道。」
「廚房已經清好了,我去整理客房。」
「去吧。」
再吻了一次髮絲只是隨意撥開的前額,才抓起擰乾的抹布,前去打理友人離去後一直閒置的空房,即使聘雇的清潔工兩週會來一次,暫且堆在自己房間中的雜物已礙事到門都快關不上,想盡快再堆回客房,趁今天週六有空就先行整頓。
推開門一進去,住客已遠離的室內乾淨無比,因帶傷而理應行動不便的友人,如同學生時期一樣,每回都收拾得整整齊齊後再離去,只有桌面與床台積了些灰塵,用抹布揩淨,地毯也用吸塵器吸過,最後著手替換起被單與枕頭套。
「嗯?那傢伙忘了東西?」
床單一拉起,墊子與床頭板的夾縫中掉出一件白色的衣物,似乎是更換時不小心夾進而一同鋪進去的漏網之魚。觀察了一下,確認不是髒內褲才直接伸手撿起,打算洗好後再寄回給他,一攤開就襲上的淡淡氣味讓丹蹙起眉。
「這是──」
認出的瞬間,趕緊確認過樣式與廠牌,臉霎時發白,再把鼻子埋進其中聞了幾遍,怎麼淡都絕不會認錯的氣息衝進鼻腔。維持那姿勢,愣了不知多久,才緩緩鬆手,讓衣服落在地上,走出房門。
父親仍然維持先前的位子,悠閒地坐在餐椅上看報,黃亮的陽光還是一樣打在他全身,落下精細的淺灰陰影。
「整理好了嗎?」
留意到站在門口的兒子,山姆的視線留在報面,事務性地問。沒有任何回答,青年只是再抬起腳步走近。
「你要做什麼?」
報紙被搶走,不解地要抗議,腿上跨坐來沉重的身軀。
「一大早的撒什麼嬌,快下去──」
要制止的話語被他的嘴遮住,蹙起眉頭,還是環抱住他的腰,謹慎地回應起伸來的舌頭。貼合的唇面比習慣的要冰冷且帶著抖。感到不安,想分開唇片的發問,被接下來的事件給打斷。接吻時揪住自己上衣的手猛然施力,把棉製的套頭衫往左右撕開。
「住手!」
布料的崩裂聲還沒進到耳中,反射性地就出聲慘叫,已來不及,從胸前扯破的衣服一路裂到高領口,整個上半身敞開在空氣中,一週來已淡到淺紅的整片瘀傷暴露在陽光下。
絕望地閉起眼,聽到了拚命壓抑的發顫低語。
「剛才我在整理客房時,找到了你穿過的汗衫……。」
「…………。」
「掉在好奇怪的地方,可是,我還不敢亂猜……。」
「…………。」
「是想起這幾天那麼熱,你還一直穿高領衫才──」
視界快模糊,丹還是清楚看見了從頸子散布到腹肌的大量吻痕,禁不住尖聲逼問。
「你跟史提做了什麼!」
「…………。」
「是我去奔喪的那天對吧!他也是在隔天洗床單的,你們到底做了什麼!」
「…………。」
「爸!」
「我跟他睡。」
「什麼!」
「你不要怪他,他講明過我如果有穩定的關係就不勉強,是我說沒關係的。」
「───!」
驟然抬頭,凝視冷酷回應的臉,方才就快碎裂的胸口,如今完全崩解掉,眼前一片血紅,強忍住衝動的緊緊握起拳,因丟過來的非難而又差點失控。
「別大驚小怪了,之前就說過,我要跟誰睡是我的事。」
「……你就那麼…你就那麼想跟別的男人上床嗎…連我朋友也……。」
「不要把我講得像蕩婦一樣,你之外也只有他。」
「一個就很多了!而且你明明有我──」
「要我講幾次,我不是你的伴侶更不是配偶。」
「你是我的情人!」
被不客氣地大吼,愣了一下,山姆才強烈反彈。
「我是你爸!」
「沒錯!可是你還是我的情人!」
「就算如此,你依然沒立場管我那麼多!」
「那你為什麼不敢讓我知道!如果你真認為我沒資格管你的話!」
「────!」
「要不然我在家的時候你也可以跟那王八蛋親熱不是嗎!」
「…………。」
「當然,我一定會很想死,可能比現在還痛,可是與其讓你背著我偷情……。」
已經氣炸到對象就算是女人都想動粗的地步,然而,丹怎麼都出不了手,只能拚命忍住淚水的硬撐在崩潰邊緣。
「不是偷情……。」
「背著我就是!你不是說我沒立場管嗎,那就光明正大的做不就好了!」
「…………。」
「反正同樣都要傷我,就挑你最不內疚的方法不是更好嗎!」
默默凝視著已淚眼朦朧的兒子,山姆扶住他拱起的背,用指關節托起發冷的下巴,小心地回答。
「我就是不想傷你,才寧可隱瞞,畢竟這次之後就不會再發生了。」
「…………。」
「可是,沒想到結果是這樣……。」
是我想得太天真了。嘆了口氣,再正視如今無助得讓心口發疼的淚容。
「現在跟你道歉也沒用吧……。」
「…………。」
「我會盡可能補償你,只要我做得到的……。」
「…………。」
「丹,你想要什麼?」
隔著淚水的薄幕凝視父親,青年顫抖著雙唇道出。
「……我想要……你愛我像愛你哥哥一樣……。」
「不可能。」
「只要一次就好……。」
「不是次數的問題,而是跟你想像的不一樣。」
「沒關係……。」
「你不會希望被那樣對待的,會傷你傷得更重。」
「我不管!我現在就很痛了!」
「…………。」
「拜託……。」
低下頭,前額靠在他的鎖骨間,終於落下的淚水滴到裸露的肌膚時,停滯的氣息動起來。被示意從腿上下到地面,還沒站穩就整個人從腋下與腿後被撈起,抱在空中。
「爸!」
驚慌地伸手環抱他的脖子。從十歲以來就沒給這樣抱過了,青春期彆扭得故作疏遠一段時間後,就成長到沒法這樣撒嬌的體格了。感到懷念的一回想,已被帶到起居室,慎重地放到沙發上。身體枕到冷涼的柔軟皮面,激情終於消弭些,心還是痛得像要裂開,頭也嗡嗡作響。眨著眼呆呆凝視落地窗外的晴朗光景時,窗簾被拉到室內只剩一條光縫,迅速脫去衣物的重暖肉體壓上身,嘴也堵來。
「───!」
想回應的一伸出舌頭就被狠咬一口,疼得舌根發麻,遲疑地想退縮就被捲走,之後的咬囓力道雖沒那麼重,啜吻時還是些微刺痛,因不習慣的粗暴而暫且忘卻心痛時,從後伸進褲子的手讓全身彈跳。只用鬆緊帶固定的休閒褲輕易讓手侵入,大力揉了一次臀肉,就猛力將褲子直接拉下,丹不禁嚥了口氣。
無視他的錯扼,身上的男人略移開身子,除去所有的衣服,將抓住的左腳抬起,跨到沙發的椅背上,另一腳跨至自身的肩口,臉下移至抓住的雙臀,猛力剝開後直接舔起來。
感覺到乾緊的腸道襲進粗糙的舌塊時,青年的頭像炸開般的羞恥,雖不是第一次的經驗,之前都是在愛撫至心神恍惚的時候進行,並非如此的清明意識與一點準備都沒有的心境下,比起性興奮,不適感要更來得強大。
撫摩大腿內側的手溫柔無比,可是,全身的性感還沒挑起,入口就被蹂躪的悶燒感觸只是鬱積在下腹,直到舌頭被手指取而代之為止,藉著唾液滑進的手指,直接找著壁面的腺體,重重按擦起來。
鼻腔哼出的悲鳴響徹全室。
性器仍閒置在腿間,想自瀆的手被趕開,只有反手抓住椅墊,忍受從內壁傳至分身的電流,規律而緩慢的從裡燒灼起,悶到臉開始冒汗時,他扶在腹側的手上移,玩弄起胸前的肉芽,上半身開始觸電般的彈跳,再度撐不住,手伸向已微勃的肉塊,又被打掉。
「爸…我好難過…這樣不夠………。」
「我知道。」
「拜託你…做些什麼……要不然不夠……。」
「…………。」
沒理會兒子的哀求,山姆單手壓制住他的兩手腕,另一手留在他體內刺激著腺體,俯身在泛出粉色的耳邊低語。
「就這樣弄到你射為止,加把勁點。」
「────!」
「只靠這裡……。」
遭猛力一按,整個腔道一陣劇痛,丹頓時睜大眼,痛感與快感交替而生的錯亂讓神經發緊,曾看過的醫學報導內容在腦中來去。
「可是…不是每個人…都能……。」
「你做得到的,要不然今天就一直這樣下去我也無所謂。」
「…………。」
之前吞下的眼淚又快湧出,一向溫柔且慈愛的父親從沒展現過的惡意,比預期的還更讓心顫抖。不想示弱,只有再度緊揪眼頭,將注意力集中在那裡的官能,閉塞的快感緩慢但確實的聚集,到全身都流滿汗,沙發的皮面感到黏膩的惱人時,分身才硬到作痛的地步,還是只差一步,怎麼都無法解放。
「爸、爸…不夠…拜託………。」
「…………。」
「拜託……。」
彷彿沒聽到似的,年長的男人只是饒富興味地觀察緊揪的淚臉與蠕動的身子,過了半晌,才俯身吻住央求的嘴,這次是充滿情欲的吸吻。
腦中因熟悉的柔情而模糊之際,輕咬舌尖的刺痛擊發最後的衝動,全身一震,熱液灑上腹部時,先感受到的是鬆口氣的解放,接下來才是黑洞般的快感,陌生且深沉的駭人,簡直要顛覆所有已知官能般的無底。知覺還沒法正常作動,打顫的身體就被抱起來跨坐到他身上,反射性地伸手扶住厚實的肩,靠在頸口喘著氣,想將鼻子貼近以嗅聞殘留著沐浴乳香氣的體味時,腔道內又被手指侵入,這次是帶著濕黏體液的潤滑目的,比先前舒服的多,瞇起眼感受時,下半身在不知覺間被托起,直接抵住入口就要挺進的巨大異物,讓青年回過神。
「等…等等……還沒──!」
接下來的話語就被尖銳的悲鳴給蓋過,準備還不足的肉體被野蠻地長驅直入,每深入一吋都是撐裂開的劇痛,感覺到了內側裂傷所滲出的血,丹只有緊咬牙關,拚命抱住相貼的肉體,到腔內終於整個塞滿火燙的熱塊時,整個頭也缺氧到世界彷彿在旋轉。
稍動了一下頭,山姆吻了吻青年汗流不止的肩線後,抱住騎在腿上的身體,開始動起下半身往上頂,一反先前的從容,完全無視傷勢地重重侵犯起包覆的肉壁,血水與體液在相撞的肉體間發出淫猥的聲音。
殘酷的痛感凌駕所有知覺,在沒有絲毫快感的蠻行中,額上密佈著冷汗,青年從頭到尾還是依戀地攀緊懷裡的男人。
「抱歉……。」
撫摩著兒子還發青的眼簾,山姆喃喃自責,再用毛巾擰起澡盆中的熱水,擦著他的額頭。
起居室的情事結束在狂亂中的午後,神志一清醒,才發現在身下幾乎奄奄一息的脫力肉體,與情事的高溫相對,雙眼緊闔的臉蒼白無比,體溫降低的身軀打著寒顫,頓時白了臉,趕緊把他抱起,在浴室放了熱水泡進。
終於恢復些紅潮的臉刻畫出疲憊的線條,微啟的唇至少已沒發紫也沒在囈語,才鬆了口氣。
「我就是不想傷你,才──」
「……沒關係。」
咕噥著回話,丹緩緩睜開眼。
「是我自己要的。」
「可是──」
「不是你的錯。」
把掉到眼前的濕髮撥到一旁,身體再往熱水中沉進一點,注視一臉悲痛的父親,想問出口的千言萬語,最終還是吞回心裡,許多思緒茫茫然地閃過腦海,留意到時,才發覺正伸手撫摸他的頭髮。就連沾了水後顏色轉深的褐髮中,都可明顯分辨出的灰白髮絲比印象中的還多,心口生起與早些時不同的燒灼,下意識地開口。
「爸……。」
「怎麼了?你需要什麼嗎?」
「你說要補償我的承諾還算嗎?」
「嗯,只要我做得到的事都可以。」
回視因愧疚而黯淡下的瞳眸,深吸一口氣,青年直接要求。
「我以後都要跟你睡。」
「────!」
「每天。當然不會天天爬進你的褲子,不用擔心。」
愣住的山姆,馬上又動起肝火。
「不行!就這個不行!」
「為什麼!」
「你有沒有想過,習慣這樣的生活後,一旦我不在時你要怎麼辦!」
「什麼意思?是說你有可能甩掉我嗎?」
「不是!」
俯視好不容易暖紅的臉又泛青的模樣,趕緊補充。
「老早就跟你說過,我一定會比你早走,你太習慣在我身邊了,如果連睡都睡在一起,一旦我死後你要怎麼接受!」
「那我就跟你一起死!」
「我就是怕這樣!你不懂嗎!」
怒吼的音量大到在浴室裡迴蕩,在喘氣時都還有些許回音。嚥了口唾液,盡可能冷靜地告誡。
「你太孤注一擲了,我不要你整個人生都被這段感情左右。」
「…………。」
「趁早習慣沒有我在的日子,對你比較好,尤其更不要睡一起,到時最難受的就這點──」
「我不想習慣!到時寧可跟你一起死!」
「住口!」
水裡冒出的身體整個撲上來,顧不得衣服全濕,山姆扶著他的肩頭,繼續斥罵。
「不要鬧性子了!哪有老頭掛掉,子女也追隨的道理!別笑死人了!」
「你對我而言不只是親人而已,沒有你我也沒法活!」
「那種愛情不要也罷!」
「早就來不及了!」
「────!」
抬起頭,對上父親還冒著怒火的雙眼,丹嘶啞著聲音表白。
「如果你能同等的愛我,那我還不用整天纏著你。」
「…………。」
「你沒辦法倒也罷了,我連讓你不劈腿都做不到。」
手拂過他襯衫敞開的胸口,淺紅的吻痕刺眼無比。
「至少讓我盡量陪著你。」
「…………。」
「你答應過的,要補償我。而且,不要逼我做下你走後就得自己活下去的承諾。」
要提出的條件被扼殺,不禁絕望地閉起眼,山姆回想起夢境中的空屋及其中的破碎心靈。即使走到今天這地步,都最不願看到的發展,然而,心裡也很清楚,那是再怎麼抗拒都無法迴避的末路。
「……看樣子,我只有盡可能的活到不能走都要硬撐的地步了。」
「嗯,要好好養生。」
迂迴地得到了正面的回應,臉發亮,青年抱住放棄般的父親,要拉起身子吻他時,突然呻吟一聲。
「怎麼了?」
「好痛……。」
感到異狀的往腳間一摸,指尖沾上了鮮紅的液體,禁不住兩眼昏花,要坐回浴盆時,被裹在毛巾中抱起。
「熱水對傷口不好,起來吧。」
隔著布料,確認透過來的體溫夠暖熱,山姆才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擦乾坐在腿上的身體後,溫柔地抱出浴室,放到主臥房的床上,明亮的午後陽光照出床靠窗的另一半,還可聽到鄰居的小鬼在外頭起鬨的笑鬧聲。
找出藥膏,坐到床邊把正瞇著眼假寐的兒子翻成趴臥,叉開他的兩腿,將沾了藥的手指伸進帶傷的體腔,激起了幾聲悶哼與呻吟,小心地擦勻時,免不了陷入自責。再怎麼悖德,對丹的親情與愛情都沒有一絲負面因素,再怎麼無法等同的去愛他,都絕對不會造成這般慘狀,若不是他那樣要求……
心情頓時低沉,思緒飄進深淵中,手指只是機械式地上著藥,來回抽動,直到環繞的肌肉開始收縮起才回過意識,聽到了呼喚的喘息聲。
「爸…爸……。」
「弄痛你了嗎?」
「不是……。」
探頭一看,發紅的耳根與臉頰燒著與出浴不同的熱氣。
「……我只是在幫你上藥。」
「我知道…可是有感覺……。」
「…………。」
把手指沾附的多餘藥膏抹開在圓潤的雙臀上,掌面傳來的發顫確實是性興奮所致,嘆了口氣,翻正發燙的身子,俯下身用口腔包住顫動的年輕器官,用舌頭與齒列挑逗著,同時揉捏四周的柔軟組織與肌肉,花了比平常還久的時間,抱住頭的力道才收緊,暖熱的液體噴進喉頭,差點嗆到,還是小心的吞下,移開頭,起身擦著嘴時,傳來略啞的質問。
「爸,你──」
「嗯?」
「你有吸過史提那王八蛋嗎?」
「…………。」
回視朦朧中仍燒著熾烈火光的雙眸,頓了一下才回答。
「有。」
「…………。」
「現在講或許也不會讓你好過點,可是你要知道──」
「我不太想知道細節……。」
「他是在你之前,所以不是劈腿。」
「────!」
「他算是,過去的情人……。」
傻了一會兒,丹顧不得傷口裂痛的跳起身。
「什麼時候的事?我高中時嗎?」
「對。」
「那婊子養的渾蛋死定了!我要衝去紐約宰了他!」
「冷靜點。」
「怎麼冷靜得了!那雜種背著我搞上你耶!」
「難不成要他跟你明講好取得認可嗎。」
「可是──」
「就算高中時你只是個呆兒子,如果他跟你坦承,你們一定會鬧翻吧。」
「那當然!尤其那雜種跟狗一樣沒節操!根本就不可能是認真的!」
「他高三那年很乖吧。」
「────!」
「是在你們升高三的暑假時才開始的。」
張著嘴,注視父親平靜的臉龐片刻,青年喘出話。
「你們是…認真的……?」
「我不會跟人亂搞,尤其是跟兒子的朋友。」
「…………。」
學生時代的畫面從腦海中彈出,即使談吐與行事作風依舊囂張,那年的死黨在女人關係上全然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安分守己,當時以為他是吃夠了苦頭才那麼節制,現在才知曉真正的理由。關鍵的線索一清晰,曾經在灰色地帶的事像瞬間黑白分明地掠過眼前,在父親露面的場合,他總是顯得不自在的反常表現,過去只當成是長輩在場的彆扭,實而是在心上人面前的驚惶不安。
「可是,他後來不是離開了,你們一直有在聯絡嗎……?」
比發現吻痕時更脆弱的語氣,顫著聲問。沒有馬上回答,山姆拿出乾淨的睡袍,幫他穿上時,才落寞地接腔。
「……你老頭給人甩了。」
「什麼!」
「他接到哈佛的獎學金通知後,當然以那為優先,關係在那時就斷了。」
「────!」
「那小子癡情歸癡情,必要時還是很實際。」
把袍子的腰帶綁好,再拉起棉被把發愣的兒子裹住抱在懷裡,下巴靠在他頭頂,繼續訴苦。
「明明是他主動的……。」
「你是說…他對你始亂終棄嗎?」
「可以那樣說……。」
懷中噴出的怒火瞬間爆升到沸點。
「宰了那狗娘養的還太客氣了!我絕對不會讓他好死!」
「別氣了,再說,我付出的感情不值得他留下才是主因。」
「那也不──」
「難不成你希望我跟他在一起?」
「當然不!可是我也不准他那樣對你!」
「反正都是過去的事,不要在意了。」
「…………。」
按捺下殺意與怒氣,丹氣呼呼地把臉靠在暖和的頸間時,才想到關鍵的問題。
「等一下,你說關係在好幾年前就斷了,那為什麼還跟他睡?」
「他離開前由於太慌亂了,我們有一些未了的事。」
「什麼樣的事?」
「你只要知道這是最後一次就夠了。」
「……爸。」
纖細的面容只是堅定地看過來,拒絕所有的刺探。心口又絞痛,青年只有低下頭,忍住奪眶的淚水,為了轉移注意力,把臉埋在父親還裸露的胸前,吻咬淺紅的瘀痕,力道比一貫的重上許多,到他想閃身退避的程度,不以為意地抱住結實的腰,繼續吻下去,到褲頭邊緣,想拉下把臉探進,是想到方才激烈情事後的消耗程度才打消主意,將頭靠在起伏的腹肌上假寐,眨了眨眼幾次,就沉入夢鄉中。
摩挲著他柔軟的髮絲,山姆俯視疲憊的睡臉。
這孩子比原以為的更像自己,外型與個性乍看之下都完全不同,本質上則要命的近似,應當要慶幸的心情一點都生不出。想到此,就忍不住把熟睡的身體托起,整個緊抱在懷裡。輕哼了一聲,丹微濕的眼睫稍睜開一點,確認是誰後就安心闔上,呼息又回復規律。
縱使略顯憔悴也還帶有淚意,線條俐落的五官依然是飽含男人味的英挺,小時候還以為會長成清秀型的預想完全被打破,也代表了從未意識到他的容貌是那麼的近似故人,就算出於移情心理,身為父親的立場,在他察覺戀情的最開始,就該斷絕父子關係的狠心把他捨棄,再怎麼怨恨,至少他還能平順地走完這一生,不致於鬧到如今的風風雨雨,然而,就是做不到,並不單是出於軟弱或不捨。
抱著溫暖的肉體,像是哄嬰兒般的前後輕搖,山姆在心裡說服自己。
既然一切都已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也只能盡力讓他好過,再怎麼說──
真正想傷的都不是他。
*
從看守所的鐵門走出,在服務台拿回交寄的雜物時,史提拿起其中的黑色小扁盒,插到後腰帶上。理論上是已沒有遇襲的危機了,還是謹慎地帶好防身武器,雖沒有槍械的致命,能遠距離發射電流的盒型電擊槍反而更能瞬間撂倒敵人,暴力度也比火器更適合自身的專業。
直起身子時,胸前一痛,一週前被打斷的肋骨還沒完全癒合,一舉一動都夾帶筋骨的刺痛,忍住不呻吟出聲,往外走出大門,白辣的陽光照得眼睛都快睜不開,此處的夏天名副其實地跟在熱鍋中一樣。
回想起昨日的新聞報出熱浪一到就有狗被關在車裡蒸熟的消息,每當看到這類事件,都由衷懷念盛夏的夜裡也總是瀰漫濕氣與涼意的故鄉,然而,近年內都不可能遷居回去,即使結婚也是──
遠處的喇叭聲驚醒空想,頓時訝異起居然已考量到那麼遠去了,回頭看了一眼情人所在的看守所,即使因認罪再加上心身耗弱的條件,審判的預期結果依然不樂觀,畢竟她身為主犯的立場不變,牽連出的種種內幕也不足以抹消確實犯下的罪,在正式開審前也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然而,已打定主意要陪著走完這全程,就算兩人或許不會復合……。
空想著各種可能的未來,走向停妥的車,要開啟車門時,手機響起。
「誰啊……。」
一看到來電顯示的友人名字,高興地一按下回話鍵,馬上就被一連串不正常的超高音量吼到機子幾乎震飛,連行經最高警戒層級的監獄時,從牢籠中跟著口水甚至撒尿而來的髒話都要失色許多的不堪入耳,鼓膜跟腦子中的嗡嗡聲都平息後,馬上不甘示弱地吼回去。
「丹!你這狗娘養的王八蛋!居然駭進我的手機改音量,你太閒了嗎!」
『你該慶幸手機不能駭到爆炸!要不然我早就炸了你這雜種!』
「你發什麼瘋!我又沒惹你!」
『沒惹我?』
突然冷靜下的語氣比狂罵還引來心悸。
「廢話!我人在那麼遠的地方,怎麼──」
『你對我爸做的事就足夠殺千刀幾萬次都不只了!』
「────!」
著著實實地完全傻住了,完全沒想過會有事發的一天,腦中一片混亂,還在盤算該如何回應時,絮絮叨叨的狂罵接踵而來。
『我讓你來住根本是引狼入室!不過這次的事我還可以不跟你計較……』
「嗯?為什──」
『可是學生時代的就不一樣了!媽的你這王八蛋,好大的膽子敢勾引別人的老頭!』
「哪有!而且明明是他先引誘──」
『閉嘴!你再多說他一句我就馬上飛過去砍死你……總之,你這渾蛋把他玩玩就甩掉,這我就沒說錯了吧!』
「…………。」
『你看他溫柔好欺負就亂搞!還傷他的心!』
「聽著…我真的很抱歉……。」
『背著我倒也算了,諒你也不敢讓我知道。可是你居然把他當那些沒腦的女人一樣對待…我最氣的是這點!』
「別搞錯了,丹,我──」
『搞錯什麼!』
「我很愛他,到現在都是。」
『你這狗嘴還敢說愛他!』
「當時我非走不可,除了學校的考量之外,更主要的原因是──」
『什麼!』
「他不需要我。」
『────!』
「他一直都是同情居多。」
『…………。』
「只是可憐這沒爸媽的小鬼……。」
『史提……。』
對於話筒另一頭的靜默,史提嘆了口氣,說出結論。
「不曉得他有沒跟你說,總之,一切都結束了。」
『…………。』
「這次我回去,大半也為了是想作結跟他的事,只是不能跟你明講,這點很抱歉」。
『…………。』
「就是這樣了。你這下完完全全都不想再看到我了吧。」
『…………。』
「丹?」
『我才沒那麼小鼻子小眼睛的亂沒肚量!只要下次來時你給我戴上貞操帶就好!』
「────!」
因沒預期的回應而愣了一下,才拚命忍住笑意的出口戲弄。
「沒用的,你老頭性感的不得了,一下子就讓人硬到貞操帶擋也擋不住。」
『操你的!我要剁了你那根髒東西──!』
尖聲狂罵後,響起一聲掛斷的巨響,通話才結束。
觀察著擴音器發出的沙沙聲,確認已震壞到不能修,只有苦笑著收回口袋。
──丹那小子八成去吐了。
再怎麼戀父,一旦給那樣赤裸裸的講明,想必還是會作嘔吧。不過,一回想起那緊實且漂亮的肉體,又覺得就算是兒子也能客觀地欣賞也說不定。只是,下回再見到友人時,勢必要有牙被打掉一排的覺悟了。
光想像就背脊一緊,然而,上了車回去的整個路程中,嘴角都掛著一抹由衷的笑意。
過了數年,在婚禮前一天的單身漢聚會後,史提才初次得知友人的怨氣有多深,深到讓自己婚後一個月都還不能在新婚妻子面前脫下褲子的程度。
冰冷的空氣籠罩黑暗的空間,家具與牆的輪廓都模糊得只能約略辨識,明明剛在外頭時是一片灰亮的天色,屋裡卻黑暗得等同黑夜。環視了一樓一周,數十年來都生活其間的房子,一旦正視,還是生起一抹陌生與疏離感,早年居無定所的生活所烙下的印子還是勝過後天的習性。
反射性想呼喚妻子,一張嘴才想到她早已不在,自嘲地淺笑了一下,才改口呼喚兒子。
沒有回應。
疑惑地要回想今天是星期幾,腦中絲毫生不出日期與時間的概念,只有放棄,也不特別擔憂,抬起腳步,往樓上走去。
從玄關直走往右彎上樓梯,一到二樓,先到左邊他的書房探了一下頭,沒有人影,臥室也是,清冷的空氣從一樓漫上,所有物品都沉浸在一片死寂的灰色中。
只有走向屋子右側的主臥房,房門沒關,進去就看到窩在自己床上的黑影,比完全無光的室內更深色的隆起,頓時心悸。走近再呼喚了一次兒子的名字,沒有任何反應,微弱的呼息迴蕩在室內,再提高音量喊了一次,還是一樣,終於忍不住要搖醒他,手直接穿過肩膀,彷彿碰到的只是空氣。
呆愣住,看著自己的掌心,再看了一眼床上不為所動的身影,山姆才想起──
我已經死了。
是那班飛機。除了火光與黑暗外,已記不得最後的光景與記憶,所有的事都沒有印象,只知道自己已逝去,如今在這,是靈魂臨走前的最後探視。
再伸出手,想摸摸兒子的頭髮,才想起已摸不到,只有蹲到床邊看他的臉。
黑暗無法阻擋鬼魂的視覺,映照在意識中的面容,讓已不再跳動的心臟生起裂開的幻覺,碰不到實體的手想擦去他不知流了多久的淚水,終究是白費,只有捧住青白的臉龐,用手指拂過發黑的眼圈。
緊閉的眼睫神經質地顫動著,乾到裂開的唇微啟,似乎發著什麼囈語。
將臉湊近,想讓他感受自身的存在,但與曾經遭遇的惡靈不同,似乎連讓他感到冰冷或異狀的驚醒都做不到。
再作勢摸了摸雜亂的茶髮,山姆不禁自問──
我只能留給你這些嗎……
緩緩地閉起眼,一陣強大的白光襲進整個意識,完全不想走過去的背過身,還是無法背逆那股力量,禁不住出聲制止。
「不要!」
吼叫著從床上跳起,同樣灰濛但溫暖許多的空氣包覆而來,瞪大眼注視前頭的牆壁,喘了幾口氣,才知是夢,閉起眼抱住頭,維持那姿勢想鎮定下時,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與門廊燈光一同竄入的身影著急地問。
「爸!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做了惡夢……。」
山姆隨口唐塞,但青年已坐到身邊,打開床頭燈,輕撫著自己汗濕到上衣變色的背。
因平靜的碰觸感到些許安心,再喘了一口氣,撫摩著血管仍跳動的額際,張開眼眨了眨再確認一次身處的是熟悉不過的臥房,看了一眼床頭的鐘確定已凌晨三點,趕緊開口叮囑。
「丹,我沒事了,你回去睡吧。」
「…………。」
「抱歉吵到你……」
心跳稍減緩些,要再躺回去睡下時,他還是動都不動。
「丹?」
「……爸,我可以跟你睡嗎?」
「我真的沒事,只是普通的惡夢,反應誇張了點而已。」
「…………。」
「不用擔心我,快回你房間吧。」
「…………。」
一直沒得到回應,山姆突然想到的問。
「還是說,你又來小時候那招?」
回想起常半夜鑽進夫妻倆中間不走的小鬼頭,縱使白天皮得討打,每當這樣撒嬌時倒是都一臉無辜的乖樣。
「不是」
深吸一口氣,青年才正視一臉困惑的父親,表白積了好些日子的念頭。
「我想跟你睡,每天都是。」
「…………?」
「不是只有做愛時。」
霎時沒聽懂的山姆,愣了一下,才感到讓血壓跳升到危險指數的怒氣衝進腦子。
「你在說什麼瘋話!快回你房間!」
「拜託,爸,我不是要代替媽或代替誰。」
「那當然,你沒有立場這樣做!」
「────!」
因獨子瞬間僵住的臉色,才鎮定下高昂的情緒,冷靜地解釋。
「聽著,我不是你的伴侶,更不是你的配偶,你不能理所當然地跟我分同一張床。」
「…………。」
「上床歸上床,這種事歸這種事,要有分寸。」
還想再辯駁的青年,在看了他硬如鐵石的眼神後,只有伏下眼,要起身時,突然被輕抱住。
「爸?」
「今天我就當你跟小時候一樣只是來鬧我,你可以留在這。」
「…………。」
「可是,明天之後就不行了,知道嗎?」
「……嗯。」
將臉埋進帶有些許汗味的胸口,青年還想再說些什麼,如今也只有先屈服於讓身體軟化的溫暖中。
下班時在電梯裡一看到手機傳來的訊息,還不敢置信,一走出電梯門,丹馬上回撥了電話。
「史提,你要回來了?」
『你回得真快……沒錯,下週就會回灣區。』
話筒另一頭傳來友人久違的聲音。因高中後就遷居到遠地,夾雜著些許該地英式口音的腔調依然爽朗。縱使學區本身就不錯,但除了個性相投外,像史提一樣,學力也差不多水準的友人是少之又少,高中三年幾乎都是一起廝混過的,他要離開前的那段時期,兩人都忙著申請大學,沒多聚就分隔兩地。走向停車場的途中,先閒談了一些瑣事,才提及正事。
『六、七年沒回去了,這次可能會待得久一點。』
「你要搬回來?」
『不,只是工作上的需要,不是要住下來。』
「證交會的?」
友人的現職似乎是證券交易委員會的分析師。
『是,不過公事之外也有些私事……。』
此時,話筒另一頭稍頓了一下,才又接話。
『丹,我知道這聽起來很唐突,可是你那邊有空房能讓我借住嗎?不是錢的問題,是旅館不能負荷工作上的硬體需求,大半商務公寓也一樣,我必須自己去張羅再報公帳,會付你住宿費的。』
「你不是在這還有親戚?」
『只有姑媽,我可不想繼續跟她那堆笨貓分享同個廁所,以前得跟她住是不得已的……。』
無奈的語尾,讓丹回想起友人因父母雙亡而從小在親戚家流浪的過去,趕緊補充。
「好,瞭解了,先讓我問一下爸──」
『你現在還跟你爸住!』
耳邊爆出驚叫,趕緊將手機拿遠,原以為會被嘲笑,已有心理準備要反擊時,因沒預料到的回應而挑眉。
『……真好。』
「什麼?你為什麼這樣說?」
『他肯讓你待在家不是很方便嗎,自己一個人住也要花不少錢。』
「是沒錯……。」
多少尚有疑慮,丹還是答應一旦確認過借住的可行性後會盡快回覆,掛掉電話後,思考著要如何跟父親開口時,才想到高中時期友人也常留宿,有一年暑假還曾待過一個月之久,就熟稔度上是沒問題。自從自家的父子關係有決定性的變化以來,理應不歡迎外人,天性使然,還是以友情的考量為重。
嘆了一口氣,遙控開啟車門,丹坐進車子時,看到丟在一旁助手席上的白色信封,淨白的紙面與漆黑的文字,如同內容一樣,帶著不容分說的冷然。凝視了那封信片刻,才將它收進手套箱,發動引擎上路。
*
好舒服……。
視界白茫到什麼都看不清,床頭燈散發的微弱黃光中,只能辨識出物體大約的形象,主要的感官都集中在一波波直達神經的愉悅觸感。前列腺被頂到時,青年輕喘一聲,身子整個彈跳,腳夾緊正侵犯體內的結實身軀。
想撫順擦過頸間的凌亂髮絲,但腔內越趨加劇的抽插速度讓全身跟著震動,意識也快渙散,手只能緊環住他的肩,盡力不鬆開。下體幾乎像融化般,肉壁包住衝撞的脹熱性器,隨之收縮的過程燒出沸騰般的快感。
曾經好幾次地被同性搭訕過,因興趣缺缺而沒想過要試的性行為,從不知有那麼銷魂,與侵入的本能衝動不同,包覆鼓動熱塊只能任其擺布的悶積官能,更徹底將理智逼至失墜的絕境。
腰再被抱起,整個下半身完全騰離床上,因角度變化,嵌得更深的侵入物引生撕裂痛,疼得蹙起眉直喘氣,然而,丹很清楚這已經是最低限度的傷害了,若不是他在前戲時的極度耐心與柔情使然,睽違一個多月的勉強行為勢必會造成更嚴重的後果。
重喘了口氣,腳再收得更緊,催促暫停的男人續行,相連的身體才又動起來。瞇著眼感受下體從肌肉相擦所激出的火花,連抽動時淌出的體液與潤滑液都燙得彷彿熱油,難受得一扭動腰,耳邊響起倒吸一口氣的呻吟,聽到熟悉嗓音的瞬間,再度體認正貫穿自己的是誰,腦中一片熾灼,耳殼也燒紅,從方才就只吐得出氣音的唇片顫抖著呼喚。
「爸…爸………。」
「…………。」
唯一的回應,是行為的節奏轉為更執著與強勁。關鍵的點被巧妙地重頂幾次後,全身打起抖,快碰及腹部的發脹器官在洴發的邊緣硬撐住,嘴吐出的話語再度不成聲,全身的熱流集中在下腹。五感之外,意識也逐漸飄忽,生起就算沒有到高潮,光是維持在這狀態就已足夠的念頭時,性器被一抓。
「!」
給暖濕的手有技巧地搓弄一次,就完全耐不住的洴出,眼前花亮,喘氣的音量也突增,身體緊繃得背筋拉痛,似乎早預料到似地,男人撐在身側的手改扶住青年弓起的腰背,緩緩來回撫摩,待懷中的身體冷靜下,才繼續抽送仍硬挺的分身。包覆的熱壁比先前更敏感,一刺激就細微地縮起,光是因達到高潮就快失神的丹,如今又身陷任憑擺布的失控快感中,在腔內接到濺進的熱潮時,不自覺間又洩出一次。全身虛脫地調整著呼吸,一發覺體內的肉塊要抽離,腳急忙夾緊。
「等一下,再這樣一下……。」
深深呼出一口氣,山姆只有伸手揉了揉他發硬的腿筋好讓其舒緩,小心地降低身子趴到呼吸急快的胴體上,臉靠著滲滿汗的肩頸,喃喃嘀咕。
「不會不舒服嗎。」
「沒關係。」
「……這樣不行。」
察覺到壓開的腿打起抽筋般的痙攣,無視抗議的哼唧聲,果決地撐起身抽離,把他的腳放平,再按摩了一下才又趴回去,親吻不悅地蹙緊的眉頭,直到鬆開,才從鼻樑下移覆住略鹹的嘴唇輕吸,舌頭馬上被捲走,像是吞噬般的吻讓腦筋昏花,耐住想硬剝開的衝動,有所保留的回應著,到他把口腔間的唾液都吸走吞下才分開,頭靠在還汗濕的頸口闔起眼,頭上傳來的問話打斷睡意。
「爸,你怎麼突然會想──?」
睡前趁機抱住父親強吻好拖進床的調情,卻終於被按到他身下蹂躪的結果。若純粹只是報復性地想讓總是強勢的年輕人不好過,過程也未免太溫柔了。
「……就算這年紀了,我好歹也是男人,偶爾也會想做。」
「不要說得好像自己是老頭,你明明就不老。」
「是心情上的。」
「…………。」
靜默片刻,感受覆住全身的體溫與心搏,青年喃喃地問。
「在我之前,你有沒有這種經驗?」
「什麼經驗?」
「跟男人睡的經驗。」
「……如果你是想問有沒跟我哥哥,答案是沒有。」
「…………。」
「不過,我跟他之間的問題,從來都不是肉欲上的。」
「…………。」
「如果死命要求,他是會妥協,但不會是我們如今的情況,我才不願意接受。」
「…………。」
「再怎麼說,我給你的親情中本來就含有雜質……。」
「別老是怪自己。」
抱住靠在頸間的頭,吻著些許汗濕的柔軟髮絲,將父親的下巴抬高,再深吻了一次,到他闔起眼,眉頭又展開時,才小心地開口。
「爸,上次提的,我想跟你──」
「不行。」
「我還沒說完!」
「不行就是不行,你不能整天賴在我床上。」
山姆拉起棉被,蓋住身子就背過去。忍著筋骨的痠疼,丹撐起身,從他的肩口後探頭搭話。
「不要不理我!」
「我沒有不理你,已經沒什麼好談了。你快去清身子。」
「爸……。」
縱使沒多說,青年很清楚他滿心想下逐客令,只是枕邊禮貌使然,才放任情事後的一點撒嬌。撫摩著他光滑的肩頭一會兒,都激不起更多反應,才想到似的開口。
「爸,你還記得史提嗎?我高中時的同學。」
「常到我們家晃的數學小子嗎?」
「你居然還記得……。」
這時年長的男人才側過身,輕笑著接話。
「怎麼忘得了,你跟他在院子裡作空氣砲,把屋頂的瓦轟飛一整片,聲音大到鄰居全衝出來了,你們兩個只好一家一家去道歉,解釋原理並不是非法使用火藥,才沒吃上官司。」
「別說了,有些老太婆還藉機佔我們便宜……。」
「雖然後遺症不少,沒想到那管砲之後還讓你們在科學展得獎……。」
喃喃自語了一會兒,才又回到原先的話題。
「怎麼突然提到史提?他不是到麻州去唸書,三年就大學畢業,之後在紐約定下了嗎。」
「沒錯,不過他今天打電話給我──」
大致說明了友人的請求後,原以為會考慮一會兒的父親,只是先問了一句。
「他想借住家裡,是因資訊設備的需求考量?」
「嗯,旅館的系統畢竟是開放的,安全性上有不足之處,如果需要兩台以上的主機連結遠端資料庫運算,絕對是不成。其實一般家用系統也不夠,要像我有專門擴充過的才行……。」
「…………。」
背過身的男人還是沒有回應,思忖的氣氛瀰漫四周,等了一會兒,青年補充。
「拒絕也沒關係,反正那傢伙可以去租商務公寓,只是我也很久沒看到他了,有很多事想談,住家裡會較方便……。」
「……不,沒關係,讓他來。只要你肯清出客房。」
因正面的回覆而鬆口氣,丹才想到已化為自己雜物間的客房亂象,頓時臉發青,邊盤算著該如何清,邊下了床去沖澡。
待淋浴的水聲也止息後,山姆還是睜著眼,直視窗外的夜色。
*
「不准直呼我爸的名字。」
面對橫眉豎目的怒容,史提不禁納悶,一見到來接機的友人後,得來的第一個反應居然是這個,而且──
「丹,你發什麼神經,我從以前叫你爸一直都是叫山姆,你不是早就習慣了嗎?」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你也不是小鬼了吧,給我有點分寸!」
「這跟年紀沒關吧,你叫我姑媽不也直接叫名字嗎。」
「下次我會加上『夫人』的叫。總之你不准直接叫他的名字!」
把友人的行李粗魯地丟進後車廂,丹繃著臉再度強調。
「那要叫什麼?溫徹斯特先生嗎?拗口死了,才不要──」
「禮貌會要你的命嗎!」
坐到方向盤後發動車子,在收機場過路費的閘門前排隊時,側頭瞪視態度依舊飛揚拔扈的男人,嫌麻煩而皺起來的五官跟記憶中的一樣端正且伶俐,或許是因略微雜亂的黑髮,加上皮外套配牛仔褲裝束使然,整個人如今剽悍且老成的多,一掃往常被戲稱為小白臉的清秀。
感嘆著統計人員與分析師的職業性質居然也塑造得出這種風格,想追究時,前頭車陣鬆開,趕緊跟上前繳費,離開機場,上了高速公路後才又開口。
「……你這趟來是純公事嗎?」
「大半是,有個涉嫌股市詐欺的老頭子被調查,他過去幾十年在各州巧立了一堆假名目進行操作,有些紀錄老到沒建檔,只能一個一個到當地挖出來……。」
「怎麼跟刑警查案也沒兩樣?」
「金融犯罪的件數跟複雜度可不輸刑案,只差在犯人是拿椅子還是計算機來砸你的頭,而且辯起來也更精明的多,不像街頭混混還可以用唬的。…唉,不談公事,你呢,混得如何?」
史提若無其事的問候怒氣終於消弭些的友人。瞥了他一眼,丹才緩緩道出近況,聚焦在共識與工作領域上,話題一兜上,兩人的語氣才活絡起來,如同回到終日相處的學生時期般地毫無間隙。終於釋懷些的心情,回到家一碰上出來迎接的父親,又因友人吐出的第一句話而七竅生煙。
「嗨,丹尼的爸,你兒子不讓我直呼你的名字,那我該叫你什麼?」
「說什麼傻話,別理他。」
「好吧,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山姆,好久不見,你還是一樣年輕又貌美。」
輕佻的問候話語高中時就常耳聞,如今如針般刺耳。
「史提,你這婊子養的!我不是說──」
「你在你爸面前可以嘴巴那麼不乾淨嗎?」
想無視警告地揪住他的前襟怒吼,到底是沒辦法忽略投在身上的責難視線,只有鬆開手。
「給我記住……。」
「誰才是小鬼呀。……總之打擾了,我會幫著作飯跟付水電費的,應該不會留超過兩個禮拜,喔,也不會帶野雞回來亂搞。」
拍了拍被揪亂的上衣,史提回身向要借住的屋主提出保證,才重新正視久未蒙面的年長男人。縱使眼尾增加了些細紋,面容仍如同最後一次見面時的俊俏,漫開的笑容帶有不符年齡的輕快之外,也洋溢莫大的包容力,不禁瞇起眼,想湊近搭話,含殺氣的叮囑砸到腦後。
「廢話,真敢亂搞我就半夜把你這髒屁股踢上大街──」
「丹。」
「這傢伙是天生欠人罵!他保證歸保證,如果不盯緊,遲早會看到他穿著女人的內衣醉倒在沙發上!」
「我從來沒在你家做過那種事好嗎!而且你哪有資格說我!」
醜事被掀出,終於忍不住回頭吵起嘴來。
苦笑著旁觀兩個年輕人互揭瘡疤,雖然想再多聽一會兒,看了變深的天色一眼,山姆還是插口要他們盡快整頓好。
心不甘情不願地收兵,丹提起友人簡潔的行李,示意他進屋,帶到一樓書房旁的客房。
「我已經清出來了,還是同樣這間,衛浴的位置跟用法都沒變,應該還記得吧。除了你以外,之後也沒別人住過……,喔,對了,無線網路帳號等下給你,是加過密的,不用擔心被侵入,不過若需要其他支援,就得到我房間或書房。」
「謝啦。」
打開壁燈,把行李隨意丟到床邊的地毯上,電腦包謹慎地平放上書桌,史提環視叨擾過數次的斗室。與記憶中同樣的家具配置與牆色。
「這裡都沒變,你也是,當然有老了一些。」
「難不成變小嗎。不過,你倒是變得比我原先預想的多。」
「會嗎?」
「我原本來以為統計跟分析工作只養得出宅男,沒想到你會成這種型。」
「工作性質很宅沒錯……。」
沒多談,將外套掛在書桌前的椅背上,兩手撐在桌面思考片刻,突然開口。
「丹,這次真的很麻煩你。」
「怎麼了,突然──」
「還有,如果可以的話,不要跟其他人透露我回來的事,以前的同學也一樣。」
「…………。」
「當然,若有陌生人問到我時,也當不知道。」
「史提,你……」
「尤其是女人。」
「你該不會公事出差只是藉口,實際上是惹上了什麼跟女人有關的麻煩吧。」
「部分是,不過以公事為主。」
聳聳肩打住話,男人回過身,露出促狹的笑容。
「別談我了,你呢?還住在家就是沒結婚吧,有固定對象嗎?」
「……不完全是。」
「少來模擬兩可那套,總之又是見一個上一個吧。」
丹露出不耐的表情。
「別把我講得像種豬一樣,又不是你。」
「你明明比我還沒節操,可是從來沒妞怨過你,真不公平。」
「是誠意的問題,你自己該檢討玩世不恭的隨便態度。」
回想起在校時,為了躲在正門口埋伏友人的怨女,常得走後門偷偷摸摸放學的過去。最嚴重的一次,是他在打工處搞上的女人帶著菜刀殺到學校的一哭二鬧三上吊盛況,差點鬧到要退學。當初宛若天要塌下來的災難,如今反而最懷念,要開口嘲弄時,被接下來的問題打斷。
「你爸呢,他有對象嗎?」
「……沒有吧。」
正視向過來的視線。史提偏淺的眸色在昏黃的燈光下略顯黯淡。
「怎麼會,我們高中時你媽才剛走沒多久,沒有找對象的心情是可以理解,都過那麼多年了。」
「沒有適合的也不能勉強吧。」
不想繼續這話題,藉口要去準備宵夜,丹背過身,看了一眼正要裝起電腦的友人。似乎已將雜念全丟到身後的專注視線,與記憶中埋首於特定事物時的純粹絲毫沒變。再觀察了一會兒,才關上門離去。
*
從停下打鍵盤的手後,不知過了多久,都一直注視著桌上的相片。畫面中的女人笑著回望,茶色的長捲髮散在肩頭,一縷落到胸前的髮絲抓在她懷中打瞌睡的小嬰兒手裡。
對著剛滿月整天只會睡的幼子笑了一下,山姆將視線轉回妻子臉上,凝視片刻,再轉到牆邊矮櫃上的獨子近照,來回比對幾次,不禁拿下眼鏡,閉起眼搓著眉頭。
──果然不是我的錯覺……。
亡妻的面容確實有著『他』的影子,五官的一些線條無庸置疑地有近似之處,只是因女性的圓潤要更明顯,從沒特別留意,然而,下意識想必一直都相當清楚。
嘆了口氣,改揉起眼皮。
血緣再怎麼近,都不可能只憑自己單方面的基因,就生得出與大哥一模一樣的男人,其中也攙進了妻子的元素,以及,老天的嘲弄。造型只要些微有異,結果就大為不同,就絕不會對兒子投射任何一點不該給子女的感情,然而,就是神似到連身為手足與父親的自己都會認錯的地步,才認為這整件事都隱含造物主的深層惡意。
手肘撐在桌上,覆住臉的下半部,與相片中的妻子對望。笑得幸福且溫柔的美麗面容,若得知如今的情勢,不知會如何扭曲,不只是她,父親、母親與哥哥都是,全都是逝去已久的人,然而,還是能輕易想見他們一旦知情的反應。
空洞地凝視大空,意識逐漸牽引向過去與當下的狹縫,快喘不過氣前,肩膀被一拍,瞬間驚醒,窗外的白亮陽光刺進眼簾,眨了眨才意會到時間尚早。
「丹的老爸,你還好吧?」
「……史提。」
回頭認出是獨子的友人,才喃喃叫出他的名字,打趣地問。
「我兒子又找你麻煩嗎?怎麼叫得那麼拗口。」
「才不怕他找我麻煩,只是那麼多年沒見,突然直接叫名是有點彆扭……。」
搔了搔頭,年輕人靠到一旁的矮櫃上,一派輕鬆地解釋。今天換上了較休閒的連帽運動衣與卡其褲,雜亂的黑髮也梳整得較規矩,氣質顯得年幼許多,一掃昨日抵達時的野性味,然而,眉宇間的陌生陰霾仍揮之不去。眺望著他一會兒,發覺室外靜悄悄的無人聲,山姆納悶地問。
「丹呢?你們不是一起出門採買嗎?」
「那呆子回到家才想起有件商品忘了拿,把我跟雜貨丟下後,就趕著衝回賣場了。」
「怎麼又莽莽撞撞的,都這年紀了……。」
「是呀,都這年紀了還住家裡。」
「…………。」
「不過,丹那傢伙本來就戀父得很嚴重,除非遇上讓他神魂顛倒到連褲子都忘了怎麼穿的女人,要不然他一輩子都賴在你身邊也不奇怪。」
「這完全不是好事……。」
「可是,也不難瞭解。」
從書架上拿下關於稅法的重頭書,翻開確認著版本,史提若有所思地接話。
「如果有你這樣的老頭,我大概也會賴在家不走。」
「…………。」
「……你的專門不是商業訴訟吧,情報居然都有更新,這是上個月才出的最新修正版哩。」
「這種東西就算工作用不到,還是得跟上最新進度。」
「沒錯,免得一不小心家產就被查扣得只剩單車。」
將書妥善收回書櫃,年輕人轉身,走近還坐在書桌後的男人,唐突地開口。
「山姆,我想確認一件事。」
兩手撐在椅子把手,俯下身,湊近他的臉問。
「你答應我來住,是因為當初我們的約定?」
「…………。」
「還是只是單純好心留宿兒子的朋友而已?」
「…………。」
「是哪個?」
回視比記憶中更來得精悍的面容半晌,年長的男人才啟口回覆。
「我記得。」
「那麼說來,你──!」
「可是,都那麼多年了,你也有新的生活吧。」
「你是想叫我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嗎……。」
喜形於色的面容失望地暗下,因接下來的答話才又發亮。
「不,承諾過的事我會做到,可是你呢,心意還是不變?」
「這幾年來從來沒變過!該說是每天都在想!」
「既然你那麼說,好吧。」
撥開撐在身體兩側的手,山姆回過椅子,坐回電腦前。
「適當的時機一到,我就會告訴你。」
「什麼時候?我在這也不會留很久就得回去了……。」
「會在那之前。」
作結後,就再度埋首於工作上,無言地斥退還想多問的年輕人。
*
打上黑領帶,心情整個沉澱到谷底,最後套上同色的西裝外套,丹走下樓梯,在門廊遇到了剛晨跑回來的父親。
「爸,我要出門了。」
「你要去葬禮了?那麼早?」
「嗯,地點在索諾瑪更北一點,單趟就要不少時間……。」
「他們不是有建議前一晚就先去住那嗎?」
「再怎麼說,從我們家都是一天內可來回的車程。」
「也是……。」
用毛巾擦著汗,山姆想到似的再吩咐。
「之後你還會跟同學去聚餐對吧,如果有喝酒就乾脆睡在那,不准酒駕。」
「知道了,應該晚點就會回來。史提若找我就叫他打手機。……奇怪那傢伙到底去哪了。」
往房門大開的客房探了一下頭,這一週來,總是在奇怪時間出入的友人,昨晚的週末夜似乎外宿,到底是忙過頭還是瘋過頭,是一點頭緒都沒有。無心多管,抓起大衣,丹匆匆忙忙地走出大門,上了車發動後,才從手套箱找出擱了數日的訃文,確認其中附的地圖。亡者是大學同學與他的母親,喪生原因則是……
一想起心口就翻攪,把只有黑白兩色的信封收回手套箱,只留地圖在助手席上,將車開上路。
奪走母子倆的是上個月的連環車禍,山姆僥倖活下的那起。
收到訃文時的如雷衝擊,至今都讓背脊發麻,縱使有親眼目睹現場的慘況,一旦有相識的人確實喪生其中,才初次正視與死亡擦身而過的後果。
咬咬牙,將雜念丟到腦後,專心往目的地駛去。
待丹已完全離開社區的時間點,將汗全擦淨,毛巾掛在肩上,山姆低了頭半晌,才拿起手機,發了一條簡訊後,將機子丟到餐廳桌上,逕自去沖澡。
「我們有搜索令,依法你們得交出所有那老頭有碰過的文件!」
一邊檢視手邊成堆的陳舊交易資料,史提一邊向碎碎唸的老會計師大吼,因一夜沒睡而完全磨光耐心的態度,如今更是尖如剃刀。原先只要跟當地警察配合就能輕易進行的查扣行動,因周末夜跳升的犯罪率加上霉運使然,昨晚連一個人手都沒有,但因沒有管轄權,也只能一邊隔著門板跟死不肯屈服的會記師叫囂,一邊呆等有空的警員,一等就到早上。
免不了惱火,但至少比呆坐電腦後頭錙銖必較的純分析工作要有趣十來倍。使喚員警把老人帶離資料室,將手頭的文件依序放進箱子堆好時,不禁感到些許罪惡感,此行沒跟友人表白的事實有太多,公事上無法明言的原因還冠冕堂皇,名目上在證交會工作的說法,實而是隱瞞身為金融犯罪調查員的身分,除了需要有統計與數據分析的能力,警探該有的職前訓練是一個都少不了,因破案關鍵常與情資的開放度緊密相關,經驗上,調查進行時知情的人越少越好,即使是親友也一樣。
私事更是惱人到連想都不願去想,其中一個,打死都不能讓有重度戀父情結的友人知情,光想像被他發現的後果,嘴角就抽搐。
空想著,把紙箱蓋上封住,標記細目後,打算馬上要到局裡建檔歸類快遞回總部時,手機顯起短暫的嗶嗶聲,認出是簡訊,懶洋洋地拿出來一確認,倦意全消。趕緊交代好文件的保管細節,吩咐最先逮到的倒霉小員警,在自己沒出現前,雙眼不得離開這些箱子片刻,威嚇再三,確認無礙後,才跳上租來的車,衝回借住的房子。
只有一個單辭的簡訊內容,充斥整個腦子。
『現在』
一停到熟悉的洋房前,沒看到友人的車就即刻鬆一口氣,打開大門一進去,無人聲,二樓也是,到處探頭也沒找到人,懷疑他是否忘了告知地點,晃著頭在玄關前徘徊,才聽到笑聲。
「你那德性跟青少年時期一點都沒變。」
尋聲捕捉到靠在客房門的高挑身影。淋浴後還帶有水氣的髮絲散在前額,山姆露出看護子女般的笑容。
「色欲薰心的猴急模樣一點都沒變。」
「……你怎麼知道,你又沒讓我碰過你。」
像是作虧心事被抓到般,史提急步上前抱住久違的暖熱身體,重吻了一下他還帶笑的嘴,鬧起彆扭。
「就是那樣才更會知道。」
「我可是一直都在忍!你一直說我太小太年輕!」
「當時你就是個小鬼,跟我兒子一樣大。」
「現在我還是跟你兒子一樣大!」
「不一樣,那個年紀的男孩只有衝動。」
把緊抱自己的年輕人推開一些距離,山姆正視他執著的雙眼。
「現在還是得跟你確認,如果只是在我身上找雙親的影子,就趕快打住,免得後悔。」
「才不是!也許一開始是……可是當我滿腦子只想上你上到你全身都是──」
「夠了。」
趕緊制止露骨的求愛話語,脫力地嘆了一口氣後,忍不住噗嗤一笑。還想湊近吻他的年輕人頓時有不好的預感。
「怎麼?有什麼不對嗎?」
「不,只是想到你第一次強吻我時。」
「…………。」
「我問你怎麼敢做出這種事,你這書呆子居然說──」
『我推測你有55.63%的機率會先發呆然後長篇大論說教,31.51%會慘叫著逃跑一輩子都不想再看到我,10.02%會接受,剩下的2.84%才是跟丹告狀,只要你接受的機率大過被他剁碎的我就敢賭。』
「聽了我只納悶,是用什麼標準與樣本群才得出這些數據……。」
「那可是採樣了好久才確實分析出的哪,費了好多工夫,沒想到更難的是對著你一口氣說完……。」
「說完時看你喘成那樣,我還以為這小笨蛋要窒息了。」
「如果你拒絕,我就會窒息。」
「有那麼誇張嗎。」
「你有跟迷戀的人表白過的經驗嗎,而且是朋友的爸爸?」
垂下一向給人不遜印象的眉尾,史提凝視曾經魂牽夢縈的心上人。
「強吻後看到你眼睛發直成那樣,我滿腦子只有完蛋了完蛋了的念頭,恨不得當場化成灰。」
「有嗎,完全看不出來。」
「雖然裝得很酷,我其實只做了被轟出大門的心理準備,你回吻後就完全傻掉了。」
「我不是接受,只是想安慰受創的小動物,再怎麼說,在我眼中你就是小鬼。」
「……那時已經不小了。」
「而且,你雖然說愛我,最後還是選擇了人生中更重要的路。」
「山姆,我──」
「不用解釋,那樣做才是正確的,那是你等了一輩子的機會。」
山姆平靜地俯視一臉悲痛的年輕男人,起初被追求時,可確定他尋覓的是家庭與父愛的痕跡,而有所條件地正面回應,直到傾洩在身上的愛情越漸赤裸裸,且無可置疑的真誠,才開始正視這段感情,縱然如此,在所申請的遠地學府傳來核準入學的通知後,他還是在天人交戰下離去,或許稱之為始亂終棄也不為過,然而,因孑然一身的生長環境使然,他行事準則宛若無根的執著與脆弱,原先就是讓自己動情的主因。
「但是,離開後我每天都在後悔。」
「…………。」
「就算捨棄獎學金,當初都該留在你身邊。」
「我不值得那麼大的犧牲,而且到頭來你都會選同一條路,要不然畢業後你大可再回到這裡不是嗎。」
「…………。」
預料到的沉默讓山姆嘆了口氣,撥開年輕人落在額際的髮絲,托起他的臉,視線相接地做最後確認。
「我答應過等你成年都不變心就跟你睡,沒等到那時你就走了──」
「明明只差兩週,你就是不肯通融,登記學籍的日子實在沒法再拖了……。」
回想起臨走前死賴活求還是吃閉門羹的悲慘心境,至今仍怨恨著頑固的年長男人。
「現在我才讓你在這。算是履行最低限度的承諾,就這一次。」
「……我知道。」
心不甘情不願,史提還是乾脆地應允,摟緊懷中的身體,吻上少年時期背著死黨都要捨命偷得的柔軟雙唇。
*
鼻子嗅到陌生的香味,起士、蛋、洋菇還有其他香料,肚子咕嚕嚕叫起來,縱使想多睡一會兒,丹還是睜開眼睛,從床上爬起身,甩了甩頭,雙眼還有些許刺痛,前晚葬禮結束後的聚會中,還是忍不住多喝了幾杯當地產的葡萄酒,只好在友人家假寐到半夜,酒精退後才趕夜路回家。
視界終於清晰些,抓了抓背,下了床漱洗著裝後,走到一樓,廚房傳來輕快的談笑聲,往裡一探頭,白亮的陽光下,看到在電爐前正要煎蛋的友人,跟靠在一旁流理台上說笑的父親身影。愣了一下,從沒有過的起床氣瞬間竄生,前夜一回家,或許是因奔喪使然,感傷地直接跑到主臥房想看看父親的臉,只得到了漠然的背影跟趕開的手勢。
「丹你醒了,我還以為你會多睡一陣子。」
「睡夠了……。」
粗魯地連道早都省去,直接抄起碗架上的馬克杯,倒了一大杯煮好的咖啡,從衝進鼻腔的香氣認出跟平常用的咖啡豆與煮法皆不同,知道是注重美食的友人的傑作,還是皺著臉一飲而盡。放下杯子,狠狠瞪了正在煎蛋捲的史提一眼。一向會馬上反擊過來的男人,意外地只是露出無奈的苦笑,搖搖頭再繼續平均撥開蛋皮上的各色配料,對折後形成漂亮的金黃橢圓體,表面微焦後再俐落地鏟起送進餐盤,搭上配菜的烤馬鈴薯,端上桌,散發的乳酪香氣是足以傳至二樓薰醒人的濃郁。縱使對吃不講究,整個過程的流利節奏還是很痛快。
「我們都吃過了,這是你的。」
「一大早起士吃那麼多,血管不會爆嗎……。」
「丹。」
山姆出聲非難對早餐臭著臉的兒子。
「沒關係,他講的也沒錯。反正只有我在時吃得到,不差這幾餐啦。還是你要學?我可以教你。」
拿著鍋鏟攤手的模樣,除了熟悉的不羈之外,還更添了一份陌生的世故帥氣。對這又更不悅,沒有回話,灑上手工特調的醬料,丹重重地用叉子刺破蛋捲吃起來,即使在這種情緒下都無可挑剔的美味,血糖回升後,心情才逐漸好轉,默默旁觀兩人的交談。或許是因溫暖的明亮天氣使然,常常顯得神經質的友人容貌,如今在陽光下柔和的可說是稚氣也不為過,就連學生時代都少見他露出這樣的表情。考量到他那時對人生感到的無助與怨氣,多少對自身不知好歹的彆扭感到愧疚,低下頭,掃完盤中的所有食物,再喝完新倒的咖啡。
「咖啡不要喝太多。」
「爸……我這杯喝完就不會再喝了!而且你看那渾蛋已經灌起第四還第五杯了,你怎麼不說他!」
「他不是我兒子。」
爆出的控訴輕易就平息,山姆啜著手上的咖啡,用眼角餘光掃了獨子一眼。
背脊瞬間竄上一道電流,體內發熱,起身想挨近,是留意到一旁把碗盤送進洗碗機的友人身影,丹才坐回位子上,無視父親的非難視線,倒起第三杯咖啡。為了轉移注意力,邊啜飲邊回想史提也借住了快兩週,還是不知道他此行的目的。
即使第一天他已簡述過,還是馬上察覺並非完全吐實,對數字與情資的處理能力幾乎如電腦般優異的友人,平常講話的用詞也很精準,不確定性的虛詞一多時,若不是有心事就是唬爛。再加上,整個人氣質的改變勝過一切說辭。
抬起眼,觀察正與父親在爭論學生時代糗事的端正側面,俊秀的眉型與深遂的輪廓依舊,然而,比記憶中更銳利的線條,絕非在終端機後分析數據的溫吞工作得以削煉的,時而露出的陰暗目光也比記憶中更來得冰冷。心口略悶的空想,被廚房中突如其來的小意外給打斷。
談完話,要回書房去忙的山姆從靠著的流理台起身,頓時腳滑了一下,丹還來不及起身去扶,從旁伸出的臂膀已牢牢撐起差點重摔地上的身子。
「小心點,你還沒──」
「謝了,史提,你可以鬆手了。」
打斷話,山姆把還扶在腰際的手支開,站穩腳步。個頭比兒子還稍矮一些的男人,粗壯的手臂是足以撐住自己全身重量的有力,盡量忽視投在身上的火燙視線,要開口搭話時,室內響起陌生的鈴聲。
從褲子後口袋摸出手機,看了一眼螢幕上的訊息,臉色霎時暗下來,史提解開圍裙。
「抱歉,有公事得趕去處理……等回來才能善後。」
「我來弄就好,你快去吧。」
跟屋主再道過一次歉,就如風般的離開。
他的身影一消失在大門,山姆轉身要清理廚房時,身子被緊緊抱住,推到餐台邊。
「丹,住手。」
「不要。」
埋在頸間的頭來回摩挲,放任兒子窩在那好一陣子,當他抬頭想求一個吻時,反射性地別開臉。
「大白天的,還有客人在,你安份點。」
「那渾蛋已經滾了!」
「難保他不會回來拿東西,快放開我。」
環住腰的臂膀是不講理的強硬,然而,發燙的嘴唇從耳下一路快吸到高領衫領口時,才徹底加重抵抗的力道。
「我再說最後一次,放手。」
「…………。」
嘴已移開,雙臂還是收緊的青年,想抗議些什麼時,屋後傳來了嗶嗶聲。
「誰在用烘衣機?」
「……史提的,他早上剛洗過積了一週的髒衣服,我去幫他收。」
「我去!」
緊錮的臂膀倏地鬆開。
「衣服我來收就好,你在這整理廚房。」
「不要!你不需要幫那渾蛋做任何事!我去收!」
叫囂著,丹往車庫後的洗衣房衝去。
目送獨子怒氣沖天的背影,山姆嘆了一口氣,拉起略微滑下的領口,祈禱他別對突然換洗的客房床單起疑。
*
前往暫時駐紮的分局半路上,回想起簡訊內容,史提不禁嘆了口氣。
為了逃離不想面對的責任,自願出差地跨過整個國境,最終還是給追上了。
畢業後不想把才能用在勾心鬥角,才捨棄商界,改選擇冷門的金融犯罪領域,刺激度確實勝過純商務的乏味,且執法者完全只需忠實於數據本身的意義,不需要曲解分析結果以打迷糊仗的公允,徹底切合自身的堅持,與同僚所建立的共患難默契也填補心裡長年的空虛,原以為可一直順遂地走下去,然而,最終還是無法避免數字與人一旦碰上時的衝突與糾葛。
腦海中浮現圓潤的臉蛋,只是一個多月沒見,就連她的髮型與確切髮色都記不太得,五官也開始模糊,只記得被收押帶走前,她大大的茶色眼睛注視過來,湛著還抱存希望的堅定光芒。
偵辦自己人的過程會多醜惡,曾經旁觀過一次就已足夠,入行一年多後所參與的內部調查,目標是找出販售情報的內鬼,過程中碰了不少釘子與冷眼,幾乎要對這工作灰心時,結果是如同B級片的老套──怎麼都抓不到蛛絲馬跡的關鍵,出在主犯即是組裡的一員,且是朝夕相處的情人。
即使她是出於被威脅才挺而走險,還是無法原諒背叛者,才會明知若唯一知情所有內幕的自己肯作證,她或許還有一絲脫身希望的情況下,再怎麼被哀求也不肯屈服。
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真相大白後的兩個月以來,滿腦子充斥這念頭,就連同甘共苦的同僚個個都顯得別有居心,以為終於從孤零零的人生中解放出來而得到的認同感,瞬間就灰飛煙滅。
不願多聽多想,然而,相關的消息每天強制性地送進耳裡,刺痛整個神經,已經承受不住到要認真考慮轉行或外調時,一聽到有到此地的外派工作,就趕緊接下逃來。從沒想過,應該是傷心地的故鄉有朝一日會那麼懷念,且如同所預期的,爽朗的老友立即張開手臂歡迎自己,下了飛機一看到他發亮的臉時,心中的烏雲瞬間散去大半,只是,起初以為還保有學生時期一派天真的丹,相處幾天後才察覺他在舉手投足間所流露出的陌生深沉,以及,無底洞般的哀愁,除此之外,談吐間並沒絲毫相關的跡象,更沒主動提及過。
「我們對彼此都沒能坦承……。」
喃喃地出聲自嘲著,驚險地閃過一輛突然減速的路面電車,進到車流較少的地區,才又回到原先的思路。
其他方面倒是沒什麼變,尤其跟他老頭一扯上關係,完全不容他人介入的劍拔弩張態度,還比高中時更嚴重,然而,並不難瞭解他的心情。
想起之所以踢除其他選擇,一意只想回此地的主因,嘴角泛出苦笑。
當年離開時確實滿心怨氣,已肖想許久想染指的年長男人,只為了兩個禮拜愚蠢的年紀差,就逼自己打退堂鼓,不單是肉體而已,感情上的漠然也是。不只一次兩次的生起想放棄一切也要留下來的念頭,是在他的冷淡應對下,才賭氣地乾脆離去。再怎麼不願對當事人坦承,如今著實能體會他的用心。
即使容許接吻與輕度的愛撫,總是穩重以對的態度,明顯是長輩或保護者的關愛為重,純粹的愛情極少,明知如此,還是滿心想要他,跟再多的男男女女拍拖過,甚至身處認真的感情關係中,都不改初衷,曾想過或許如他所言,是種渴求親情的替代關係也說不定……到昨天之前,尚如此懷疑。
下腹頓時發熱,喘了一口氣,握住方向盤的力道收緊,想將注意力集中在路況與街景上,思緒還是逕自燒起。
吐出灼熱呼息的側臉影像幾乎蓋掉前頭的車尾,差點撞上,趕緊急踩下煞車,再開了一段路,耳邊出現呻吟的幻聽而險些闖了紅燈後,才放棄地停到較空曠的路旁,脫力地後靠在頭枕,閉起眼,放縱腦子去回溯前一天的情事。
得到許可後,幾乎像初體驗的小鬼般緊張,把他撲到客房床上,不知要如何下手時,是被溫柔地抱在懷裡親吻幾次,才振作起。就算是一圓長年來的渴求,原先有心理準備多少得面對歲月痕跡的疑慮,在從胸側摸到腿肚都是富彈性的緊實肌肉後,瞬間就消散殆盡,腦中的神經也燒斷,下一刻回復知覺時,身下的性感肉體已埋進自身的硬挺,難受地後仰顫抖著,貼在枕面的側臉滲滿冷汗,咬緊牙關的臉蒼白異常,呆望著那光景一會兒,無意識地動起腰,引起哀號般的嗚咽之外,空氣中也漫開血腥味。
很愚蠢的,第一個冒出的念頭是這檔事一旦被他兒子發現,餘生就非得逃到俄羅斯的秘林中終老不可。
讓臉發青的胡思亂想,在性器被收起的腔道掐過後,就全數飛出窗外,認真地投身於行為中,謹慎地先緩緩抽動幾次,想起狂亂之下用口腔進行的潤滑一點都不足夠,理應是連插都插不進去才對,確認過下頭的床單,出血是沒多到慘不忍睹的地步,還是擔心傷勢比想像中的嚴重,要整個抽離時被制止。
『沒關…係……。』
『可是你都受傷了……。』
『不要緊…反正…就這一次……。』
給一激,才又插回去,先耐心地伸手愛撫緊繃的身體,讓他鬆弛下後,再把僵直的腿壓到兩側,回到中斷的行為,猛烈主張起耽誤數年的權利。比任何一場淫夢都更蝕骨的快感浸透全身,幾乎快失神的意識,在最後關頭好不容易才拉回來,解放過一次後,喘息還沒平息,就又翻轉他脫力的身子,前身貼服汗濕的火燙肌膚,從背後再硬上,柔軟的悲鳴一襲進耳腔,之後就完全放任本能行事了。
除了伴隨緩慢愛撫的中場休息之外,幾乎都深埋在熱燙的體內貪求著,到夜氣從開啟的窗戶飄進,著實在床上待了一整天,他的全身宛若包在一層水膜中的濕透,床單也都變色時,才抽出消耗殆盡的分身,扯掉已換過兩次的套子,打了結丟進垃圾桶,俯身要接吻,霎時一愣。
雙眼空洞眨著,泛滿汗光的漲紅臉龐,純粹且光潔的宛若赤子。以為是眼花,再定定凝視了一會兒,低下身吻住微啟的唇,轉換角度幾次,待他平靜下,才移開嘴,吻到頸脖與肩口,一路留下深紅的印子。
他抬起的手只是扶在自己頭後,緩緩梳著髮絲──
回想至此,史提重重呼出一口氣,疲憊地睜開眼,再度發動車子上路,如果是青春期,光剛那頓白日夢就足以射在褲子裡,如今好歹是從容了多,深呼吸幾次,回憶最後的對話。
『哪,山姆。』
『什麼?』
『你怎麼那麼習慣,你有固定的男人嗎?』
『……不關你的事。』
『如果有認真的對象,你明講我還是會死心的。』
『不是那種關係。』
『是嗎?』
『對。』
『可是你不像跟人只有肉體關係的型……。』
『所以我說不關你的事。』
『至少告訴我是什麼樣的傢伙。』
『…………。』
之後再怎麼追問,他都隻字不答,無法想像是怎樣的對象,只知絕不單純,畢竟光是得瞞過那個獨佔欲高漲的兒子就勢必得費一番苦心。接下來的路程,都在猜測會是什麼樣的男人,駛進分局的停車格時,還是得不出結論。腦海中浮現歲月也無法減失絲毫魅力的纖細容貌,加上與穩重包容力相對的天真性情,什麼年齡與類型的人都有可能迷上,然而,如同少年時期吸引自己的一樣,總是顯得落寞的側臉,無言地散發拒絕他人的氣勢。
當初若不是容貌與年齡都處於可當兒女般疼愛的條件,強吻過後必定只會吃鐵拳,或更糟的,輕蔑的冷眼……事隔多年再想像可能身受的慘狀,打了個哆唆,史提往傳喚自己的警長辦公室前進,因是週日當天,冷清許多的局裡理應閒散的氣氛,卻被不祥取而帶之,果然,一進去,就被使喚把百葉窗拉下,門也關上,聽取了詳細資訊後,頓時大吼。
「要我加入證人保護計劃!為什麼!那案子又不是什麼大案!」
「是你們組長早上傳來的訊息,他說是檢查官要求的,總之要你馬上回去,至於是我們派人護送,還是他們派,就還沒定論,總之請款一定是跟你們局裡請。」
原本在家好好地度週末,不得已才來加班的警長不以為然地應對。
「小子,看樣子你還真是大人物啊。」
「我本來就得以調查員的身分作證,怎麼會事到如今才需要保護。他們有說原因嗎?」
「當然沒,也不關我們分局的事。總之,你先在這待命。」
「……我知道了,如果沒別的狀況,我先告退了。」
滿腹疑慮,在走出警長室後就轉入無人的走廊,拿起手機撥給國境另一頭的同事,談話越漸深入,臉跟著越來越白。
「我不知道什麼高層介入的情報!當初是有相關線索流出,可是在搜查重點鎖定凱拉,相關調查都集中在她周邊後,並沒顯示有其他內部人員涉入,那條路就封死了,你不是也很清楚嗎!」
『可是前幾天跑出了新的風聲,指出有更高層的頭子在背後主導,讓情勢瞬間變色,檢查官當然急吼吼地傳訊了所有相關的人員,沒有一個人掌握任何蛛絲馬跡,只有凱拉不停重覆說問你就對了……。』
「────!」
『雖然她這陣子出現了一點心神喪失的症狀,證詞可信度不高,可是在沒其他線索的前提下,你又沒來由的就衝去三藩市,大家都認為你確實知情些什麼,只是有考量而一直瞞著……你懂的吧?』
「……是說我可能遭到恐嚇或有利益關係才沒吐實嗎。」
『別那樣說,我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
靜默半晌,史提才又開口。
「聽著,我完全不知道什麼秘辛,凱拉說要問我的事跟這無關。」
『那你只能回來解釋了。』
嘖了一聲,道過謝後掛掉手機,煩躁地搔起久沒修整的黑髮,在走廊下跺步來去,最後為了轉移思緒,還是先把手上的案子作結,最後一批查緝的資料昨晚在趕回來後就已全數打包快遞出去,只剩報告書還沒歸檔,即使厭煩純粹記錄過程的文書工作,還是走到分發的角落位子,從略顯老舊的面板開啟書面平台,登錄身份後,處理起來。
無論在哪裡的警局,金融犯罪都是冷板凳,偏知性與技術上的領域從根本上就與在街頭出生入死的暴力案件有莫大落差,多少會被瞧不起是可理解的,再加上,就算調查員都得接受警探的所有訓練,很多人在通過測試後,就把配槍鎖到抽屜底層,純粹專注於分析與統計的研究工作,會被認為是軟趴趴的書呆子也不足為奇。
即使將打靶當成技術性運動而熱衷的史提,也沒有佩槍的習慣,查案時若確實遇到得逞兇的棘手情況,如保鑣與警衛擋路,甚至槓上黑道時,也都事先申請重大刑案組的支援,不需自行動粗,除此之外,只有一年一次的能力查核期會用到,平常若沒事佩戴還會被認為是耍帥。
將頭撐在桌上,等著慢吞吞的系統處理資料,嘆了口氣,遙想起遠地的舊愛。
「……心神喪失嗎……。」
並不意外,個性本來就纖細且神經質的凱拉,就是因過度擔憂,才會學生時代的一點把柄被抓到,就深恐危及如今事業的寧可瀆職出賣機密,拚命想一手遮天,在調查期間,也處心積慮阻止男友接近事實的真相。東窗事發,所有努力都付諸流水後,會崩潰是可想見的。
她的行徑從頭到尾都有許多明顯的疑點與破綻,只是因公私生活都在一起,靠得太近,反而看不清,也或許是不習慣於此類親密關係的自己才那麼容易被騙,事後才更不能原諒她。
面板終於切換好,懶懶地打進資料後,要輸入下一欄,頁面又慢吞吞地移動,只有再繼續等著。
愛情是有的,就算最後半年幾乎只有欺瞞與謊言,兩人在一起時的柔情蜜意可確定毫無虛假,才會已經到這地步了,她都還一心等待著情人的陪伴甚至搭救。
「笨女人……。」
喃喃地謾罵著,沒查覺語氣中已沒有憎恨與憤怒,史提接下來全神貫注地處理好所有文書,順帶連出差必填的報告與報帳單都填妥,存進資料庫中後起身。時間尚早,主要差事已結束,理應是要打包準備滾回家的時間點了,可是既然被通知待命,也只有先守在這了。
下到地下停車場,將車駛出分局大樓,思考接下來要做什麼時,才發現被跟蹤。照後鏡照出了白底藍條的警車。
「搞什麼鬼……。」
緊鎖眉頭,注視保持一段距離尾隨的同行,想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
證人保護計劃跟護送只是藉口,實而是以防自身逃跑的措施,不曉得本部的案件偵查到底出了多大變數,看樣子比想像中的還嚴重得多。理性上是可理解,本能與感情還是生起一把無名火,就算是無計可施下的當然考量,被當成嫌犯的滋味依舊不好受。
再觀察了一次後頭的警車,明明是週日的勤務,裡頭卻坐了正常配置的兩個警員。
完完全全地被當成了逃犯。
腦中神經作痛,所有負面思緒從身底竄生,拚命忍住想停到路邊跟他們對致的衝動,原先還想去幾個懷念景點溜搭的心情也盡失。
度過整個童年與少年時代的姑媽家,在抵達後第三天就造訪過,寒喧不到半小時就告辭的純事務性質。即使撫養與照料的責任她都有盡到,甚至可說是優沃也不為過,對這姪子投諸的感情實而比她收養的任何一隻棄貓都少,若在街上突然碰到面還無法馬上認出的冷漠。從小就無法忍受那總是瀰漫腥臭與細毛的家,寧可終日在街上鬼混,還好,因容貌使然,小鬼時就已經有閒得發慌的女人肯收留,只是隨年齡增長,殺時間的地點從電視前的沙發爬到了她床上而已。
生活再怎麼荒唐,學科成績倒是一直保持得不差,尤其是數理類,一旦鑽研起來,可一整個下午都能無視女人挑逗的專注其中,就算如此,還是不足以激起對人生的動力,只是漫無目的度日,直到高中時結識丹為止。跟父母離異的單親家庭不同,知悉他是喪母所致,可能跟自身較投得來的一接近,在各方面都一拍即合,在死水般的日子中激起驚滔駭浪,初次發覺這個世界的生色之外,也同時生起莫名的悸動。
「那傢伙那時長得有夠可愛……。」
不禁露出微笑。有著大眼睛、紅潤雙唇與纖細眉型的友人,不但跟女孩一樣漂亮,個性也活潑率直,他一靠近就一陣心慌,一時間有陷入戀情中的錯覺,日後才知曉那是出於不擅與同齡朋友相處的尷尬。會醒悟,是因後來身陷真正的戀情所致。
高一快結束前為了要趕科學展的提案,初次在友人家過夜的那天,大致架構都底定後也近午夜,初次見到那時才返家的屋主,頓時宛若遭雷擊般的震憾。是有預期過友人的父親必定長得不輸他的端正,好歹沒想過會是全然不同的俊俏。睜大眼看著桌上空氣砲縮小模型的表情比兒子還更孩子氣,在聽了解說後笑起來的可愛模樣也讓全身發熱,生平第一次覺得死黨很礙事,恨不得他識相地滾得遠遠,但那時他若不在,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傻事。
之後的一年,都是在焦躁的暗戀中度過的,除了理所當然的年齡與身分鴻溝之外,也著實擔心給丹發現的後果,與如今的露骨相比,那時他的戀父程度稱不上嚴重,主要害怕的是失去這友人。為了避免他起疑,加上全身漲滿無法發洩的情欲,才會毫無節制地玩起女人,惹上了一大堆鹹腥災難跟醜事。縱然不敢有任何行動,一有機會造訪友人家時,盡可能地就近觀察心上人的一舉一動,在確定他不會對同性的示愛有偏見後,才鼓起畢生的勇氣,動身追求。
前頭的車猛然停了一下又往前開,狠按了兩次喇叭,眉頭又蹙緊。還是不知道能去哪。
「該死,現在也不能回他那……」
早上只是扶住山姆不致於摔倒的舉動,就惹來友人幾乎要在身上燒出洞來的暴怒目光,如果不是剛好被公事支開,當場八成會失控地起爭執,最後吐出不該說的氣話。慶幸沒演變到那局面,只是,依經驗,要等丹氣消至少也要等到晚上。
「死小鬼,沒必要激動到那地步吧……。」
叨歸叨,還是多少因長年的隱瞞而感到內疚,只是,就算被他知情甚至被宰掉,都不後悔當初的決定。表白後原以為無望時卻得到山姆回吻的心情,即使只是撫慰,如今想起,胸口依然溫暖,就算遠去前的關係只終於接吻與愛撫,那一年只要見得到面的日子都像要飛起來一樣的幸福,也更積極地著手人生中的所有計劃,甚至作起了跟他共度的美夢,然而,唯一核準獎學金的大學通知一來……
瞥了一眼照後鏡,警車仍跟得死緊,嘆了一口氣。
與如今的情況一比對,就深感自身或許不適合愛人。理由再怎麼光明正大,輕易就背過身遠走高飛的個性,從根本上就不值得被愛。黯然地自我解嘲著,下意識地踩下油門,直直往前駛去。
一下車,天色已暗,史提才發覺完全沒印象過去四小時到底繞去哪了,只是讓所有思緒在腦中來去,慣性地遊走在熟悉的市區與路線上,多少也有報復性地讓跟屁蟲的警員一同奔波的用意。
偏過頭,瞧見如同動物的眼睛般,閃著大燈的警車停在社區的路燈下,車上的兩人組皆已換人,似乎是交班了。
按捺住想走近找麻煩的心情,將手插進皮外套的口袋,轉身走進借住的住宅內,大門一開,迎面就撞上叉著手一臉不悅的友人,頓時心生戒備地要接招準備吵嘴,但他只是微瞇眼瞪視過來,淡淡地說。
「晚餐如果還沒吃的話,烤箱裡還有多的烤雞。」
「……謝了,我不餓。」
「隨你便。」
放下手,丹轉身就要離去,又想到似的提醒。
「喔,你的衣服已經烘乾折好放在床上了,這個人情你可欠大了。」
「山姆不會在意這些小事的吧。」
「是我幫你收跟折的!」
這倒很意外。挑起端正的眉,史提正視友人,調侃地問。
「以前你不是說死也不碰別的男人尤其是我的內褲嗎,什麼時候回心轉意了?」
「總比讓我爸幫你收好!」
「…………。」
很想點醒以前住這時他就幫忙收過了。若狀態佳時,早就毒舌地出口嘲笑了,今天好歹生不出這心情,搖了搖頭就轉身回客房。或許是注意到了他異樣的氛圍,丹本來想再遷怒個幾句的,只有噤聲。
確認他沒跟上來,關上房門,史提坐到床邊抱住頭揉了揉,不用照鏡都知道眼球一定充滿血絲,緊揪起眼屏住氣,不知過了多久,傳來輕微的扣門聲。眨了眨眼,深呼吸幾次,才起身去開門。
「……山姆,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只是來看你好不好。」
溫和的目光擔憂地俯視年輕人。
「怎麼會突然想來確認?」
「因為丹說你好像很累……。」
「那傢伙……。」
想起友人就算鬧彆扭都不失溫厚的本性,不禁苦笑。
「他居然肯把你借給我,天可真要塌了。」
「別開玩笑,你沒事吧?」
「我很好,不用擔心。」
「…………。」
「怎麼了?」
「史提,你──」
急促的門鈴聲打斷山姆的話,兩人同時轉頭望向玄關處,響起短暫的腳步聲,大門打開後的交談聲持續幾秒,傳來了丹的呼喚。疑惑地走向門口,看到熟悉的制服身影,史提露出不耐的表情。
「做什麼,該不會今晚就要我滾回去吧?」
「不,只是有些事需要你幫忙確認,可以請你站出來嗎?」
順手拿起衛星傳訊機,跟總部報告了一聲所在地,高頭大馬的制服員警偏過身,讓出路來。瞪了他一眼,跟身後的屋主示意沒事後,乾脆地走出屋外,先前的警車已不在路燈下,對場面沒演變得過度難堪而鬆了口氣,跟在壯碩的身影後頭,走到社區較冷僻的街角處,才看到停在樹下的空蕩警車,疑惑另一個傢伙去哪時,前頭的男人打開車門,拿出一部攜帶面板,藍亮的畫面照亮他如軍人般線條剛直的臉。
「局裡明天一早就會派人護送你回去,有些表格麻煩你填一下。」
「還有文書程序啊,乾脆把我當犯人收押算了。」
粗魯地搶過面板,首先要將指紋登錄進生體認證系統時,發覺有異。
「這什麼?這不是報餐費的表格嗎?你弄錯──」
抬頭要抗議的瞬間,重擊腹部的力道讓全身往後彈飛,跌坐在草地上,肚子痛到麻木,胃液衝上喉頭,因空腹,打開的嘴只乾嘔出酸水,咳了幾次,又被重踢了一腳,這回引起了僵住的神經反應,被攻擊的部位開始劇烈發痛,身體本能地蜷縮起來,嘴只吐得出微弱的嘶嘶聲。
「…為什…麼……?」
「…………。」
沒有回答,壯碩的員警踩住受害者的身體,沒再進一步攻擊,只是藉著遠處的隱微路燈,仔細觀察,似乎在計算什麼似的,蛇般的眼眸眨也不眨,最後似乎是打定主意了,從外套內掏出了一把黑亮的自動手槍。
疼痛中還是張著眼不敢移開視線的史提,原以為死定了,卻因攻擊者接下來的行動而瞠目。
俐落地上了膛後,男人若無其事地舉起槍,反手朝自身的腹側開了一槍,安靜的住宅區中清晰地響起子彈擊發的悶響。注視著落至身側的血滴,還在納悶時,發覺殺手將那把槍插在腰帶,另外掏出正式的配槍向過來時,腦袋即刻理解來龍去脈,幾乎忘卻疼痛的完全傻住一秒後,用盡全身力氣的猛烈抵抗起來。
開什麼玩笑!
手抓住如石柱般踩在胸口的腳,想使力扳開,整個身體也盡可能的掙扎。或許是怕角度不夠像自衛反擊時的彈道位置,逞兇的警員謹慎地移動槍口,在找適當的射入點,終於確認後,響起了一聲槍響。
史提瞬間睜大眼,以為聽到了最後的索命槍聲,發覺全身還劇痛,踩在胸前的腳也更沉重,反射性地一扭動身體,輕而易舉地就擺脫掉,隨著金屬物掉到草地上的悶響,歹徒也跪到一旁的草地上,除了腹側滴下的血外,他緊抓右臂的指縫也不停滲出鮮血。
呆看著那光景一會兒,留意到軍人般的強壯男人要再站起時,想有所行動,他的頭上傳來如敲碎石頭般的聲響,下一刻,壯碩的身體就整個趴平在地上了,起身湊近要確認他的死活,一拉動肌肉就禁不住呻吟。
「你沒事吧!」
擔憂的嗓音傳進腦子,花了十秒才認出衝到身邊扶起自身的男人。
「丹……?」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
眼睛終於不再昏花,抬起頭仰視背對光線的高挑黑影。若有所思地凝視手上的槍身,再環視周邊已開始騷動的住家與鄰居,意外的搭救者喃喃自語。
「這下輪到我得一戶戶上門道歉跟說明了……。」
「……你怎麼……?」
「你最好有正當理由可解釋這是怎麼一回事,要不然我可得背負襲警的罪名。」
蹲下身,熟練地從警員的後口袋找出警徽,確認不是假貨後,山姆嘆著氣向目瞪口呆的兩個年輕人發起牢騷。
*
「爸,我們家怎麼會有槍?」
將下巴靠在餐台邊緣,丹悶悶不樂地問。
正在準備早餐的年長男人,似乎並沒聽到,熟練地將兩顆蛋打在煎鍋裡,轉身開冰箱去拿牛奶。
「爸────。」
「…………。」
將牛奶適量倒進兩杯咖啡後,山姆才嘆了口氣,遊移開視線的回話。
「一直都有,而且是合法登記的,不用擔心。」
「我不是擔心那個。」
「…………。」
「而且,為什麼彈頭是銀製的?又不是什麼收藏品級的傢伙。」
「……那只是職業習慣。」
「以前獵鬼時的?」
「……對。」
移動到電爐前,把一面已煎硬的蛋翻了個面,想到日前體檢報告的膽固醇指數,打算以後該準備一半只有蛋清的蛋時,不死心的獨子又繼續問。
「為什麼我從不知道家裡有槍,也沒看過?」
「因為一直都鎖在抽屜裡。」
「你右邊床頭櫃最下面的那個?」
「嗯。」
「我一直以為那個抽屜裡藏著見不得人的髒東西……。」
「什麼意思!」
終於回過身大叫。
「你知道的,性虐待道具之類不能給小孩看到的玩意……。」
「────!」
臉頓時飛紅,山姆怒目瞪視一臉理解般的兒子。
「開什麼玩笑!我沒那個興趣!你從幾歲開始就這樣想的?」
「……十二。」
「為什麼那麼小就知道這些!」
大力鏟起煎好的蛋跟炒馬鈴薯,粗魯地送進盤子中,放到笑得促狹的青年面前,繼續逼問著。
「我不記得家裡有出現過任何會讓你想入非非的東西!網路也一直裝有過濾器──」
「那垃圾我在十一歲時就破解了。」
「什麼!」
察覺父親開始跳動的青筋,吞進口中的馬鈴薯後,趕緊轉移話題。
「史提一走,家裡的食物品質就明顯下降了。」
「你是在嫌我作的東西難吃嗎?」
「不是!只是他那水準的有時連餐廳都吃不到……。」
很難想像是出自幾乎沒有過家庭生活的人手中。感傷地低語著,丹伏下眼,啜起咖啡。
「他自身想鑽研才是主因吧,有些事要到能掌控自己的生活後,才能真正著手。」
「也是……。」
到父親也料理好自己的那份,坐到對面,仍沉浸在自身的思緒中。
慌亂的那一晚不過是六天前的事,卻宛若已過半年般的遙遠。條子上門將友人帶走後,感到些許疑慮,想回頭問父親該怎麼辦,人已不見,從樓上再次現身後就直接出了門,瞥見他手上拎著的金屬塊,還以為看走眼了,發覺確實是手槍時才急急跟上。
「不過,爸,沒想到你居然眼尖到會發現通訊器根本沒開……。」
「員警在那時間點獨自出任務本來就很反常。加上通訊器的燈號都沒亮,他還裝作跟局裡回報的樣子,怎麼想都有問題──」
八成是打算解決目標後再真正回報,免得通報後就馬上遇襲會顯得不自然。低語著,含住叉子的尖端,眼神瞥向空中,山姆再開口。
「再說,史提從來這後的模樣就不對勁,雖然他本來就不像你所有事都寫在臉上──」
「我哪有!」
「也不致於躲躲藏藏、神神祕祕的,一開始我還以為他是從事什麼不法工作──」
「……我也有懷疑,到底沒想到他是條子,而且居然是管錢的。」
「比起拿槍在街頭跟歹徒硬碰硬,從數據與資料中找線索的這工作也確實較適合他。」
「就算文書面為重,好像也很不好做……。」
回想起友人坦承一切後的表情,因內容涉及調查中的案件,有所保留而透露的事實與經歷縱然只是平淡道出,還是讓想盡力保持冷靜的臉扭曲,因情資的誤傳,導致他險些背負所有黑鍋且栽贓成逃亡過程中死去,加上下毒手的是正規員警,內幕想必層層深重。
「還好爸你有馬上警覺。」
「幸好是有正當理由,要不然這檔事可棘手了,襲警可是大罪。」
「可是,就算史提確實涉及不法,你還是一樣會選擇幫他吧。」
「…………嗯。」
簡短地搭腔,拿起麵包沾取空盤中的蛋汁送到嘴裡,山姆嚼著最後一口早餐,移開視線。注視著他略顯陌生的神情,青年壓抑下心底的煩悶,將思緒轉到三天前送友人上機時的最後一段對話。
『丹,這段期間叨擾了,還在你家門口惹出那麼大麻煩,你們大概一輩子不想再看到我了吧……。』
『不會啦,我半年前也出過大亂子,你這不算什麼。』
『被闖入你公司的歹徒槍傷的那起嗎?確實比我在這次事件前遇過的都還刺激……。』
『你們不是也要面對嫌犯?』
『要,可是我們遇上的多半是用嘴砲攻擊,最多只是恨不得想砍掉他們那根塞進本人嘴裡的亂耍嘴皮子。』
『怎麼更糟的樣子……嗯?好像開始登機了──』
『那我要走了。』
『你一個人上路沒問題嗎?沒有人護送?』
『現在不用了,這邊發生的事回報後,一個原先不肯鬆口的嫌犯突然把她所有知道的情報全吐了出來,不會再有殺手來要我的命了。』
『突然全吐出來?是跟檢查官談了條件嗎?』
『不,是她自願的……。』
『…………?』
『總之,我得趕快回去幫著處理後續調查,下次有機會再──』
『再來時,歡迎繼續住我這。』
『……謝了。』
眉宇間還帶著陰影,目光比來時清亮許多的友人,道別後就乾脆地離去。即使對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感到好奇,丹也只能靜待有朝一日他有心自行吐訴了。將杯底的咖啡飲盡,抬起眼直視已用完餐在看報的父親片刻,疑惑地開口問。
「爸,你沒戴眼鏡,為什麼報紙還拿那麼遠,這樣看得到嗎?」
「……我也在懷疑是不是有老花。」
「不會吧!你也沒幾歲!」
「這年紀出現症狀是正常的,工作緣故用眼得多,會更早發作。」
「…………。」
再觀察他不以為意的模樣一會兒,青年站起身,收拾起碗盤與桌面,用餐紙揩掉殘渣後再放進洗碗機啟動清洗,平底鍋、流理台與水槽也都擦淨,回身注視還在翻報的男人,頓時嚥一口氣,廚房的窗戶開在水槽上的牆面,暖洋洋的初夏陽光灑進,他的整個身體輪廓一片白亮,髮色與臉部線條都只能約略分辨,藍綠的雙眼鮮豔無比,乍看之下,比自身還更年幼。
「爸……。」
「怎麼了?」
「我愛你。」
低下身吻了一下他的眼皮,眨動的長睫毛掃過下巴。
「……我知道。」
「廚房已經清好了,我去整理客房。」
「去吧。」
再吻了一次髮絲只是隨意撥開的前額,才抓起擰乾的抹布,前去打理友人離去後一直閒置的空房,即使聘雇的清潔工兩週會來一次,暫且堆在自己房間中的雜物已礙事到門都快關不上,想盡快再堆回客房,趁今天週六有空就先行整頓。
推開門一進去,住客已遠離的室內乾淨無比,因帶傷而理應行動不便的友人,如同學生時期一樣,每回都收拾得整整齊齊後再離去,只有桌面與床台積了些灰塵,用抹布揩淨,地毯也用吸塵器吸過,最後著手替換起被單與枕頭套。
「嗯?那傢伙忘了東西?」
床單一拉起,墊子與床頭板的夾縫中掉出一件白色的衣物,似乎是更換時不小心夾進而一同鋪進去的漏網之魚。觀察了一下,確認不是髒內褲才直接伸手撿起,打算洗好後再寄回給他,一攤開就襲上的淡淡氣味讓丹蹙起眉。
「這是──」
認出的瞬間,趕緊確認過樣式與廠牌,臉霎時發白,再把鼻子埋進其中聞了幾遍,怎麼淡都絕不會認錯的氣息衝進鼻腔。維持那姿勢,愣了不知多久,才緩緩鬆手,讓衣服落在地上,走出房門。
父親仍然維持先前的位子,悠閒地坐在餐椅上看報,黃亮的陽光還是一樣打在他全身,落下精細的淺灰陰影。
「整理好了嗎?」
留意到站在門口的兒子,山姆的視線留在報面,事務性地問。沒有任何回答,青年只是再抬起腳步走近。
「你要做什麼?」
報紙被搶走,不解地要抗議,腿上跨坐來沉重的身軀。
「一大早的撒什麼嬌,快下去──」
要制止的話語被他的嘴遮住,蹙起眉頭,還是環抱住他的腰,謹慎地回應起伸來的舌頭。貼合的唇面比習慣的要冰冷且帶著抖。感到不安,想分開唇片的發問,被接下來的事件給打斷。接吻時揪住自己上衣的手猛然施力,把棉製的套頭衫往左右撕開。
「住手!」
布料的崩裂聲還沒進到耳中,反射性地就出聲慘叫,已來不及,從胸前扯破的衣服一路裂到高領口,整個上半身敞開在空氣中,一週來已淡到淺紅的整片瘀傷暴露在陽光下。
絕望地閉起眼,聽到了拚命壓抑的發顫低語。
「剛才我在整理客房時,找到了你穿過的汗衫……。」
「…………。」
「掉在好奇怪的地方,可是,我還不敢亂猜……。」
「…………。」
「是想起這幾天那麼熱,你還一直穿高領衫才──」
視界快模糊,丹還是清楚看見了從頸子散布到腹肌的大量吻痕,禁不住尖聲逼問。
「你跟史提做了什麼!」
「…………。」
「是我去奔喪的那天對吧!他也是在隔天洗床單的,你們到底做了什麼!」
「…………。」
「爸!」
「我跟他睡。」
「什麼!」
「你不要怪他,他講明過我如果有穩定的關係就不勉強,是我說沒關係的。」
「───!」
驟然抬頭,凝視冷酷回應的臉,方才就快碎裂的胸口,如今完全崩解掉,眼前一片血紅,強忍住衝動的緊緊握起拳,因丟過來的非難而又差點失控。
「別大驚小怪了,之前就說過,我要跟誰睡是我的事。」
「……你就那麼…你就那麼想跟別的男人上床嗎…連我朋友也……。」
「不要把我講得像蕩婦一樣,你之外也只有他。」
「一個就很多了!而且你明明有我──」
「要我講幾次,我不是你的伴侶更不是配偶。」
「你是我的情人!」
被不客氣地大吼,愣了一下,山姆才強烈反彈。
「我是你爸!」
「沒錯!可是你還是我的情人!」
「就算如此,你依然沒立場管我那麼多!」
「那你為什麼不敢讓我知道!如果你真認為我沒資格管你的話!」
「────!」
「要不然我在家的時候你也可以跟那王八蛋親熱不是嗎!」
「…………。」
「當然,我一定會很想死,可能比現在還痛,可是與其讓你背著我偷情……。」
已經氣炸到對象就算是女人都想動粗的地步,然而,丹怎麼都出不了手,只能拚命忍住淚水的硬撐在崩潰邊緣。
「不是偷情……。」
「背著我就是!你不是說我沒立場管嗎,那就光明正大的做不就好了!」
「…………。」
「反正同樣都要傷我,就挑你最不內疚的方法不是更好嗎!」
默默凝視著已淚眼朦朧的兒子,山姆扶住他拱起的背,用指關節托起發冷的下巴,小心地回答。
「我就是不想傷你,才寧可隱瞞,畢竟這次之後就不會再發生了。」
「…………。」
「可是,沒想到結果是這樣……。」
是我想得太天真了。嘆了口氣,再正視如今無助得讓心口發疼的淚容。
「現在跟你道歉也沒用吧……。」
「…………。」
「我會盡可能補償你,只要我做得到的……。」
「…………。」
「丹,你想要什麼?」
隔著淚水的薄幕凝視父親,青年顫抖著雙唇道出。
「……我想要……你愛我像愛你哥哥一樣……。」
「不可能。」
「只要一次就好……。」
「不是次數的問題,而是跟你想像的不一樣。」
「沒關係……。」
「你不會希望被那樣對待的,會傷你傷得更重。」
「我不管!我現在就很痛了!」
「…………。」
「拜託……。」
低下頭,前額靠在他的鎖骨間,終於落下的淚水滴到裸露的肌膚時,停滯的氣息動起來。被示意從腿上下到地面,還沒站穩就整個人從腋下與腿後被撈起,抱在空中。
「爸!」
驚慌地伸手環抱他的脖子。從十歲以來就沒給這樣抱過了,青春期彆扭得故作疏遠一段時間後,就成長到沒法這樣撒嬌的體格了。感到懷念的一回想,已被帶到起居室,慎重地放到沙發上。身體枕到冷涼的柔軟皮面,激情終於消弭些,心還是痛得像要裂開,頭也嗡嗡作響。眨著眼呆呆凝視落地窗外的晴朗光景時,窗簾被拉到室內只剩一條光縫,迅速脫去衣物的重暖肉體壓上身,嘴也堵來。
「───!」
想回應的一伸出舌頭就被狠咬一口,疼得舌根發麻,遲疑地想退縮就被捲走,之後的咬囓力道雖沒那麼重,啜吻時還是些微刺痛,因不習慣的粗暴而暫且忘卻心痛時,從後伸進褲子的手讓全身彈跳。只用鬆緊帶固定的休閒褲輕易讓手侵入,大力揉了一次臀肉,就猛力將褲子直接拉下,丹不禁嚥了口氣。
無視他的錯扼,身上的男人略移開身子,除去所有的衣服,將抓住的左腳抬起,跨到沙發的椅背上,另一腳跨至自身的肩口,臉下移至抓住的雙臀,猛力剝開後直接舔起來。
感覺到乾緊的腸道襲進粗糙的舌塊時,青年的頭像炸開般的羞恥,雖不是第一次的經驗,之前都是在愛撫至心神恍惚的時候進行,並非如此的清明意識與一點準備都沒有的心境下,比起性興奮,不適感要更來得強大。
撫摩大腿內側的手溫柔無比,可是,全身的性感還沒挑起,入口就被蹂躪的悶燒感觸只是鬱積在下腹,直到舌頭被手指取而代之為止,藉著唾液滑進的手指,直接找著壁面的腺體,重重按擦起來。
鼻腔哼出的悲鳴響徹全室。
性器仍閒置在腿間,想自瀆的手被趕開,只有反手抓住椅墊,忍受從內壁傳至分身的電流,規律而緩慢的從裡燒灼起,悶到臉開始冒汗時,他扶在腹側的手上移,玩弄起胸前的肉芽,上半身開始觸電般的彈跳,再度撐不住,手伸向已微勃的肉塊,又被打掉。
「爸…我好難過…這樣不夠………。」
「我知道。」
「拜託你…做些什麼……要不然不夠……。」
「…………。」
沒理會兒子的哀求,山姆單手壓制住他的兩手腕,另一手留在他體內刺激著腺體,俯身在泛出粉色的耳邊低語。
「就這樣弄到你射為止,加把勁點。」
「────!」
「只靠這裡……。」
遭猛力一按,整個腔道一陣劇痛,丹頓時睜大眼,痛感與快感交替而生的錯亂讓神經發緊,曾看過的醫學報導內容在腦中來去。
「可是…不是每個人…都能……。」
「你做得到的,要不然今天就一直這樣下去我也無所謂。」
「…………。」
之前吞下的眼淚又快湧出,一向溫柔且慈愛的父親從沒展現過的惡意,比預期的還更讓心顫抖。不想示弱,只有再度緊揪眼頭,將注意力集中在那裡的官能,閉塞的快感緩慢但確實的聚集,到全身都流滿汗,沙發的皮面感到黏膩的惱人時,分身才硬到作痛的地步,還是只差一步,怎麼都無法解放。
「爸、爸…不夠…拜託………。」
「…………。」
「拜託……。」
彷彿沒聽到似的,年長的男人只是饒富興味地觀察緊揪的淚臉與蠕動的身子,過了半晌,才俯身吻住央求的嘴,這次是充滿情欲的吸吻。
腦中因熟悉的柔情而模糊之際,輕咬舌尖的刺痛擊發最後的衝動,全身一震,熱液灑上腹部時,先感受到的是鬆口氣的解放,接下來才是黑洞般的快感,陌生且深沉的駭人,簡直要顛覆所有已知官能般的無底。知覺還沒法正常作動,打顫的身體就被抱起來跨坐到他身上,反射性地伸手扶住厚實的肩,靠在頸口喘著氣,想將鼻子貼近以嗅聞殘留著沐浴乳香氣的體味時,腔道內又被手指侵入,這次是帶著濕黏體液的潤滑目的,比先前舒服的多,瞇起眼感受時,下半身在不知覺間被托起,直接抵住入口就要挺進的巨大異物,讓青年回過神。
「等…等等……還沒──!」
接下來的話語就被尖銳的悲鳴給蓋過,準備還不足的肉體被野蠻地長驅直入,每深入一吋都是撐裂開的劇痛,感覺到了內側裂傷所滲出的血,丹只有緊咬牙關,拚命抱住相貼的肉體,到腔內終於整個塞滿火燙的熱塊時,整個頭也缺氧到世界彷彿在旋轉。
稍動了一下頭,山姆吻了吻青年汗流不止的肩線後,抱住騎在腿上的身體,開始動起下半身往上頂,一反先前的從容,完全無視傷勢地重重侵犯起包覆的肉壁,血水與體液在相撞的肉體間發出淫猥的聲音。
殘酷的痛感凌駕所有知覺,在沒有絲毫快感的蠻行中,額上密佈著冷汗,青年從頭到尾還是依戀地攀緊懷裡的男人。
「抱歉……。」
撫摩著兒子還發青的眼簾,山姆喃喃自責,再用毛巾擰起澡盆中的熱水,擦著他的額頭。
起居室的情事結束在狂亂中的午後,神志一清醒,才發現在身下幾乎奄奄一息的脫力肉體,與情事的高溫相對,雙眼緊闔的臉蒼白無比,體溫降低的身軀打著寒顫,頓時白了臉,趕緊把他抱起,在浴室放了熱水泡進。
終於恢復些紅潮的臉刻畫出疲憊的線條,微啟的唇至少已沒發紫也沒在囈語,才鬆了口氣。
「我就是不想傷你,才──」
「……沒關係。」
咕噥著回話,丹緩緩睜開眼。
「是我自己要的。」
「可是──」
「不是你的錯。」
把掉到眼前的濕髮撥到一旁,身體再往熱水中沉進一點,注視一臉悲痛的父親,想問出口的千言萬語,最終還是吞回心裡,許多思緒茫茫然地閃過腦海,留意到時,才發覺正伸手撫摸他的頭髮。就連沾了水後顏色轉深的褐髮中,都可明顯分辨出的灰白髮絲比印象中的還多,心口生起與早些時不同的燒灼,下意識地開口。
「爸……。」
「怎麼了?你需要什麼嗎?」
「你說要補償我的承諾還算嗎?」
「嗯,只要我做得到的事都可以。」
回視因愧疚而黯淡下的瞳眸,深吸一口氣,青年直接要求。
「我以後都要跟你睡。」
「────!」
「每天。當然不會天天爬進你的褲子,不用擔心。」
愣住的山姆,馬上又動起肝火。
「不行!就這個不行!」
「為什麼!」
「你有沒有想過,習慣這樣的生活後,一旦我不在時你要怎麼辦!」
「什麼意思?是說你有可能甩掉我嗎?」
「不是!」
俯視好不容易暖紅的臉又泛青的模樣,趕緊補充。
「老早就跟你說過,我一定會比你早走,你太習慣在我身邊了,如果連睡都睡在一起,一旦我死後你要怎麼接受!」
「那我就跟你一起死!」
「我就是怕這樣!你不懂嗎!」
怒吼的音量大到在浴室裡迴蕩,在喘氣時都還有些許回音。嚥了口唾液,盡可能冷靜地告誡。
「你太孤注一擲了,我不要你整個人生都被這段感情左右。」
「…………。」
「趁早習慣沒有我在的日子,對你比較好,尤其更不要睡一起,到時最難受的就這點──」
「我不想習慣!到時寧可跟你一起死!」
「住口!」
水裡冒出的身體整個撲上來,顧不得衣服全濕,山姆扶著他的肩頭,繼續斥罵。
「不要鬧性子了!哪有老頭掛掉,子女也追隨的道理!別笑死人了!」
「你對我而言不只是親人而已,沒有你我也沒法活!」
「那種愛情不要也罷!」
「早就來不及了!」
「────!」
抬起頭,對上父親還冒著怒火的雙眼,丹嘶啞著聲音表白。
「如果你能同等的愛我,那我還不用整天纏著你。」
「…………。」
「你沒辦法倒也罷了,我連讓你不劈腿都做不到。」
手拂過他襯衫敞開的胸口,淺紅的吻痕刺眼無比。
「至少讓我盡量陪著你。」
「…………。」
「你答應過的,要補償我。而且,不要逼我做下你走後就得自己活下去的承諾。」
要提出的條件被扼殺,不禁絕望地閉起眼,山姆回想起夢境中的空屋及其中的破碎心靈。即使走到今天這地步,都最不願看到的發展,然而,心裡也很清楚,那是再怎麼抗拒都無法迴避的末路。
「……看樣子,我只有盡可能的活到不能走都要硬撐的地步了。」
「嗯,要好好養生。」
迂迴地得到了正面的回應,臉發亮,青年抱住放棄般的父親,要拉起身子吻他時,突然呻吟一聲。
「怎麼了?」
「好痛……。」
感到異狀的往腳間一摸,指尖沾上了鮮紅的液體,禁不住兩眼昏花,要坐回浴盆時,被裹在毛巾中抱起。
「熱水對傷口不好,起來吧。」
隔著布料,確認透過來的體溫夠暖熱,山姆才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擦乾坐在腿上的身體後,溫柔地抱出浴室,放到主臥房的床上,明亮的午後陽光照出床靠窗的另一半,還可聽到鄰居的小鬼在外頭起鬨的笑鬧聲。
找出藥膏,坐到床邊把正瞇著眼假寐的兒子翻成趴臥,叉開他的兩腿,將沾了藥的手指伸進帶傷的體腔,激起了幾聲悶哼與呻吟,小心地擦勻時,免不了陷入自責。再怎麼悖德,對丹的親情與愛情都沒有一絲負面因素,再怎麼無法等同的去愛他,都絕對不會造成這般慘狀,若不是他那樣要求……
心情頓時低沉,思緒飄進深淵中,手指只是機械式地上著藥,來回抽動,直到環繞的肌肉開始收縮起才回過意識,聽到了呼喚的喘息聲。
「爸…爸……。」
「弄痛你了嗎?」
「不是……。」
探頭一看,發紅的耳根與臉頰燒著與出浴不同的熱氣。
「……我只是在幫你上藥。」
「我知道…可是有感覺……。」
「…………。」
把手指沾附的多餘藥膏抹開在圓潤的雙臀上,掌面傳來的發顫確實是性興奮所致,嘆了口氣,翻正發燙的身子,俯下身用口腔包住顫動的年輕器官,用舌頭與齒列挑逗著,同時揉捏四周的柔軟組織與肌肉,花了比平常還久的時間,抱住頭的力道才收緊,暖熱的液體噴進喉頭,差點嗆到,還是小心的吞下,移開頭,起身擦著嘴時,傳來略啞的質問。
「爸,你──」
「嗯?」
「你有吸過史提那王八蛋嗎?」
「…………。」
回視朦朧中仍燒著熾烈火光的雙眸,頓了一下才回答。
「有。」
「…………。」
「現在講或許也不會讓你好過點,可是你要知道──」
「我不太想知道細節……。」
「他是在你之前,所以不是劈腿。」
「────!」
「他算是,過去的情人……。」
傻了一會兒,丹顧不得傷口裂痛的跳起身。
「什麼時候的事?我高中時嗎?」
「對。」
「那婊子養的渾蛋死定了!我要衝去紐約宰了他!」
「冷靜點。」
「怎麼冷靜得了!那雜種背著我搞上你耶!」
「難不成要他跟你明講好取得認可嗎。」
「可是──」
「就算高中時你只是個呆兒子,如果他跟你坦承,你們一定會鬧翻吧。」
「那當然!尤其那雜種跟狗一樣沒節操!根本就不可能是認真的!」
「他高三那年很乖吧。」
「────!」
「是在你們升高三的暑假時才開始的。」
張著嘴,注視父親平靜的臉龐片刻,青年喘出話。
「你們是…認真的……?」
「我不會跟人亂搞,尤其是跟兒子的朋友。」
「…………。」
學生時代的畫面從腦海中彈出,即使談吐與行事作風依舊囂張,那年的死黨在女人關係上全然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安分守己,當時以為他是吃夠了苦頭才那麼節制,現在才知曉真正的理由。關鍵的線索一清晰,曾經在灰色地帶的事像瞬間黑白分明地掠過眼前,在父親露面的場合,他總是顯得不自在的反常表現,過去只當成是長輩在場的彆扭,實而是在心上人面前的驚惶不安。
「可是,他後來不是離開了,你們一直有在聯絡嗎……?」
比發現吻痕時更脆弱的語氣,顫著聲問。沒有馬上回答,山姆拿出乾淨的睡袍,幫他穿上時,才落寞地接腔。
「……你老頭給人甩了。」
「什麼!」
「他接到哈佛的獎學金通知後,當然以那為優先,關係在那時就斷了。」
「────!」
「那小子癡情歸癡情,必要時還是很實際。」
把袍子的腰帶綁好,再拉起棉被把發愣的兒子裹住抱在懷裡,下巴靠在他頭頂,繼續訴苦。
「明明是他主動的……。」
「你是說…他對你始亂終棄嗎?」
「可以那樣說……。」
懷中噴出的怒火瞬間爆升到沸點。
「宰了那狗娘養的還太客氣了!我絕對不會讓他好死!」
「別氣了,再說,我付出的感情不值得他留下才是主因。」
「那也不──」
「難不成你希望我跟他在一起?」
「當然不!可是我也不准他那樣對你!」
「反正都是過去的事,不要在意了。」
「…………。」
按捺下殺意與怒氣,丹氣呼呼地把臉靠在暖和的頸間時,才想到關鍵的問題。
「等一下,你說關係在好幾年前就斷了,那為什麼還跟他睡?」
「他離開前由於太慌亂了,我們有一些未了的事。」
「什麼樣的事?」
「你只要知道這是最後一次就夠了。」
「……爸。」
纖細的面容只是堅定地看過來,拒絕所有的刺探。心口又絞痛,青年只有低下頭,忍住奪眶的淚水,為了轉移注意力,把臉埋在父親還裸露的胸前,吻咬淺紅的瘀痕,力道比一貫的重上許多,到他想閃身退避的程度,不以為意地抱住結實的腰,繼續吻下去,到褲頭邊緣,想拉下把臉探進,是想到方才激烈情事後的消耗程度才打消主意,將頭靠在起伏的腹肌上假寐,眨了眨眼幾次,就沉入夢鄉中。
摩挲著他柔軟的髮絲,山姆俯視疲憊的睡臉。
這孩子比原以為的更像自己,外型與個性乍看之下都完全不同,本質上則要命的近似,應當要慶幸的心情一點都生不出。想到此,就忍不住把熟睡的身體托起,整個緊抱在懷裡。輕哼了一聲,丹微濕的眼睫稍睜開一點,確認是誰後就安心闔上,呼息又回復規律。
縱使略顯憔悴也還帶有淚意,線條俐落的五官依然是飽含男人味的英挺,小時候還以為會長成清秀型的預想完全被打破,也代表了從未意識到他的容貌是那麼的近似故人,就算出於移情心理,身為父親的立場,在他察覺戀情的最開始,就該斷絕父子關係的狠心把他捨棄,再怎麼怨恨,至少他還能平順地走完這一生,不致於鬧到如今的風風雨雨,然而,就是做不到,並不單是出於軟弱或不捨。
抱著溫暖的肉體,像是哄嬰兒般的前後輕搖,山姆在心裡說服自己。
既然一切都已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也只能盡力讓他好過,再怎麼說──
真正想傷的都不是他。
*
從看守所的鐵門走出,在服務台拿回交寄的雜物時,史提拿起其中的黑色小扁盒,插到後腰帶上。理論上是已沒有遇襲的危機了,還是謹慎地帶好防身武器,雖沒有槍械的致命,能遠距離發射電流的盒型電擊槍反而更能瞬間撂倒敵人,暴力度也比火器更適合自身的專業。
直起身子時,胸前一痛,一週前被打斷的肋骨還沒完全癒合,一舉一動都夾帶筋骨的刺痛,忍住不呻吟出聲,往外走出大門,白辣的陽光照得眼睛都快睜不開,此處的夏天名副其實地跟在熱鍋中一樣。
回想起昨日的新聞報出熱浪一到就有狗被關在車裡蒸熟的消息,每當看到這類事件,都由衷懷念盛夏的夜裡也總是瀰漫濕氣與涼意的故鄉,然而,近年內都不可能遷居回去,即使結婚也是──
遠處的喇叭聲驚醒空想,頓時訝異起居然已考量到那麼遠去了,回頭看了一眼情人所在的看守所,即使因認罪再加上心身耗弱的條件,審判的預期結果依然不樂觀,畢竟她身為主犯的立場不變,牽連出的種種內幕也不足以抹消確實犯下的罪,在正式開審前也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然而,已打定主意要陪著走完這全程,就算兩人或許不會復合……。
空想著各種可能的未來,走向停妥的車,要開啟車門時,手機響起。
「誰啊……。」
一看到來電顯示的友人名字,高興地一按下回話鍵,馬上就被一連串不正常的超高音量吼到機子幾乎震飛,連行經最高警戒層級的監獄時,從牢籠中跟著口水甚至撒尿而來的髒話都要失色許多的不堪入耳,鼓膜跟腦子中的嗡嗡聲都平息後,馬上不甘示弱地吼回去。
「丹!你這狗娘養的王八蛋!居然駭進我的手機改音量,你太閒了嗎!」
『你該慶幸手機不能駭到爆炸!要不然我早就炸了你這雜種!』
「你發什麼瘋!我又沒惹你!」
『沒惹我?』
突然冷靜下的語氣比狂罵還引來心悸。
「廢話!我人在那麼遠的地方,怎麼──」
『你對我爸做的事就足夠殺千刀幾萬次都不只了!』
「────!」
著著實實地完全傻住了,完全沒想過會有事發的一天,腦中一片混亂,還在盤算該如何回應時,絮絮叨叨的狂罵接踵而來。
『我讓你來住根本是引狼入室!不過這次的事我還可以不跟你計較……』
「嗯?為什──」
『可是學生時代的就不一樣了!媽的你這王八蛋,好大的膽子敢勾引別人的老頭!』
「哪有!而且明明是他先引誘──」
『閉嘴!你再多說他一句我就馬上飛過去砍死你……總之,你這渾蛋把他玩玩就甩掉,這我就沒說錯了吧!』
「…………。」
『你看他溫柔好欺負就亂搞!還傷他的心!』
「聽著…我真的很抱歉……。」
『背著我倒也算了,諒你也不敢讓我知道。可是你居然把他當那些沒腦的女人一樣對待…我最氣的是這點!』
「別搞錯了,丹,我──」
『搞錯什麼!』
「我很愛他,到現在都是。」
『你這狗嘴還敢說愛他!』
「當時我非走不可,除了學校的考量之外,更主要的原因是──」
『什麼!』
「他不需要我。」
『────!』
「他一直都是同情居多。」
『…………。』
「只是可憐這沒爸媽的小鬼……。」
『史提……。』
對於話筒另一頭的靜默,史提嘆了口氣,說出結論。
「不曉得他有沒跟你說,總之,一切都結束了。」
『…………。』
「這次我回去,大半也為了是想作結跟他的事,只是不能跟你明講,這點很抱歉」。
『…………。』
「就是這樣了。你這下完完全全都不想再看到我了吧。」
『…………。』
「丹?」
『我才沒那麼小鼻子小眼睛的亂沒肚量!只要下次來時你給我戴上貞操帶就好!』
「────!」
因沒預期的回應而愣了一下,才拚命忍住笑意的出口戲弄。
「沒用的,你老頭性感的不得了,一下子就讓人硬到貞操帶擋也擋不住。」
『操你的!我要剁了你那根髒東西──!』
尖聲狂罵後,響起一聲掛斷的巨響,通話才結束。
觀察著擴音器發出的沙沙聲,確認已震壞到不能修,只有苦笑著收回口袋。
──丹那小子八成去吐了。
再怎麼戀父,一旦給那樣赤裸裸的講明,想必還是會作嘔吧。不過,一回想起那緊實且漂亮的肉體,又覺得就算是兒子也能客觀地欣賞也說不定。只是,下回再見到友人時,勢必要有牙被打掉一排的覺悟了。
光想像就背脊一緊,然而,上了車回去的整個路程中,嘴角都掛著一抹由衷的笑意。
過了數年,在婚禮前一天的單身漢聚會後,史提才初次得知友人的怨氣有多深,深到讓自己婚後一個月都還不能在新婚妻子面前脫下褲子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