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rreversible ~ 禁行逆轉
以鳥瞰的視角,看著下頭正上演的場景,夢境偶爾會這樣呈現。
再靠近點,分辨出是兩具交纏的肉體,只是,有一點異狀。
在下頭喘息與呻吟的,並不是玲瓏且凹凸有致的豐滿女體。
抓住身上男人臂膀的結實手腕,使力重得讓肌肉都浮出青筋,沒被抓住的腿也奮力踢著,像是拚命想掙脫或推開一般,卻終於徒勞無功,只能放任強健的身軀予取予求。
遭侵犯的男人因難受而晃著頭,臉一轉過來,認出他的瞬間,頓時大叫。
──迪恩!
怎麼會!
扭曲且滿是淚痕的表情,道盡了痛苦與屈辱。
──我現在就去幫你!
撲上前想撕裂不知好歹的禽獸。
然而,在目睹來者是何人時,原先只有傷痛與屈辱的目光,頓時染上了一層恐懼,原先仍拚命想掙脫的手腳也失去力量,反而緊緊地攀住施暴者。
──你在做什麼!
難以置信地一問,沒有回覆的臉龐斷然轉開,彷彿寧可死心接受這命運,也不願被拯救。
隨著他的拒絕,自身像被彈出大氣圈一樣,距離瞬間拉開。
只能眼睜睜看著暴行繼續上演。
──不要!快住手──!
在大叫中,山姆猛然從夢中驚醒。
破敗的吊燈靜悄悄且紋風不動地,掛在灰色天花板之下。
瞪了眼前光景半晌,才憶起現在身處的旅館與位置,重重呼了一口氣地坐起身,汗水從眼角滑過,引起一陣刺痛。
電子鐘顯示的時間尚早,躺下還不到三小時。
用掌側抹掉臉上的汗,喝了一口床頭櫃上的礦泉水,腦袋還是如用鶴嘴鋤從中敲打般的鏗鏗作響。
抱著頭悶哼了好一陣子,因另一張床的翻身氣息,才又繃緊神經。
翻過身沒多久,傳來了規律的鼻息。
再揉了幾次頭,確認沒法馬上再入睡後,山姆下了床。
在盥洗室用冷水洗了把臉,再回到臥室,迪恩還在沉睡中。
跪到枕邊,輕輕撫摩他的額頭,依然睡得很死。
就算是前夜挖了整晚墳的後果,這樣的信任還是讓山姆心生怨恨。
明明知道,是夢也好現實也好,自己發了狂的想要他。
可是──
將臉湊近,想在黑暗中摸索出一點清醒的氣息。
「即使跟任何男人上床甚至被侵犯,都比跟我要好是嗎。」
已知道答覆的質問,只是飄落在另一個深淵中。
*
「你確定這不是惡魔?」
看著前頭越漸險惡的情勢,迪恩不解地問。
前往廢棄礦坑的夜路,本來就路況不佳,加上前幾天的雨勢,讓道路更顛簸及泥濘。
「不像,沒有惡魔出現時的預兆,情況也有點不同,比較像連續殺人犯幹的,只是多了宗教色彩。」
回想起幾天來獲得的情報,山姆解釋。
「這兩個月來,這一帶的山林不停有登山客失蹤,行囊跟露營道具都丟在原地,只有人被擄走,過幾天屍體就會出現在路邊,奇怪的是胸前雖然用刀畫上異教圖騰,死法卻相當平和,血中都驗出迷幻藥與氫酸,像是盡量讓死者平靜的走一樣,這就不像惡魔了吧。」
「怎麼說,聽起來就很像那些信徒幹的事。──該死!避震器才剛換!」
車身因絆到石塊而大大震蕩了一下,護車心切的車主忍不住擔心起新換零件的安危。
「如果以基督教為一神教的前提,很多異教信仰都被視為惡魔是沒錯,但這次跟標準狀況不同,比較像──」
停頓了一下,山姆考慮適當的字眼。
「比較像為了某個強烈目的,不得不殺那些人,而且相當的情非得已。」
「我可想像不出有需要殺九個人的情非得已哪。」
「所以也像單純嗜殺的連續殺人案件,再加上異教信仰的獻祭味道在,只是那宗教非常古老,現在幾乎沒人信了。」
「只要需要獻祭就不是好東西。」
「這就是觀念落差的問題了,在他們的信仰中,獻祭是接近神的方式,自殺還能直接進天堂。」
迪恩發出不置可否的哼聲。
「那樣的話,我知道至少有好幾打明星肯改信。」
「總之,這一帶最接近他們信仰中心條件的,就是這礦坑。」
昨天才有一個女性登山客失蹤,因每個受害者的個案都不同,不能確定她有幾天的緩衝期可活,才會一鎖定地點,半夜中也火速趕往。
「應該是那裡!」
爛路終於結束,車子滑進雜草叢生的空地,中途腰斬的礦車軌道從一個深不可測的山洞伸出,洞口旁停著一部空蕩蕩的吉普車。
「看來是中獎了。」
「這樣就要更小心……。」
將火器裝備好,兩人小心進入山洞,手電筒的方向與亮度也調低,只照出腳邊的軌道,順著走。
前進了約兩百公尺後,聽到了細碎的人聲與光線。
將手電筒關掉,躡手躡腳地一接近,先聽到的是女人的哀求。
「求求你…不要殺我……。」
「只差妳一個了,我都做到這地步了,這時如果停手,前面九個就都白死了。」
蒼老的男聲痛苦卻堅定地反駁。
「不值得的……拜託你……」
女人終於痛哭失聲。
「不,絕對值得。」
兩兄弟從岩壁後小心地探頭,看到一個年約五十的男人正向手綁在背後,躺在地上的人質說明,儀容與穿著都相當書卷氣,不是律師就是醫師之類的專業人員。
過去是礦脈分類場的坑洞要比先前經過的都寬敞,原本可能是放燈台或工具的石台上,如今整齊擺放了古老異民族的信仰道具,最主要的,是一個雕刻精美的正方形木盒,恭敬地放置在一個銀托台上。
「大夫,你不是說只殺十個人,能改變的只有你自己的事嗎,無論是什麼,都不值得的…拜託……停止吧………」
「光那樣就夠了,我只希望我兒子當初不要從我這遺傳到那場病,原本以為只要他活著時好好陪他就夠了,現在他死了,我才知道一切都不夠。」
男人從後口袋掏出一個針筒與藥瓶。
「不用擔心,這個藥會讓你沒有感覺也不痛苦──」
「住手!」
吸滿藥的針要打進女人體內時,迪恩趕緊出聲制止,舉槍正對想下毒手的醫師。
發覺情況不對,男人抓住人質的頭,想扭斷她的脖子時,槍口不客氣地擊發。
因情況突然,沒法避開要害,已僅量瞄準肩膀與背部的子彈,還是有一顆擦過了脖子,男人應聲倒地。
洞穴中響起女人的大哭,自知得救的解放哭聲,在回音繚繞下,具有直擊腦部神經的破壞力。
「迪恩!你先帶她出去!」
上前想止住男人一直流血的傷部,因哭聲而無法專心的山姆,只好使喚搭檔帶走噪音源。
將男人的襯衫下擺捲起,大力壓住頸部的傷口想止血,大量的紅色液體還是不停冒出,當暴突的雙眼眨也不眨,身體也不再筋攣時,壓住的手才放開。不是第一次造成死傷,然而,比起死不足惜的殺人魔或瘋子,這個男人的聲音與眼神中都帶有深沉的無奈與悲傷,就算罪大惡極,至少還保有人性。
嘆了一口氣,山姆站起身,思考要如何跟那女人還有警察說明時,因室內突然的變異而蹙起眉。
放在祭台上的正方形木盒緩緩發出金光,飄浮到半空。
「這是……儀式不是中斷了嗎?」
瞇著眼注視那景像,才想起腳邊的男人也剛好是第十個獻祭。
縱使是以血腥的十條人命所換來的力量,光芒本身卻異樣的神聖,山姆推斷這是異教所信奉的神或自然之力,並非邪魔或妖力的緣故。
「就算不是從頭到尾的執行人,這力量也有效嗎。」
可以改變一件現實──首先浮現的是不讓母親死去,可是……
「那不是我,而是她的事……。」
剛才那醫生求的不是兒子不死或不病,而是不讓他遺傳到自身的疾病源,需要精準到那程度。
一個想法劃過腦中,因那念頭而不安,又忍不住想嘗試,山姆向木盒伸出手。
吸收願望後,金光瞬間擴散至整個室內,包覆住祈願的人。
*
消防車與救護車刺耳的聲音,充斥整個腦袋,頭也像枕在地板一整夜般的作痛,山姆不滿地睜開眼。
煙霧繚繞的夜空。
小心地撐起身,手摸到的是路面混凝土的質感,搖了搖頭,才發現自己坐在路邊。
「這裡是……」
撥起蓋住視野的瀏海,映入眼簾的是出現在惡夢中多次的場景。
燃燒的房子與消防車的水柱,是大學時在派洛奧圖租的公寓。
「潔西卡!」
馬上意會到是哪時的場景,不禁驚叫出聲,起身想衝向前去。
如果不是給從後抓住的力道制止住,山姆恐怕即使槓上一堆消防人員,都要不顧一切地衝進滿是火與煙的屋裡。
「我很遺憾,但她已經走了。」
熟悉的聲音從後傳來,也將現實直擊進腦中。
已經是好幾個月前的事了,為何現在又再經歷一遍,還是夢?
呆望著火勢逐漸撲滅的景像,夾雜木材塑膠焦味的煙不停襲上臉,山姆的腦中不停翻滾,只好回身求助於搭檔。
「迪恩,這是怎麼一回事……」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瞪視自己的綠眸,染上從未見過的疑殆光芒。
「迪恩?你在說什麼?」
重新正視一次他的外表,與平日並無不同,關節處已磨亮的舊皮衣,方便行動的套頭衫與牛仔褲,俐落的容貌與身型,一切都相當熟悉。
「小子,我問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我剛忙著趕去救你,可沒有時間自我介紹。」
然而,從那臉上捕捉到的神色,讓山姆背脊一冷,那是他只朝最危險的敵人所露出的極端殺氣。
沒收到期望的回覆,獵鬼者嘖了一聲,將剛救出的男人硬拉到沒有光線的陰暗路邊,抵在行道樹上,手一閃,銀白的刀刃就架到喉頭、
「還是你跟那惡魔一夥?」
泛著微光的眼眸,定定注視獵物,此時山姆確定他完全不認得自己,只有小心地回話。
「你是迪恩.溫徹斯特沒錯吧?」
「正是。」
「我是山姆……山謬.藍道……?」
脫口說出的名字,連自己都大吃一驚。
「你是在耍我嗎!」
皮膚感到廠牌可能與姓氏一樣的刀鋒的冰冷,只有趕緊補充。
「是真的,學生證在我的皮夾!你可以檢查!」
放在後口袋的皮夾迅速被抽出,還懷疑是否真符合時,看了一眼學生證的迪恩,又再度抬眼正視。
「好吧,你的名字是真的,但還是沒回答我的問題。」
此時山姆才醒悟是怎麼一回事,襲捲神經的金光退散後,呈現出了改變後的現實──
斬斷與迪恩的血緣關係。
「你是說你的女朋友跟媽媽一樣,都燒死在天花板嗎。」
「是…我想是吧……。」
閉目揉著兩眼間的肌肉,山姆坐在路邊,嘗試釐清兩種記憶。
目前身處的情勢跟原先也沒差太遠,同樣是六個月大時,母親就燒死在異常的火災中,只差在自己是獨生子,之後傷心的父親就把自己託給祖父母撫養,到外地工作去了,縱然沒有父母陪伴,山謬.藍道的成長過程仍算得上美滿,也順利申請到獎學金補助,進了史丹佛。
平穩的日子直到今天為止。
「我近半年一直都看得到異像,或是感應有的沒的預兆,你的名字也一樣,突然就在腦中蹦出,如此而已……」
有一半是事實,但從迪恩的眼神即可看出他沒輕易買單。
「母親遇到的事可以瞭解,我也一樣,可是連女朋友都遭殃,你身邊的不幸未免太多了。」
「不用你告訴我……。」
為何現實改變後會被送到這時間點呢,滿腦子疑惑時,察覺到了逼近的氣息,一抬頭就對上繃緊的臉。
「我沒說過我媽也遇到同樣的事,可是你好像一點都不驚訝。」
「啊…那個……也是感應到的!」
「…………。」
尚存疑的氣息又移開,沒再亮刀子就已算改善很多了。
眺望著燒剩的公寓與慘狀,迪恩突然開口。
「那你之後要怎麼辦?」
「……追查殺害她們的惡魔。」
這也是兩種記憶所共通的一項,絲毫不造假,就算這裡的迪恩不能依靠,也還是得獨自行動,還好先前的知識與記憶都還在,縱使感到孤獨,山姆還是開始打算起往後的計劃。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頭上丟來提議。
「什麼?」
「沒有任何準備跟知識就去槓上那堆惡魔,不是白忙一場就是送死,反正我們的目標是一樣的。」
「你願意跟我這陌生人一起行動?」
以為他多少懷有另一份人生的印象,山姆略提高聲調的問。
「怎麼看,你這傢伙都大有問題,帶在身邊,出事時要解決也比較快。」
掃過來的冷酷眼神否定了僅存的期望。
*
「你父親的行蹤還是沒有消息?」
「是呀……。」
掛掉手機,迪恩意興闌珊地回覆,全心再專注於駕駛上。
另一條線索,另一條死路。
要是『過去』,此時該是山姆開始抱怨與發飆的時候,如今他只是個外人,就只能默默地傳達出『我很遺憾』的氣息。
過了三個月,山姆才確定如今是現實,而非另一場延伸的夢境。
同樣是兩人開著Impala,在全美找尋不見人影的約翰.溫徹斯特,一邊查訪各地異象與出生入死──是那麼的雷同,同時又有許多致命的相異處。
案情與事件出乎意料地幾乎完全重覆,只除了一些難以避免的細節有落差之外,都與山姆已遇過的沒兩樣,處理起來也更得心應手,也因而逐步獲得了同行人的信任,然而,與其稱之為友情,實而更接近工作上的默契。
──能獲得的,也只有這類信任。
胸口頓時一陣緊,山姆小心地窺視鄰座的男人。
注視前頭路況的側臉,縱使每根線條都再熟悉不過,氣息卻攙雜陌生的神經質煩躁。
「……迪恩,你想聽什麼?」
想轉換心情地拿起放置錄音帶的盒子,摸索著有啥選擇。
「都可以,隨便你。」
從心不在焉回話的語氣判斷,山姆知道他又在思考失蹤父親的事。
同樣是在妻子死後就誓死狩獵魔物,然而,與原先兩兄弟上路時老爸只失蹤幾個月的情況不同,這裡的『父親』失蹤了五年,可說是等兒子一成年,就拋家棄子的行蹤成謎,而偏偏這裡的迪恩也一樣懷有嚴重的戀父情節才棘手。
不,該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你沒考慮放棄找他嗎,都那麼久了,也許他就是不想讓人找到。」
突然丟來的猜測,讓迪恩捎來一個視線,馬上又轉回去。
「……他說不定是出了什麼事,只要有這可能性,我就不能放棄。」
「如果確實發生意外,那麼久了,難保不會有最壞的情況……。」
已準備會被大吼大叫的烏鴉嘴,只得到平靜的回覆。
「就算那樣,我也要找到他的屍體,或殘存的任何東西也好。」
「…………。」
翻找錄音帶的手停止下來,看著排列且分類得異常整齊的帶子,山姆不知是哪件事更讓自己不安。
「迪恩!你在做什麼!」
當目標物逃竄進廢工廠的更深處,山姆考慮是否要追擊時,已看到搭檔毫不猶豫地追趕過去。
「太危險了!等等!」
沒有任何回應,背影靈巧地跟著獵物消失在黑暗中。
嘖了一聲,檢查過彈艙還有三發銀彈後,只好也隨後追進去。
鏽蝕的工作台、吊具與數不盡的廢棄鋼架充斥的廢工廠,就算是白天想穿越,都得冒著被突出的尖銳角落所碰撞刮傷的危險,更遑論只能藉星光月色照明的如今。
一闖進工廠深處的廠房,雜七雜八物件形成的路障與遮蔽物就更多,儼然圖書館中層層書架隔開與阻擋的步道,只是將書架換成機具與鋼架而已。
小心的穿梭在其中,山姆繃緊神經,留意四周的動靜。
若是其他惡魔或魔物,可能還不需要那麼緊張,然而,一想到獵物的性質,就無法輕忽。
「…………!」
遠方傳來狂吼聲,緊接著幾發槍響。趕緊繞道趕過去。
從廠房拚裝屋頂剝落的空洞所洩下的滿溢月光,照出了匍匐在地的黑色野獸,以及站在一旁的高挑身影。
硝煙的酸味瀰漫四周。
「迪恩!」
「喔,你來晚了,這傢伙已經掛了。」
低下身用槍口戳了戳滿是長毛的屍體,迪恩漫不經心地說。
「你在想什麼!」
「什麼?」
大步走上前,山姆壓低聲音質問。
「你為什麼要自己去追這傢伙!這是狼人,可不是只會翻垃圾桶的流浪狗!」
「怎麼,有什麼問題嗎?」
在白光下更顯蒼白的不耐臉色,倒是從有記憶以來就沒變過。
「狼人是會傳染的,你還記得吧?所以才要用槍,而不是徒步去追牠!」
「難道要站在原地,等牠上門嗎?」
「不是那問題!」
死盯著一臉無所謂的男人。
「而是──」
禁不住將壓抑了數個月的怨氣,一股勁地發洩出來。
「你為什麼每次都一副想死的德性!」
最主要也最不能忍受的相異點。
由於早知前因後果,這次避開了迪恩心臟衰竭的瀕死事件,然而,死神的威脅之外,還有更大的隱憂。
「…………。」
「看吧!你自己也知道!」
山姆攤手。
再怎麼玩世不恭與莽撞行事,自己的哥哥從不是這種不知分寸的趕死隊渾球。
「你每次非得要視死如歸,好像沒有明天才行嗎?」
「…………說夠了嗎?可以滾蛋了吧。」
將槍收起來,迪恩不以為然地催促。
就算回話風格一樣,掩蓋不了的疏離還是字字滲出寒意。
「…………!」
頓感一陣強烈的虛脫,山姆只有閉起眼,重重嘆了一口氣。
「……好歹考慮一下,如果被狼人傳染的話,可是生不如死如何?」
「到那地步,你就得負責把我處理掉。」
「……你根本就沒那麼信任我。」
藍綠色的雙眼再睜開時,流露陰暗的殺氣,讓迪恩不禁對這撿來的青年初次感到迷惘,在心中對這想法嗤之以鼻,要無視指控地抬起腳步離開時、
「…………!」
身後突然傳來騷動,來不及反應就整個人被推開。
右臂著地的滾到地上,順勢又摔到背,好不容易用左手撐起身體,漆黑的獸影正襲往倒在地上的山姆。
「住手!」
右手掏槍想扣扳機,因摔到臂部而一陣發麻,只有輔以左手開了保險才順利擊發。
吃了剩下的所有銀彈後,狼人這次抽搐了幾下,終於變回人類的樣子,再度倒向月光盈照的地面。
來不及責怪方才的粗心大意,只有先趕往一動都不動的搭檔身邊。
「山姆!你──」
「還好…沒被咬……只是…有點抓傷……」
像被連環剃刀削破的灰藍上衣,從胸前的破洞漫開大片深茶色,尚帶稚嫩的臉相對地變白。
迪恩立即脫掉外套下的襯衫,撕開作成暫時的止血帶,包好傷口,並架起傷者。
「得快點送你去醫院──」
「我沒事……。」
在意識模糊與嚴重失血中,久違的熟悉關切,讓山姆心頭的重量稍輕了些。
「你這笨蛋!還有臉說我想死!」
「小聲點,拜託……。」
給吼得頭痛欲裂,山姆覆住臉的低聲哀求。
在醫院包紮完傷口,領完抗生素,好不容易回到旅館後,迪恩一路上的沉默,一進房就馬上轉化成連續半小時的咆哮。
「吵一點不會死的,最好是吵到你都有聽進去!」
叉起手在房間走來走去,迪恩不停送白眼給在床上呻吟的男人。
「我承認我是有點瘋,可是你呢?」
「…………。」
「為了非親非故的人,差點送掉小命,或更絕的成為狼人!這有比我高明到哪嗎!」
「不是非親非故……。」
費盡力氣才擠出這句話。
「是喔,認識才半年,我就成了你的『故』了嗎?天真也要有個限度。」
就算如此嘲諷,口氣並沒內容那麼嚴苛。
「…………。」
「總之,不要再做那種笨事了。我是專業的獵人,原本就有發生萬一的心理準備,為了我這種人送命,不值得的。」
「…………你有完沒完,我想休息了。」
不想再聽也不想辯駁,山姆只想求個耳根清淨,只有把毯子與被單拉過頭蓋住,直接表明了要逃避。
責罵終於停止,傳來一個小小的嘆息後,迪恩的氣勢沒入浴室。
聽到水聲,得知終於可以安靜休息,失血過多的傷者掀開被單,露出臉要正式闔眼就寢時、
「喂,起來一下。」
被一叫,忍不住背部一緊。
「我不會再唸你了啦,上衣脫掉。」
感覺有人坐到身邊的床墊傾斜,才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雙手拿著熱毛巾的迪恩。
「你不能洗澡,至少擦一下身體吧。」
「不用了,好麻煩,先讓我睡吧。」
眼睛又闔上,全身黏膩是很難受,如今睡意遠勝一切。
「你躺著就好──」
襯衫扣子被解開的感觸,輕而易舉地將睡意趕到天邊,山姆猛然瞪大眼。
「等…等一下……!迪恩!」
驚慌的伸手想制止
「躺好。」
移開制止的手,將包紮方便起見而換上的襯衫敞開,溫熱的毛巾謹慎地擦拭裸露的肌膚,從繃帶之上的鎖骨一直擦到頸項,再滑到肩頭與掖下,動作笨拙卻很仔細。
山姆觀察著照料自己的面容,數個月以來,初次感到細長睫毛下的雙眸是那麼的懷念,雖然本質上是同一個人,就連如今的仔細都顯得陌生。與除了車事以外,凡事粗線條的大哥不同,目前朝夕相處的男人在一些細節上,相當的一絲不茍,生活習慣也有秩序很多。
思考這差距時,起身洗過一次毛巾的迪恩,這次從腹部擦起,接著不理會當事人的抗議,伸手扯掉睡褲後,也開始擦起兩腳。
小旅館如手帕般透明的毛巾,即使摺個三次,手指與手掌的感觸還是清楚透過布料傳達至碰觸的部位。
越來越擦近身體中心,想再伸手制止時,已看穿的男人輕笑著消遣。
「我只幫你擦到這,你的寶貝得靠自己照顧。」
再洗過一次毛巾,遞給臉紅起來的傷患,身影消失在浴室門後,沒多久傳來淋浴的水聲。
料理好最後一處的清潔,山姆瞪視天花板,深呼吸了幾次,才又讓睡意襲上。
*
「真的?你確定?我現在就過去──」
「怎麼了?」
關好加油口,山姆把車牌翻上,問著一臉興奮掛掉電話的迪恩。
「是我父親的老朋友,說上個月有聽到他的消息,只是他不確定真假,到昨天確定後才聯絡我。」
「這樣嗎,那太好了。」
「我們要改變行程,先去他那邊一趟。」
「今天?」
「當然!」
相對於趕著上路的男人,山姆不以為然地把油槍掛回,慢吞吞地到服務站去繳費,無視催促的喇叭聲。
一路上,迪恩的心情明顯地好上數倍,閒談與玩笑也比平常要頻繁,雖慶幸這樣的變化,山姆還是隱約感到不安,以過去所瞭解的約翰.溫徹斯特行事風格,此行八成也是撲個空,然而,當前沒有自己插話與插手的空間。
注視正熱衷地講述初次遭遇吸血鬼經驗的迪恩,山姆只能期望此行至少有一點收穫。
劈劈啪啪的雨聲重擊穿廊的木頂,水瀑不停從屋簷奔流而下。
「不愧是雨都…………。」
將尚在滴水的傘靠到牆邊,山姆仰視濕答答的光景,頓覺憂鬱。
兩天的車程,來到了這多雨多霧的地區。符合邊緣人的生活型態,目的地並非人聲鼎沸的市區,而是在市郊公路旁的客棧。
與一路經過的沙漠荒地明顯不同的綠意盎然環繞四周,水霧與塵煙飄蕩的叢林沿著公路兩端無限延伸,來時還瞥見一頭鹿從中穿越而過,不是狩獵季的如今,活動的野獸遠遠比人多。
接近薄暮的灰濛天色,帶出針葉林叢的深綠邊際。
呼出的氣息散成白煙,看了一眼門後傳出的燈光,還是決定留在穿廊,等迪恩辦完事。
一抵達就被場大雨給轟得先辦好住宿登記,把衣服換過後,迪恩就急吼吼地衝去客棧附屬的酒吧找消息來源,雖然他表明不介意山姆在場,還是婉拒了。
將手叉進外套口袋,暫躲掉寒氣,山姆將身體靠在門旁的牆上,凝視雨景。
不管是以前還現在,心中都隱約知道,老爸只會自己出現,不會讓人找到。
所以,才會那麼生氣,明知徒勞無功還是不得不找,不停撲空就更火大,一向都是迪恩負責安撫或被遷怒的角色,或許就因忙著應付棘手的弟弟,他才一直都顯得沒那麼著急。
門後突然傳出斷斷續續的人聲。
語氣接近爭吵,不禁豎起耳朵聽,聲音越來越大,靠近過來。
「反正,他就是不想見我就對了!」
隨著叫囂,木門磅一聲被狠狠推開,吐出了渾身怒氣的男人。
「怎麼了?」
察覺那怒氣已接近殺氣,山姆小心地問。
然而,迪恩像是完全沒發覺旁邊有人,低頭重重喘了幾口氣後,直接就衝進了外頭的雨幕中。
「迪恩!」
眼看急跑的背影沒入墨色的叢林間,山姆只好直接抓起傘身就跟上去。
人踩出來的小徑如今都泥濘成一片,雖然不好走,至少留下的足跡大大讓追蹤容易了許多。
跟著到了林中的空地,看到薄霧中終於停下的背影,才撐開傘。就算已全身濕透,還是比繼續淋下去要好,山姆放輕腳步的走近,將他罩進傘下。
沉默中,只聽到傘面接連不停的滴落聲,從大如霰彈般的質量轉為細碎的沙沙時、
「爸他…他說已逼近事件的核心,所以不想見我……在解決前…都不想見我,他跟所有的朋友都這樣放話………」
一向流暢的嗓音顫巍巍地道述。
「…………。」
「所以,再也沒人會告訴我他在哪…或發生什麼事了……」
「我想,他是──」
「想保護我,我知道。」
「…………。」
「只有他一個人也能搞定,我在反而礙事。」
「…………。」
再喘了一口氣,迪恩終於轉過身,正視想安慰自己卻不成的男人。
「只是,他是我唯一剩的,在這世上我唯一剩的家人。」
淚水從眨也不眨的綠眸流下。
「他如果不在,我就什麼都不是了,可是,連他都不需要我。」
「…………。」
「沒人需要我。」
伏下的睫毛帶下更多淚,攙雜雨水,從下顎滴落。
伸出手揩掉在那冷白臉頰上的淚痕,山姆將臉湊近,試探性地吸了一下微啟的唇,就連這樣,都已有吃鐵拳的準備,再等一會兒,沒有拒絕也沒更多反應,才放手一搏地將嘴整個覆上,吸吮起灼熱的口腔。
呈出神狀態的迪恩,直到下唇被輕咬一下,才恢復意識,稍張眼以確認對方是誰後,也斷斷續續有所回應。
得到的意外反應,瞬間開啟了山姆心中的閘門,一股熱流從中散開,擴散至全身的每個角落。腦中密佈著熱氣與刺痛,一時間記憶糊成一片,手腳的動作也像在夢中般迷濛,直到耳邊傳來驚叫為止。
「山姆!住手──!」
猛拉頭髮的力道也大得不容忽視,回過神來,山姆才發現臉埋在水味濃厚的頸間,兩手緊緊摟抱住掙扎的迪恩,右腿抵住他的胯下,雨傘滾到腳邊,衣物則從裡濕到外。
「渾蛋東西!你是狗嗎!發情也要挑地點與對象──!」
縱使還在猛拉頭髮與衣服,嘴裡也狂罵不堪入耳的字眼,強壯得足以將山姆一把推開甚至打倒在地的實力,並沒展現出來。
收回腳,山姆把懷中的身體再抱得更緊,還在臭罵的嘴也按在肩口,才終於安靜下來。
待只聽得到沙沙雨聲與短促的喘息後,才就著迪恩的耳邊輕聲道述。
「我需要你,比世上的任何人都需要。」
「我不是說過,天真也要有個限度嗎。」
才認識幾個月而已──
「你是特別的,一向如此,認識多久不重要。」
「隨你說。」
粗魯的回覆結束了雨中的對話,然而,其間一直摩挲著山姆臉頰的短髮感觸相當溫柔。
*
──對女人的態度也很不一樣。
旁觀領餐臺的女侍向同行人調情而遭冷淡應對的情景,山姆啜著咖啡,茫然地想。
剛開始同行沒多久的一個晚上,迪恩忽地就從酒吧消失,兩三個鐘頭後再出現,也並沒什麼特別的表情變化跟異狀。
在急壞的山姆按捺不住的逼問下,才淡淡地回答。
「沒什麼,只是跟剛才那紅髮妞去爽一下。」
一副只是到轉角打罐汽水的態度。瞬間讓山姆不知該如何反應。
費解的是,並不顯得好女色也不特別去搭訕的男人,卻遠遠比輕浮的大哥要受女人青睞,而且極端異常,只要在酒吧繞一圈出來,他的後口袋就會塞滿記有電話甚至地址的紙條。
幾乎不需要自行開口,就到處有甜頭吃,才會連調情的必要性都沒有。
至於同性的搭訕……山姆之前沒肚破腸流躺在地上等死,可說是奇蹟中的奇蹟。
行動時,出手快狠準且毫不留情的迪恩,帶有缺乏人性的伶俐與流暢。
留意到朝向自己的視線,精悍的臉轉過來,與山姆對上後,眉頭才舒展開。
終於領到久等的餐點,迪恩捧著拖盤回到雅座,接近時的氣氛比前些日子要輕快許多。
「久等了,那婆娘不知在拖什麼,烘個吐司也那麼久,廢話又多。」
「想把你勾上床吧。」
「省省吧。」
挑了挑眉,無視遠遠送過來的火熱秋波,迪恩開始全心吃起炒馬鈴薯。
橫跨三州所遇過最辣的女人一臉失落地望過來,山姆只好也一臉無奈的回笑。
「你對她有興趣嗎?」
「不,只是覺得她有點可憐……。」
「…………。」
欲言又止的眼眸,默默地正視自己,山姆感到氣氛有點尷尬,順手就翻起剛買的早報。
「……那女人長得是不錯,可是太傲嬌了,八成這輩子沒被拒絕過,如果想找對象,至少挑個性好一點的──」
才不會後患無窮──要接的話,因目睹到山姆的表情而中斷。
「怎麼了?有什麼新聞嗎?」
等半天都沒回覆,迪恩終於耐不住的將報紙搶過來,找到讓搭檔凍結在原地的報導。
「讓我看看,『疑似邪教儀式的受害者,經證實是失蹤的登山客,失蹤數天後,被破壞的屍體棄置在路邊,胸前有疑似邪教象徵的刀傷』……是很可疑沒錯,可是有需要那麼嚴肅以對嗎?」
「我回來了,你有查到什麼嗎?」
一進房門,迪恩反射性地先問進度,一看到桌上空空如也,書與資料都沒拿出,手提電腦也沒架設的模樣,忍不住納悶。
「山姆?」
一向熱衷於書面調查的搭檔,也不見人影。
把剛買的補給品放在桌上,從小客廳進到薄暮籠罩的臥室,連浴室也都是空的,趕緊察看行李,確定都還在時,才鬆了一口氣。
無所事事地開了電視,坐下來看沒兩分鐘,就對肥皂劇感到厭煩,再站起來巡了整個房間一圈,把散亂的衛浴用品重新排放過,擋路的行李也踢到更適當的位置,山姆還是沒回來。
看了一下天色,只有再度走出房門,下到一樓,找了半天,繞到另一側的停車場時,才看到高挑的身影坐在Impala的引擎蓋上,向著遠方山際的餘暉。
橙色的光襲上就成年男人而言,顯得過於細緻的柔和五官,落下的深沉陰影掩飾了些許稚嫩。
修長的兩腿直直升出,腳懸空晾在引擎蓋外頭,山姆安靜地眺望眼前的景色。
直覺判斷不該打擾,迪恩只有在旁等夕陽沒入,四周空氣開始帶灰時才開口。
「要是敢把腳踩在鈑金上,我就打斷你的腿。」
「知道啦,我怎麼敢。」
後傾上身,整個人滑下引擎蓋降到地上的靈巧動作,帶有長年積習的熟稔,還有其他一些習慣也是,每每讓迪恩感到不可思議的親近。
「結果,那個邪教事件,你有查到什麼端倪嗎?」
「那個呀──」
低下頭想了一下,山姆才轉身回覆。
「那只是連續殺人事件,不是我們的領域。」
「你確定嗎?」
迪恩不禁瞠目。
首先對這案子起疑,甚至可說是震驚的他,居然會做出這樣的結論。
「嗯,受害者遇害的方式太平靜,也沒有惡魔出沒的徵兆,或許是假借邪教異教之名沒錯,但沒有妖物或邪魔力量介入的跡象,即使我們放手追查,結果可能不比查理曼森要邪門到哪。」
「若是那種類型,我們是不該插手……」
人的問題一向比魔要背負更多枷鎖。
「所以,就這樣不管它?開始著手別的事件?」
「你如果擔心的話,我們是可以在這逗留,觀察看看,反正鄰鎮那個嬰兒猝死事件也很可疑。」
「也好……。」
腦中快速規畫好往後的預定,迪恩再抬起頭要搭話時,剛好迎上一個柔軟的吻。
「喂!你這──」
「不要說話……」
貼著唇的低語微微顫抖。
頓了一下,迪恩闔上眼,將臉貼上親近的溫度。
情況很不對。
從短但規律的鼻息,確認鄰人已入睡,迪恩坐起身,凝視旁邊的床。
縱使無法在黑暗中辨識出細微的表情變化,還是可輕易捕捉到他精疲力竭的氣息。
這幾週來一直都是這樣,就算本來就稱不上嘵舌,但從成天心不在焉的應對與沒來由的靜默,白痴都判斷得出山姆有極大的心事。
前幾天他才與祖父母聯絡過,可確定與家人無關,案件與生活方面,人一直都在身邊,若有什麼意外或天大事故,自己不可能不會知道,這點可以身為獵殺者的直覺掛擔保。
比較起疑的,只有那檔連續殺人事件,就算已認定是領域外的性質,山姆還是對案情抱持高度關注,就算他一心想掩飾也一樣。只是,若單就懸疑度考量,已有六個犧牲者的連續事件,本身就足以挑起多數人包括自己的關心;加上,案情本身再離奇,除了惡意外,也確實感覺不到邪氣,這點印證了山姆的理論。
剩下的只有──
「我的事嗎……」
胃頓時一陣揪結的悶痛。
早知道他常觀察自己,近來的視線卻越來越難以忍受,若單只有赤裸裸的情緒那倒也罷了,不能理解的苦惱與掙扎才更主要。
連要如何開口提起的頭緒都沒有。
將手盤在彎起的膝頭,頭側埋在臂彎中,迪恩注視背對自己的睡姿許久。
*
就是今天了──。
邊上樓梯,邊細讀著關於登山客連續遇害的最新報導,山姆拿著快報的力道重得報邊都皺起來。
已經發現了九個受害者的屍體,最後一個女性失蹤的消息在昨天也發佈,今天就是關鍵的最後一天了。
一直都在逃避遭遇這案子的可能性,甚至暗暗希望造成現狀的力量會使其不發生,終究事與願違。理論上,案情剛萌發時就該出手阻止,可是,無論理性或感情都告訴自己不要插手這件事,就算罪惡感與日俱增也一樣。
再確認一次日期,把報紙捲起來時,已到了近日來再熟悉不過的二樓房門口。
在這逗留的天數,比過去幾個月的任一地點都要長,就算滿心想迴避,山姆還是東找一個西找一個藉口,在這一帶兜圈子。
不願去思考背後的原因,粗魯地將門打開,將報紙丟在小客廳的茶几上,正要找同行人的身影時,聽到浴室傳來的水聲。
得知他已回房,山姆連外套都沒脫,重重坐到床邊,雙手抱頭。
臥室大窗洩進的雨後夕陽,也是已熟悉的景像,設備縱使簡陋,位於城鎮邊緣的公寓式旅館視野倒是相當悅眼。如果有心情欣賞的話。
隨著照在身上的朦朧紅光逐漸變深,氣溫也緩緩下降,胸口突然湧起一陣緊勒住的衝動。
再猛抓著頭髮,拚命將衝動壓抑下去,嘆氣也加重為呻吟,腦袋與心裡有千百思緒纏繞,連水聲停了許久都沒察覺。
「不要再扯了,你不想這年紀就禿頭吧。」
暖濕的手制止還在猛扯髮絲的動作,帶水氣的身影站到跟前。
仍抱著頭的山姆將手肘撐在腿上,瞪視地毯,沒有搭理,彷彿只是想讓時間默默流逝,直到原先摸索頭頂的手滑到臉頰,托起無力抵抗的臉為止。
「迪恩?」
過度疲憊而模糊的雙眼,因瞬間的目炫而微瞇。
除了毛巾遮蔽的腰間,濕氣還繚繞的赤裸胴體,毫不掩飾地展現在眼前。
「快點把衣服穿上吧,變冷了──」
自然脫口的叮囑被突如其來的吻給封住。
山姆的雙眼頓時睜大,愣住的臉也更顯稚氣。
覆上的唇比經驗過的幾次都要黏著,主動探進嘴裡的舌塊也更具侵略性。
只是,口腔的刺激再怎麼強烈,都比不上暖熱身體挨近所引起的驚駭,幾乎要坐到腿上的親暱。
「迪恩!到底是怎麼──」
「這不是你想要的嗎?」
好不容易從接吻中掙脫的一問,對上了堅定卻柔軟的目光。
「是沒錯!可是──」
「這也是我想要的。」
「…………!」
「聽著,別讓我難堪,好歹這也是我第一次這樣做。」
嘴滑到耳邊,抱住肩膀的手想扯掉還穿得好好的外套,原先只是跪在床墊上的雙腳,也跨坐到了健壯的腿上。
當腿面感受到挪近的火燙肉感時,山姆腦中的最後防線也燒斷,反射性地將懷中的身體抱起,強按在床上。
來不及抗議壓上來的重量,嘴就被堵住的迪恩,眨了眨眼後,就又閉上,全心投身於強烈地宛若遊走刀鋒邊緣的情欲,只有在腰部的毛巾被拉掉時,才首次出於不安的震顫。
「…………!」
溫柔卻有力的手套弄性器時,喉間不由自主地發出氣音,沒多久,包覆的手換成溫熱的口腔,背脊下意識地弓起,手肘後滑撐在床上。
突兀卻細膩的吸舔,一下子就將積壓的快感送上頂端,汗水也細細冒出,還來不及顧及羞恥,就禁不住呻吟出聲的解放開。脫力地往後一倒,仍吮含住自身的口腔並沒移開,仔細舔掉淌流的殘渣後,傳來吞嚥的細微聲響。
喘著氣,僅量不去想體液被他吞進的事實,撫摸散在腹部的柔軟褐髮,迪恩想說點什麼時,緊靠的身體緩緩移上,藍綠色的雙眸注視而來。
「山姆?」
原以為會飽含赤裸裸情欲的視線,隱伏了另一種更強烈的情緒。
溫暖的手摸向汗濕的前額,似乎想再看清楚似地,山姆將臉靠得更近,凝視如今有些疑惑的雙眼。
對視半天,迪恩終於耐不住要發難時,平靜的嗓音打破沉默。
「我必須還給你一樣東西。」
「什麼?」
沒有多加解釋,山姆堵住還想問的嘴,手往下伸,挑弄起弛緩下的火熱軀體,一次又一次的將其帶向高潮。
*
時間還來得及,看了一眼儀表板的時鐘,山姆估算著。
即使一片黑,路線都還記得很清楚,如同昨天才經過一樣,路面從車體傳達到身體的顛簸感也鮮明異常。
踩下離合器,切換到爬陡坡的檔,估計還要十五分鐘才會抵達那座廢棄的礦坑,思緒忍不住回到剛離開的房間。
埋在被單中的面容縱然精疲力盡,卻似乎睡得很舒服,是最大的慰藉,要不然自己可能走不出那。輪廓與線條雖一模一樣,整體氣質更為纖細的精悍美貌,初次露出那麼安詳的神情。
車體又震了一下,將思緒帶回當前。
沒多久,大燈照出了礦坑洞口前的空地與吉普車。
將槍與手電筒拿好,不作聲也毫不遲疑地往目的地走去。
就算心意已決,山姆仍然有一個重大的困擾。
──今夜勢必要死一個人。
之前是儀式執行者的男人,但就算罪大惡極,也沒道理順利成章把他當祭品,更不用說是被綁架的人質了。
往中央祭壇處一走去,並沒聽到前次的談話聲,小心翼翼地從岩壁一探頭,只看到雙手雙腳被綁在背後的女人躺在地上啜泣,不見綁架者的人影。自知來早了,山姆只有示意女人不要作聲,抽出腰間的刀將她鬆綁,看到她一自由就要哭的樣子,趕緊吩咐。
「噓,不要太大聲。──他去哪了?」
「……那邊…他好像要去…準備什麼……」
指出後頭通往更深處的另一條通道,女人揉著手腕的綁痕,抽泣地說。
看了一眼那通道,再看著祭台上供奉的木盒,山姆嘆了一口氣。
「總之,先把妳弄出這裡再說,出口在那邊。」
「小心!」
來不及反應,隨著一聲巨響,右肩一陣衝擊,整個人往前倒。
醫師風格的男人從後頭通道走出,手中的槍管還冒著煙。
「怎麼會有人知道這裡……」
無視肩上的劇痛,山姆從地上努力撐起身。
「也好,這樣就多了一個獻祭品,祈願的範圍與效果能更大也說不定……。」
走向前,男人將槍口指向獵物的頭,縱使眼神還猶豫,扣在扳機上的手指則很堅定。
不禁認為這樣的結果是天譴,山姆閉起眼,已有一半認命時、
「去死吧!」
女人尖銳的吼聲迴蕩在山洞,嚇了一跳的眼睛一睜,就看到她不知何時抽走了自己的獵刀,往男人的背後猛刺。
八成是山姆中槍時,她一看情況不對就先將武器搶到手再說。
或許是因被綁架的恐懼使然,習於戶外運動的女人,將壓力全轉換為暴力,兩三下就擺平了書卷氣的男人,確認他不再有害後,就趕緊衝往山姆旁邊。
「先生,你沒事吧?」
幫著用手帕把傷口暫時包好。
「我還好……可是,可能需要救護車,我把電話放在車上,妳可以幫我聯絡嗎?」
「沒問題!可是那你怎麼辦?」
「沒那麼嚴重,躺在這等一下沒大礙的。」
留意到祭台上的木盒開始隱約發光,只有趕緊將旁人支使開。
還好,由於剛有一段狂亂的經驗,女人無心顧及四周的變化,自顧自地往外衝去。
她後腳一走,木盒就發著光,飄浮到空中。
凝視那熟悉的光景,山姆並沒馬上行動。
腦中閃過許多回憶與容貌,最後停在直直注視而來的黯淡眼眸。
只有深不見底的長年孤獨,才融蝕得出的深遂黑暗。
「…………。」
覆住傷處,使盡力氣的站起身,將手伸往那奇特的神聖光芒中。
彷彿沖刷腦袋的龐大力量,再度襲捲而來。
「該死!避震器才剛換!」
突來的咒罵讓山姆頓時回過神來,車身因絆到石塊而大大震蕩了一下。
環顧四周,正坐在Impala的助手席,開在滿是泥濘的夜路上。
「迪恩?」
瞪視對爛路一臉不耐的駕駛。
「啥?」
「是你嗎?」
「什麼是不是我,還會有別人嗎!」
「是我哥?」
皺起眉的臉這時才轉過來。
「你有什麼毛病?」
「回答我就是了!你是我哥哥沒錯吧?」
如果不是他在開車,早就揪起領口逼問的山姆,繃著臉再確認。
再瞥了一眼,迪恩才呼了一口氣的回答。
「對,你是山姆.溫徹斯特,我是迪恩.溫徹斯特,貨真價實的你老哥,雖然你一直都不尊重這點。」
「…………。」
脫力地將身體靠到椅背上,山姆張著嘴,一句話都不說。
「山米?你還好吧?」
「……我沒事。」
「那好,回到剛談的,你怎麼確定這不是惡魔信徒的傑作?」
「……如果以基督教為一神教的前提,很多異教信仰都被視為惡魔是沒錯,但這次跟標準不同,比較像為了某個強烈目的,不得不殺那些人,而且相當的情非得已。」
背書般的漠然回話,讓迪恩挑了挑眉,接下來的對話也是差不多的調性,縱使對小弟突然的情緒變化不解,還是遠遠比不上他之後的行動所帶來的震驚。
一到目的地的礦坑,只提了口徑最大的手槍,連手電筒都沒拿,高挑的身影直接闖進了山洞。
「喂!你急什麼──」
著急的小聲喊叫,迪恩趕緊尾隨上去。
明明是初次造訪且危機四伏的黑暗區域,山姆不靠手電筒,非常熟練地往前走,沿途還巧妙避過了路障與錯誤的岔道。
越來越不安,迪恩聽到前頭的人聲與哭聲,要叫住搭檔時,他已不加思索地往裡頭走去。
「山姆!」
一走進祭壇區,無視綁架者與人質的存在,揚起的槍口直接射向祭台上的木盒。
一聲巨響,盒子迸裂開,木屑飛散至空中,尾隨男人的哀號。
「住手!你做什麼!這樣一切都白費了!」
丟下人質,男人衝到木盒的殘骸前,哀嘆不已。
無視他的存在,山姆自顧自地鬆綁了人質後,看了迪恩一眼,就又往外頭走去。
「這到底是……什麼跟什麼呀!」
被丟下的獵鬼者與人質面面相覷一陣後,忍不住狂吼。
「你打算解釋剛那是怎麼一回事嗎?」
將兇手制伏,也安頓好人質,打了電話只等救護車與警車來,迪恩走近搭檔。
兩手叉在口袋,坐在引擎蓋上,山姆眺望遠方的墨色山林,徹底無視任何質問。
「山姆?」
「……事情解決,不就好了嗎。」
喃喃的回覆輕柔卻有力。
「是沒錯啦,可是你剛那樣子很不對勁,到底是怎麼了。」
繞到跟前,迪恩注視眼神不聚焦的男人,想看出一點端倪。
「說了你也不會信。」
──你也不會想知道。
伏下眼,山姆再抬起頭來時,表情已恢復了往常的調性。
「什麼,該不會又是你那靈媒能力作祟吧?」
「你要那樣想就那樣想吧。」
「哼……我還是覺得大有問題。」
在黑夜中都仍散發精光的綠眸,逼視而來。
看著他,山姆忍不住伸出手,撫向白晰的臉頰。
「山姆?」
不久前,幾乎要以等同砍斷手的決心才丟下的面容,絲毫未變。
伸手一推,把迪恩的頭整個推開,山姆跳下引擎蓋。
「快上路吧,你真的想等警察來給我們作筆錄嗎。」
「……別開玩笑了,快閃吧。」
瞪了搭檔一眼,迪恩沒再多問,坐進駕駛席。
等他進了車後,山姆再看了礦坑的洞口最後一次,才坐進自己的位子。
十數年來的固定位子。
再靠近點,分辨出是兩具交纏的肉體,只是,有一點異狀。
在下頭喘息與呻吟的,並不是玲瓏且凹凸有致的豐滿女體。
抓住身上男人臂膀的結實手腕,使力重得讓肌肉都浮出青筋,沒被抓住的腿也奮力踢著,像是拚命想掙脫或推開一般,卻終於徒勞無功,只能放任強健的身軀予取予求。
遭侵犯的男人因難受而晃著頭,臉一轉過來,認出他的瞬間,頓時大叫。
──迪恩!
怎麼會!
扭曲且滿是淚痕的表情,道盡了痛苦與屈辱。
──我現在就去幫你!
撲上前想撕裂不知好歹的禽獸。
然而,在目睹來者是何人時,原先只有傷痛與屈辱的目光,頓時染上了一層恐懼,原先仍拚命想掙脫的手腳也失去力量,反而緊緊地攀住施暴者。
──你在做什麼!
難以置信地一問,沒有回覆的臉龐斷然轉開,彷彿寧可死心接受這命運,也不願被拯救。
隨著他的拒絕,自身像被彈出大氣圈一樣,距離瞬間拉開。
只能眼睜睜看著暴行繼續上演。
──不要!快住手──!
在大叫中,山姆猛然從夢中驚醒。
破敗的吊燈靜悄悄且紋風不動地,掛在灰色天花板之下。
瞪了眼前光景半晌,才憶起現在身處的旅館與位置,重重呼了一口氣地坐起身,汗水從眼角滑過,引起一陣刺痛。
電子鐘顯示的時間尚早,躺下還不到三小時。
用掌側抹掉臉上的汗,喝了一口床頭櫃上的礦泉水,腦袋還是如用鶴嘴鋤從中敲打般的鏗鏗作響。
抱著頭悶哼了好一陣子,因另一張床的翻身氣息,才又繃緊神經。
翻過身沒多久,傳來了規律的鼻息。
再揉了幾次頭,確認沒法馬上再入睡後,山姆下了床。
在盥洗室用冷水洗了把臉,再回到臥室,迪恩還在沉睡中。
跪到枕邊,輕輕撫摩他的額頭,依然睡得很死。
就算是前夜挖了整晚墳的後果,這樣的信任還是讓山姆心生怨恨。
明明知道,是夢也好現實也好,自己發了狂的想要他。
可是──
將臉湊近,想在黑暗中摸索出一點清醒的氣息。
「即使跟任何男人上床甚至被侵犯,都比跟我要好是嗎。」
已知道答覆的質問,只是飄落在另一個深淵中。
*
「你確定這不是惡魔?」
看著前頭越漸險惡的情勢,迪恩不解地問。
前往廢棄礦坑的夜路,本來就路況不佳,加上前幾天的雨勢,讓道路更顛簸及泥濘。
「不像,沒有惡魔出現時的預兆,情況也有點不同,比較像連續殺人犯幹的,只是多了宗教色彩。」
回想起幾天來獲得的情報,山姆解釋。
「這兩個月來,這一帶的山林不停有登山客失蹤,行囊跟露營道具都丟在原地,只有人被擄走,過幾天屍體就會出現在路邊,奇怪的是胸前雖然用刀畫上異教圖騰,死法卻相當平和,血中都驗出迷幻藥與氫酸,像是盡量讓死者平靜的走一樣,這就不像惡魔了吧。」
「怎麼說,聽起來就很像那些信徒幹的事。──該死!避震器才剛換!」
車身因絆到石塊而大大震蕩了一下,護車心切的車主忍不住擔心起新換零件的安危。
「如果以基督教為一神教的前提,很多異教信仰都被視為惡魔是沒錯,但這次跟標準狀況不同,比較像──」
停頓了一下,山姆考慮適當的字眼。
「比較像為了某個強烈目的,不得不殺那些人,而且相當的情非得已。」
「我可想像不出有需要殺九個人的情非得已哪。」
「所以也像單純嗜殺的連續殺人案件,再加上異教信仰的獻祭味道在,只是那宗教非常古老,現在幾乎沒人信了。」
「只要需要獻祭就不是好東西。」
「這就是觀念落差的問題了,在他們的信仰中,獻祭是接近神的方式,自殺還能直接進天堂。」
迪恩發出不置可否的哼聲。
「那樣的話,我知道至少有好幾打明星肯改信。」
「總之,這一帶最接近他們信仰中心條件的,就是這礦坑。」
昨天才有一個女性登山客失蹤,因每個受害者的個案都不同,不能確定她有幾天的緩衝期可活,才會一鎖定地點,半夜中也火速趕往。
「應該是那裡!」
爛路終於結束,車子滑進雜草叢生的空地,中途腰斬的礦車軌道從一個深不可測的山洞伸出,洞口旁停著一部空蕩蕩的吉普車。
「看來是中獎了。」
「這樣就要更小心……。」
將火器裝備好,兩人小心進入山洞,手電筒的方向與亮度也調低,只照出腳邊的軌道,順著走。
前進了約兩百公尺後,聽到了細碎的人聲與光線。
將手電筒關掉,躡手躡腳地一接近,先聽到的是女人的哀求。
「求求你…不要殺我……。」
「只差妳一個了,我都做到這地步了,這時如果停手,前面九個就都白死了。」
蒼老的男聲痛苦卻堅定地反駁。
「不值得的……拜託你……」
女人終於痛哭失聲。
「不,絕對值得。」
兩兄弟從岩壁後小心地探頭,看到一個年約五十的男人正向手綁在背後,躺在地上的人質說明,儀容與穿著都相當書卷氣,不是律師就是醫師之類的專業人員。
過去是礦脈分類場的坑洞要比先前經過的都寬敞,原本可能是放燈台或工具的石台上,如今整齊擺放了古老異民族的信仰道具,最主要的,是一個雕刻精美的正方形木盒,恭敬地放置在一個銀托台上。
「大夫,你不是說只殺十個人,能改變的只有你自己的事嗎,無論是什麼,都不值得的…拜託……停止吧………」
「光那樣就夠了,我只希望我兒子當初不要從我這遺傳到那場病,原本以為只要他活著時好好陪他就夠了,現在他死了,我才知道一切都不夠。」
男人從後口袋掏出一個針筒與藥瓶。
「不用擔心,這個藥會讓你沒有感覺也不痛苦──」
「住手!」
吸滿藥的針要打進女人體內時,迪恩趕緊出聲制止,舉槍正對想下毒手的醫師。
發覺情況不對,男人抓住人質的頭,想扭斷她的脖子時,槍口不客氣地擊發。
因情況突然,沒法避開要害,已僅量瞄準肩膀與背部的子彈,還是有一顆擦過了脖子,男人應聲倒地。
洞穴中響起女人的大哭,自知得救的解放哭聲,在回音繚繞下,具有直擊腦部神經的破壞力。
「迪恩!你先帶她出去!」
上前想止住男人一直流血的傷部,因哭聲而無法專心的山姆,只好使喚搭檔帶走噪音源。
將男人的襯衫下擺捲起,大力壓住頸部的傷口想止血,大量的紅色液體還是不停冒出,當暴突的雙眼眨也不眨,身體也不再筋攣時,壓住的手才放開。不是第一次造成死傷,然而,比起死不足惜的殺人魔或瘋子,這個男人的聲音與眼神中都帶有深沉的無奈與悲傷,就算罪大惡極,至少還保有人性。
嘆了一口氣,山姆站起身,思考要如何跟那女人還有警察說明時,因室內突然的變異而蹙起眉。
放在祭台上的正方形木盒緩緩發出金光,飄浮到半空。
「這是……儀式不是中斷了嗎?」
瞇著眼注視那景像,才想起腳邊的男人也剛好是第十個獻祭。
縱使是以血腥的十條人命所換來的力量,光芒本身卻異樣的神聖,山姆推斷這是異教所信奉的神或自然之力,並非邪魔或妖力的緣故。
「就算不是從頭到尾的執行人,這力量也有效嗎。」
可以改變一件現實──首先浮現的是不讓母親死去,可是……
「那不是我,而是她的事……。」
剛才那醫生求的不是兒子不死或不病,而是不讓他遺傳到自身的疾病源,需要精準到那程度。
一個想法劃過腦中,因那念頭而不安,又忍不住想嘗試,山姆向木盒伸出手。
吸收願望後,金光瞬間擴散至整個室內,包覆住祈願的人。
*
消防車與救護車刺耳的聲音,充斥整個腦袋,頭也像枕在地板一整夜般的作痛,山姆不滿地睜開眼。
煙霧繚繞的夜空。
小心地撐起身,手摸到的是路面混凝土的質感,搖了搖頭,才發現自己坐在路邊。
「這裡是……」
撥起蓋住視野的瀏海,映入眼簾的是出現在惡夢中多次的場景。
燃燒的房子與消防車的水柱,是大學時在派洛奧圖租的公寓。
「潔西卡!」
馬上意會到是哪時的場景,不禁驚叫出聲,起身想衝向前去。
如果不是給從後抓住的力道制止住,山姆恐怕即使槓上一堆消防人員,都要不顧一切地衝進滿是火與煙的屋裡。
「我很遺憾,但她已經走了。」
熟悉的聲音從後傳來,也將現實直擊進腦中。
已經是好幾個月前的事了,為何現在又再經歷一遍,還是夢?
呆望著火勢逐漸撲滅的景像,夾雜木材塑膠焦味的煙不停襲上臉,山姆的腦中不停翻滾,只好回身求助於搭檔。
「迪恩,這是怎麼一回事……」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瞪視自己的綠眸,染上從未見過的疑殆光芒。
「迪恩?你在說什麼?」
重新正視一次他的外表,與平日並無不同,關節處已磨亮的舊皮衣,方便行動的套頭衫與牛仔褲,俐落的容貌與身型,一切都相當熟悉。
「小子,我問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我剛忙著趕去救你,可沒有時間自我介紹。」
然而,從那臉上捕捉到的神色,讓山姆背脊一冷,那是他只朝最危險的敵人所露出的極端殺氣。
沒收到期望的回覆,獵鬼者嘖了一聲,將剛救出的男人硬拉到沒有光線的陰暗路邊,抵在行道樹上,手一閃,銀白的刀刃就架到喉頭、
「還是你跟那惡魔一夥?」
泛著微光的眼眸,定定注視獵物,此時山姆確定他完全不認得自己,只有小心地回話。
「你是迪恩.溫徹斯特沒錯吧?」
「正是。」
「我是山姆……山謬.藍道……?」
脫口說出的名字,連自己都大吃一驚。
「你是在耍我嗎!」
皮膚感到廠牌可能與姓氏一樣的刀鋒的冰冷,只有趕緊補充。
「是真的,學生證在我的皮夾!你可以檢查!」
放在後口袋的皮夾迅速被抽出,還懷疑是否真符合時,看了一眼學生證的迪恩,又再度抬眼正視。
「好吧,你的名字是真的,但還是沒回答我的問題。」
此時山姆才醒悟是怎麼一回事,襲捲神經的金光退散後,呈現出了改變後的現實──
斬斷與迪恩的血緣關係。
「你是說你的女朋友跟媽媽一樣,都燒死在天花板嗎。」
「是…我想是吧……。」
閉目揉著兩眼間的肌肉,山姆坐在路邊,嘗試釐清兩種記憶。
目前身處的情勢跟原先也沒差太遠,同樣是六個月大時,母親就燒死在異常的火災中,只差在自己是獨生子,之後傷心的父親就把自己託給祖父母撫養,到外地工作去了,縱然沒有父母陪伴,山謬.藍道的成長過程仍算得上美滿,也順利申請到獎學金補助,進了史丹佛。
平穩的日子直到今天為止。
「我近半年一直都看得到異像,或是感應有的沒的預兆,你的名字也一樣,突然就在腦中蹦出,如此而已……」
有一半是事實,但從迪恩的眼神即可看出他沒輕易買單。
「母親遇到的事可以瞭解,我也一樣,可是連女朋友都遭殃,你身邊的不幸未免太多了。」
「不用你告訴我……。」
為何現實改變後會被送到這時間點呢,滿腦子疑惑時,察覺到了逼近的氣息,一抬頭就對上繃緊的臉。
「我沒說過我媽也遇到同樣的事,可是你好像一點都不驚訝。」
「啊…那個……也是感應到的!」
「…………。」
尚存疑的氣息又移開,沒再亮刀子就已算改善很多了。
眺望著燒剩的公寓與慘狀,迪恩突然開口。
「那你之後要怎麼辦?」
「……追查殺害她們的惡魔。」
這也是兩種記憶所共通的一項,絲毫不造假,就算這裡的迪恩不能依靠,也還是得獨自行動,還好先前的知識與記憶都還在,縱使感到孤獨,山姆還是開始打算起往後的計劃。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頭上丟來提議。
「什麼?」
「沒有任何準備跟知識就去槓上那堆惡魔,不是白忙一場就是送死,反正我們的目標是一樣的。」
「你願意跟我這陌生人一起行動?」
以為他多少懷有另一份人生的印象,山姆略提高聲調的問。
「怎麼看,你這傢伙都大有問題,帶在身邊,出事時要解決也比較快。」
掃過來的冷酷眼神否定了僅存的期望。
*
「你父親的行蹤還是沒有消息?」
「是呀……。」
掛掉手機,迪恩意興闌珊地回覆,全心再專注於駕駛上。
另一條線索,另一條死路。
要是『過去』,此時該是山姆開始抱怨與發飆的時候,如今他只是個外人,就只能默默地傳達出『我很遺憾』的氣息。
過了三個月,山姆才確定如今是現實,而非另一場延伸的夢境。
同樣是兩人開著Impala,在全美找尋不見人影的約翰.溫徹斯特,一邊查訪各地異象與出生入死──是那麼的雷同,同時又有許多致命的相異處。
案情與事件出乎意料地幾乎完全重覆,只除了一些難以避免的細節有落差之外,都與山姆已遇過的沒兩樣,處理起來也更得心應手,也因而逐步獲得了同行人的信任,然而,與其稱之為友情,實而更接近工作上的默契。
──能獲得的,也只有這類信任。
胸口頓時一陣緊,山姆小心地窺視鄰座的男人。
注視前頭路況的側臉,縱使每根線條都再熟悉不過,氣息卻攙雜陌生的神經質煩躁。
「……迪恩,你想聽什麼?」
想轉換心情地拿起放置錄音帶的盒子,摸索著有啥選擇。
「都可以,隨便你。」
從心不在焉回話的語氣判斷,山姆知道他又在思考失蹤父親的事。
同樣是在妻子死後就誓死狩獵魔物,然而,與原先兩兄弟上路時老爸只失蹤幾個月的情況不同,這裡的『父親』失蹤了五年,可說是等兒子一成年,就拋家棄子的行蹤成謎,而偏偏這裡的迪恩也一樣懷有嚴重的戀父情節才棘手。
不,該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你沒考慮放棄找他嗎,都那麼久了,也許他就是不想讓人找到。」
突然丟來的猜測,讓迪恩捎來一個視線,馬上又轉回去。
「……他說不定是出了什麼事,只要有這可能性,我就不能放棄。」
「如果確實發生意外,那麼久了,難保不會有最壞的情況……。」
已準備會被大吼大叫的烏鴉嘴,只得到平靜的回覆。
「就算那樣,我也要找到他的屍體,或殘存的任何東西也好。」
「…………。」
翻找錄音帶的手停止下來,看著排列且分類得異常整齊的帶子,山姆不知是哪件事更讓自己不安。
「迪恩!你在做什麼!」
當目標物逃竄進廢工廠的更深處,山姆考慮是否要追擊時,已看到搭檔毫不猶豫地追趕過去。
「太危險了!等等!」
沒有任何回應,背影靈巧地跟著獵物消失在黑暗中。
嘖了一聲,檢查過彈艙還有三發銀彈後,只好也隨後追進去。
鏽蝕的工作台、吊具與數不盡的廢棄鋼架充斥的廢工廠,就算是白天想穿越,都得冒著被突出的尖銳角落所碰撞刮傷的危險,更遑論只能藉星光月色照明的如今。
一闖進工廠深處的廠房,雜七雜八物件形成的路障與遮蔽物就更多,儼然圖書館中層層書架隔開與阻擋的步道,只是將書架換成機具與鋼架而已。
小心的穿梭在其中,山姆繃緊神經,留意四周的動靜。
若是其他惡魔或魔物,可能還不需要那麼緊張,然而,一想到獵物的性質,就無法輕忽。
「…………!」
遠方傳來狂吼聲,緊接著幾發槍響。趕緊繞道趕過去。
從廠房拚裝屋頂剝落的空洞所洩下的滿溢月光,照出了匍匐在地的黑色野獸,以及站在一旁的高挑身影。
硝煙的酸味瀰漫四周。
「迪恩!」
「喔,你來晚了,這傢伙已經掛了。」
低下身用槍口戳了戳滿是長毛的屍體,迪恩漫不經心地說。
「你在想什麼!」
「什麼?」
大步走上前,山姆壓低聲音質問。
「你為什麼要自己去追這傢伙!這是狼人,可不是只會翻垃圾桶的流浪狗!」
「怎麼,有什麼問題嗎?」
在白光下更顯蒼白的不耐臉色,倒是從有記憶以來就沒變過。
「狼人是會傳染的,你還記得吧?所以才要用槍,而不是徒步去追牠!」
「難道要站在原地,等牠上門嗎?」
「不是那問題!」
死盯著一臉無所謂的男人。
「而是──」
禁不住將壓抑了數個月的怨氣,一股勁地發洩出來。
「你為什麼每次都一副想死的德性!」
最主要也最不能忍受的相異點。
由於早知前因後果,這次避開了迪恩心臟衰竭的瀕死事件,然而,死神的威脅之外,還有更大的隱憂。
「…………。」
「看吧!你自己也知道!」
山姆攤手。
再怎麼玩世不恭與莽撞行事,自己的哥哥從不是這種不知分寸的趕死隊渾球。
「你每次非得要視死如歸,好像沒有明天才行嗎?」
「…………說夠了嗎?可以滾蛋了吧。」
將槍收起來,迪恩不以為然地催促。
就算回話風格一樣,掩蓋不了的疏離還是字字滲出寒意。
「…………!」
頓感一陣強烈的虛脫,山姆只有閉起眼,重重嘆了一口氣。
「……好歹考慮一下,如果被狼人傳染的話,可是生不如死如何?」
「到那地步,你就得負責把我處理掉。」
「……你根本就沒那麼信任我。」
藍綠色的雙眼再睜開時,流露陰暗的殺氣,讓迪恩不禁對這撿來的青年初次感到迷惘,在心中對這想法嗤之以鼻,要無視指控地抬起腳步離開時、
「…………!」
身後突然傳來騷動,來不及反應就整個人被推開。
右臂著地的滾到地上,順勢又摔到背,好不容易用左手撐起身體,漆黑的獸影正襲往倒在地上的山姆。
「住手!」
右手掏槍想扣扳機,因摔到臂部而一陣發麻,只有輔以左手開了保險才順利擊發。
吃了剩下的所有銀彈後,狼人這次抽搐了幾下,終於變回人類的樣子,再度倒向月光盈照的地面。
來不及責怪方才的粗心大意,只有先趕往一動都不動的搭檔身邊。
「山姆!你──」
「還好…沒被咬……只是…有點抓傷……」
像被連環剃刀削破的灰藍上衣,從胸前的破洞漫開大片深茶色,尚帶稚嫩的臉相對地變白。
迪恩立即脫掉外套下的襯衫,撕開作成暫時的止血帶,包好傷口,並架起傷者。
「得快點送你去醫院──」
「我沒事……。」
在意識模糊與嚴重失血中,久違的熟悉關切,讓山姆心頭的重量稍輕了些。
「你這笨蛋!還有臉說我想死!」
「小聲點,拜託……。」
給吼得頭痛欲裂,山姆覆住臉的低聲哀求。
在醫院包紮完傷口,領完抗生素,好不容易回到旅館後,迪恩一路上的沉默,一進房就馬上轉化成連續半小時的咆哮。
「吵一點不會死的,最好是吵到你都有聽進去!」
叉起手在房間走來走去,迪恩不停送白眼給在床上呻吟的男人。
「我承認我是有點瘋,可是你呢?」
「…………。」
「為了非親非故的人,差點送掉小命,或更絕的成為狼人!這有比我高明到哪嗎!」
「不是非親非故……。」
費盡力氣才擠出這句話。
「是喔,認識才半年,我就成了你的『故』了嗎?天真也要有個限度。」
就算如此嘲諷,口氣並沒內容那麼嚴苛。
「…………。」
「總之,不要再做那種笨事了。我是專業的獵人,原本就有發生萬一的心理準備,為了我這種人送命,不值得的。」
「…………你有完沒完,我想休息了。」
不想再聽也不想辯駁,山姆只想求個耳根清淨,只有把毯子與被單拉過頭蓋住,直接表明了要逃避。
責罵終於停止,傳來一個小小的嘆息後,迪恩的氣勢沒入浴室。
聽到水聲,得知終於可以安靜休息,失血過多的傷者掀開被單,露出臉要正式闔眼就寢時、
「喂,起來一下。」
被一叫,忍不住背部一緊。
「我不會再唸你了啦,上衣脫掉。」
感覺有人坐到身邊的床墊傾斜,才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雙手拿著熱毛巾的迪恩。
「你不能洗澡,至少擦一下身體吧。」
「不用了,好麻煩,先讓我睡吧。」
眼睛又闔上,全身黏膩是很難受,如今睡意遠勝一切。
「你躺著就好──」
襯衫扣子被解開的感觸,輕而易舉地將睡意趕到天邊,山姆猛然瞪大眼。
「等…等一下……!迪恩!」
驚慌的伸手想制止
「躺好。」
移開制止的手,將包紮方便起見而換上的襯衫敞開,溫熱的毛巾謹慎地擦拭裸露的肌膚,從繃帶之上的鎖骨一直擦到頸項,再滑到肩頭與掖下,動作笨拙卻很仔細。
山姆觀察著照料自己的面容,數個月以來,初次感到細長睫毛下的雙眸是那麼的懷念,雖然本質上是同一個人,就連如今的仔細都顯得陌生。與除了車事以外,凡事粗線條的大哥不同,目前朝夕相處的男人在一些細節上,相當的一絲不茍,生活習慣也有秩序很多。
思考這差距時,起身洗過一次毛巾的迪恩,這次從腹部擦起,接著不理會當事人的抗議,伸手扯掉睡褲後,也開始擦起兩腳。
小旅館如手帕般透明的毛巾,即使摺個三次,手指與手掌的感觸還是清楚透過布料傳達至碰觸的部位。
越來越擦近身體中心,想再伸手制止時,已看穿的男人輕笑著消遣。
「我只幫你擦到這,你的寶貝得靠自己照顧。」
再洗過一次毛巾,遞給臉紅起來的傷患,身影消失在浴室門後,沒多久傳來淋浴的水聲。
料理好最後一處的清潔,山姆瞪視天花板,深呼吸了幾次,才又讓睡意襲上。
*
「真的?你確定?我現在就過去──」
「怎麼了?」
關好加油口,山姆把車牌翻上,問著一臉興奮掛掉電話的迪恩。
「是我父親的老朋友,說上個月有聽到他的消息,只是他不確定真假,到昨天確定後才聯絡我。」
「這樣嗎,那太好了。」
「我們要改變行程,先去他那邊一趟。」
「今天?」
「當然!」
相對於趕著上路的男人,山姆不以為然地把油槍掛回,慢吞吞地到服務站去繳費,無視催促的喇叭聲。
一路上,迪恩的心情明顯地好上數倍,閒談與玩笑也比平常要頻繁,雖慶幸這樣的變化,山姆還是隱約感到不安,以過去所瞭解的約翰.溫徹斯特行事風格,此行八成也是撲個空,然而,當前沒有自己插話與插手的空間。
注視正熱衷地講述初次遭遇吸血鬼經驗的迪恩,山姆只能期望此行至少有一點收穫。
劈劈啪啪的雨聲重擊穿廊的木頂,水瀑不停從屋簷奔流而下。
「不愧是雨都…………。」
將尚在滴水的傘靠到牆邊,山姆仰視濕答答的光景,頓覺憂鬱。
兩天的車程,來到了這多雨多霧的地區。符合邊緣人的生活型態,目的地並非人聲鼎沸的市區,而是在市郊公路旁的客棧。
與一路經過的沙漠荒地明顯不同的綠意盎然環繞四周,水霧與塵煙飄蕩的叢林沿著公路兩端無限延伸,來時還瞥見一頭鹿從中穿越而過,不是狩獵季的如今,活動的野獸遠遠比人多。
接近薄暮的灰濛天色,帶出針葉林叢的深綠邊際。
呼出的氣息散成白煙,看了一眼門後傳出的燈光,還是決定留在穿廊,等迪恩辦完事。
一抵達就被場大雨給轟得先辦好住宿登記,把衣服換過後,迪恩就急吼吼地衝去客棧附屬的酒吧找消息來源,雖然他表明不介意山姆在場,還是婉拒了。
將手叉進外套口袋,暫躲掉寒氣,山姆將身體靠在門旁的牆上,凝視雨景。
不管是以前還現在,心中都隱約知道,老爸只會自己出現,不會讓人找到。
所以,才會那麼生氣,明知徒勞無功還是不得不找,不停撲空就更火大,一向都是迪恩負責安撫或被遷怒的角色,或許就因忙著應付棘手的弟弟,他才一直都顯得沒那麼著急。
門後突然傳出斷斷續續的人聲。
語氣接近爭吵,不禁豎起耳朵聽,聲音越來越大,靠近過來。
「反正,他就是不想見我就對了!」
隨著叫囂,木門磅一聲被狠狠推開,吐出了渾身怒氣的男人。
「怎麼了?」
察覺那怒氣已接近殺氣,山姆小心地問。
然而,迪恩像是完全沒發覺旁邊有人,低頭重重喘了幾口氣後,直接就衝進了外頭的雨幕中。
「迪恩!」
眼看急跑的背影沒入墨色的叢林間,山姆只好直接抓起傘身就跟上去。
人踩出來的小徑如今都泥濘成一片,雖然不好走,至少留下的足跡大大讓追蹤容易了許多。
跟著到了林中的空地,看到薄霧中終於停下的背影,才撐開傘。就算已全身濕透,還是比繼續淋下去要好,山姆放輕腳步的走近,將他罩進傘下。
沉默中,只聽到傘面接連不停的滴落聲,從大如霰彈般的質量轉為細碎的沙沙時、
「爸他…他說已逼近事件的核心,所以不想見我……在解決前…都不想見我,他跟所有的朋友都這樣放話………」
一向流暢的嗓音顫巍巍地道述。
「…………。」
「所以,再也沒人會告訴我他在哪…或發生什麼事了……」
「我想,他是──」
「想保護我,我知道。」
「…………。」
「只有他一個人也能搞定,我在反而礙事。」
「…………。」
再喘了一口氣,迪恩終於轉過身,正視想安慰自己卻不成的男人。
「只是,他是我唯一剩的,在這世上我唯一剩的家人。」
淚水從眨也不眨的綠眸流下。
「他如果不在,我就什麼都不是了,可是,連他都不需要我。」
「…………。」
「沒人需要我。」
伏下的睫毛帶下更多淚,攙雜雨水,從下顎滴落。
伸出手揩掉在那冷白臉頰上的淚痕,山姆將臉湊近,試探性地吸了一下微啟的唇,就連這樣,都已有吃鐵拳的準備,再等一會兒,沒有拒絕也沒更多反應,才放手一搏地將嘴整個覆上,吸吮起灼熱的口腔。
呈出神狀態的迪恩,直到下唇被輕咬一下,才恢復意識,稍張眼以確認對方是誰後,也斷斷續續有所回應。
得到的意外反應,瞬間開啟了山姆心中的閘門,一股熱流從中散開,擴散至全身的每個角落。腦中密佈著熱氣與刺痛,一時間記憶糊成一片,手腳的動作也像在夢中般迷濛,直到耳邊傳來驚叫為止。
「山姆!住手──!」
猛拉頭髮的力道也大得不容忽視,回過神來,山姆才發現臉埋在水味濃厚的頸間,兩手緊緊摟抱住掙扎的迪恩,右腿抵住他的胯下,雨傘滾到腳邊,衣物則從裡濕到外。
「渾蛋東西!你是狗嗎!發情也要挑地點與對象──!」
縱使還在猛拉頭髮與衣服,嘴裡也狂罵不堪入耳的字眼,強壯得足以將山姆一把推開甚至打倒在地的實力,並沒展現出來。
收回腳,山姆把懷中的身體再抱得更緊,還在臭罵的嘴也按在肩口,才終於安靜下來。
待只聽得到沙沙雨聲與短促的喘息後,才就著迪恩的耳邊輕聲道述。
「我需要你,比世上的任何人都需要。」
「我不是說過,天真也要有個限度嗎。」
才認識幾個月而已──
「你是特別的,一向如此,認識多久不重要。」
「隨你說。」
粗魯的回覆結束了雨中的對話,然而,其間一直摩挲著山姆臉頰的短髮感觸相當溫柔。
*
──對女人的態度也很不一樣。
旁觀領餐臺的女侍向同行人調情而遭冷淡應對的情景,山姆啜著咖啡,茫然地想。
剛開始同行沒多久的一個晚上,迪恩忽地就從酒吧消失,兩三個鐘頭後再出現,也並沒什麼特別的表情變化跟異狀。
在急壞的山姆按捺不住的逼問下,才淡淡地回答。
「沒什麼,只是跟剛才那紅髮妞去爽一下。」
一副只是到轉角打罐汽水的態度。瞬間讓山姆不知該如何反應。
費解的是,並不顯得好女色也不特別去搭訕的男人,卻遠遠比輕浮的大哥要受女人青睞,而且極端異常,只要在酒吧繞一圈出來,他的後口袋就會塞滿記有電話甚至地址的紙條。
幾乎不需要自行開口,就到處有甜頭吃,才會連調情的必要性都沒有。
至於同性的搭訕……山姆之前沒肚破腸流躺在地上等死,可說是奇蹟中的奇蹟。
行動時,出手快狠準且毫不留情的迪恩,帶有缺乏人性的伶俐與流暢。
留意到朝向自己的視線,精悍的臉轉過來,與山姆對上後,眉頭才舒展開。
終於領到久等的餐點,迪恩捧著拖盤回到雅座,接近時的氣氛比前些日子要輕快許多。
「久等了,那婆娘不知在拖什麼,烘個吐司也那麼久,廢話又多。」
「想把你勾上床吧。」
「省省吧。」
挑了挑眉,無視遠遠送過來的火熱秋波,迪恩開始全心吃起炒馬鈴薯。
橫跨三州所遇過最辣的女人一臉失落地望過來,山姆只好也一臉無奈的回笑。
「你對她有興趣嗎?」
「不,只是覺得她有點可憐……。」
「…………。」
欲言又止的眼眸,默默地正視自己,山姆感到氣氛有點尷尬,順手就翻起剛買的早報。
「……那女人長得是不錯,可是太傲嬌了,八成這輩子沒被拒絕過,如果想找對象,至少挑個性好一點的──」
才不會後患無窮──要接的話,因目睹到山姆的表情而中斷。
「怎麼了?有什麼新聞嗎?」
等半天都沒回覆,迪恩終於耐不住的將報紙搶過來,找到讓搭檔凍結在原地的報導。
「讓我看看,『疑似邪教儀式的受害者,經證實是失蹤的登山客,失蹤數天後,被破壞的屍體棄置在路邊,胸前有疑似邪教象徵的刀傷』……是很可疑沒錯,可是有需要那麼嚴肅以對嗎?」
「我回來了,你有查到什麼嗎?」
一進房門,迪恩反射性地先問進度,一看到桌上空空如也,書與資料都沒拿出,手提電腦也沒架設的模樣,忍不住納悶。
「山姆?」
一向熱衷於書面調查的搭檔,也不見人影。
把剛買的補給品放在桌上,從小客廳進到薄暮籠罩的臥室,連浴室也都是空的,趕緊察看行李,確定都還在時,才鬆了一口氣。
無所事事地開了電視,坐下來看沒兩分鐘,就對肥皂劇感到厭煩,再站起來巡了整個房間一圈,把散亂的衛浴用品重新排放過,擋路的行李也踢到更適當的位置,山姆還是沒回來。
看了一下天色,只有再度走出房門,下到一樓,找了半天,繞到另一側的停車場時,才看到高挑的身影坐在Impala的引擎蓋上,向著遠方山際的餘暉。
橙色的光襲上就成年男人而言,顯得過於細緻的柔和五官,落下的深沉陰影掩飾了些許稚嫩。
修長的兩腿直直升出,腳懸空晾在引擎蓋外頭,山姆安靜地眺望眼前的景色。
直覺判斷不該打擾,迪恩只有在旁等夕陽沒入,四周空氣開始帶灰時才開口。
「要是敢把腳踩在鈑金上,我就打斷你的腿。」
「知道啦,我怎麼敢。」
後傾上身,整個人滑下引擎蓋降到地上的靈巧動作,帶有長年積習的熟稔,還有其他一些習慣也是,每每讓迪恩感到不可思議的親近。
「結果,那個邪教事件,你有查到什麼端倪嗎?」
「那個呀──」
低下頭想了一下,山姆才轉身回覆。
「那只是連續殺人事件,不是我們的領域。」
「你確定嗎?」
迪恩不禁瞠目。
首先對這案子起疑,甚至可說是震驚的他,居然會做出這樣的結論。
「嗯,受害者遇害的方式太平靜,也沒有惡魔出沒的徵兆,或許是假借邪教異教之名沒錯,但沒有妖物或邪魔力量介入的跡象,即使我們放手追查,結果可能不比查理曼森要邪門到哪。」
「若是那種類型,我們是不該插手……」
人的問題一向比魔要背負更多枷鎖。
「所以,就這樣不管它?開始著手別的事件?」
「你如果擔心的話,我們是可以在這逗留,觀察看看,反正鄰鎮那個嬰兒猝死事件也很可疑。」
「也好……。」
腦中快速規畫好往後的預定,迪恩再抬起頭要搭話時,剛好迎上一個柔軟的吻。
「喂!你這──」
「不要說話……」
貼著唇的低語微微顫抖。
頓了一下,迪恩闔上眼,將臉貼上親近的溫度。
情況很不對。
從短但規律的鼻息,確認鄰人已入睡,迪恩坐起身,凝視旁邊的床。
縱使無法在黑暗中辨識出細微的表情變化,還是可輕易捕捉到他精疲力竭的氣息。
這幾週來一直都是這樣,就算本來就稱不上嘵舌,但從成天心不在焉的應對與沒來由的靜默,白痴都判斷得出山姆有極大的心事。
前幾天他才與祖父母聯絡過,可確定與家人無關,案件與生活方面,人一直都在身邊,若有什麼意外或天大事故,自己不可能不會知道,這點可以身為獵殺者的直覺掛擔保。
比較起疑的,只有那檔連續殺人事件,就算已認定是領域外的性質,山姆還是對案情抱持高度關注,就算他一心想掩飾也一樣。只是,若單就懸疑度考量,已有六個犧牲者的連續事件,本身就足以挑起多數人包括自己的關心;加上,案情本身再離奇,除了惡意外,也確實感覺不到邪氣,這點印證了山姆的理論。
剩下的只有──
「我的事嗎……」
胃頓時一陣揪結的悶痛。
早知道他常觀察自己,近來的視線卻越來越難以忍受,若單只有赤裸裸的情緒那倒也罷了,不能理解的苦惱與掙扎才更主要。
連要如何開口提起的頭緒都沒有。
將手盤在彎起的膝頭,頭側埋在臂彎中,迪恩注視背對自己的睡姿許久。
*
就是今天了──。
邊上樓梯,邊細讀著關於登山客連續遇害的最新報導,山姆拿著快報的力道重得報邊都皺起來。
已經發現了九個受害者的屍體,最後一個女性失蹤的消息在昨天也發佈,今天就是關鍵的最後一天了。
一直都在逃避遭遇這案子的可能性,甚至暗暗希望造成現狀的力量會使其不發生,終究事與願違。理論上,案情剛萌發時就該出手阻止,可是,無論理性或感情都告訴自己不要插手這件事,就算罪惡感與日俱增也一樣。
再確認一次日期,把報紙捲起來時,已到了近日來再熟悉不過的二樓房門口。
在這逗留的天數,比過去幾個月的任一地點都要長,就算滿心想迴避,山姆還是東找一個西找一個藉口,在這一帶兜圈子。
不願去思考背後的原因,粗魯地將門打開,將報紙丟在小客廳的茶几上,正要找同行人的身影時,聽到浴室傳來的水聲。
得知他已回房,山姆連外套都沒脫,重重坐到床邊,雙手抱頭。
臥室大窗洩進的雨後夕陽,也是已熟悉的景像,設備縱使簡陋,位於城鎮邊緣的公寓式旅館視野倒是相當悅眼。如果有心情欣賞的話。
隨著照在身上的朦朧紅光逐漸變深,氣溫也緩緩下降,胸口突然湧起一陣緊勒住的衝動。
再猛抓著頭髮,拚命將衝動壓抑下去,嘆氣也加重為呻吟,腦袋與心裡有千百思緒纏繞,連水聲停了許久都沒察覺。
「不要再扯了,你不想這年紀就禿頭吧。」
暖濕的手制止還在猛扯髮絲的動作,帶水氣的身影站到跟前。
仍抱著頭的山姆將手肘撐在腿上,瞪視地毯,沒有搭理,彷彿只是想讓時間默默流逝,直到原先摸索頭頂的手滑到臉頰,托起無力抵抗的臉為止。
「迪恩?」
過度疲憊而模糊的雙眼,因瞬間的目炫而微瞇。
除了毛巾遮蔽的腰間,濕氣還繚繞的赤裸胴體,毫不掩飾地展現在眼前。
「快點把衣服穿上吧,變冷了──」
自然脫口的叮囑被突如其來的吻給封住。
山姆的雙眼頓時睜大,愣住的臉也更顯稚氣。
覆上的唇比經驗過的幾次都要黏著,主動探進嘴裡的舌塊也更具侵略性。
只是,口腔的刺激再怎麼強烈,都比不上暖熱身體挨近所引起的驚駭,幾乎要坐到腿上的親暱。
「迪恩!到底是怎麼──」
「這不是你想要的嗎?」
好不容易從接吻中掙脫的一問,對上了堅定卻柔軟的目光。
「是沒錯!可是──」
「這也是我想要的。」
「…………!」
「聽著,別讓我難堪,好歹這也是我第一次這樣做。」
嘴滑到耳邊,抱住肩膀的手想扯掉還穿得好好的外套,原先只是跪在床墊上的雙腳,也跨坐到了健壯的腿上。
當腿面感受到挪近的火燙肉感時,山姆腦中的最後防線也燒斷,反射性地將懷中的身體抱起,強按在床上。
來不及抗議壓上來的重量,嘴就被堵住的迪恩,眨了眨眼後,就又閉上,全心投身於強烈地宛若遊走刀鋒邊緣的情欲,只有在腰部的毛巾被拉掉時,才首次出於不安的震顫。
「…………!」
溫柔卻有力的手套弄性器時,喉間不由自主地發出氣音,沒多久,包覆的手換成溫熱的口腔,背脊下意識地弓起,手肘後滑撐在床上。
突兀卻細膩的吸舔,一下子就將積壓的快感送上頂端,汗水也細細冒出,還來不及顧及羞恥,就禁不住呻吟出聲的解放開。脫力地往後一倒,仍吮含住自身的口腔並沒移開,仔細舔掉淌流的殘渣後,傳來吞嚥的細微聲響。
喘著氣,僅量不去想體液被他吞進的事實,撫摸散在腹部的柔軟褐髮,迪恩想說點什麼時,緊靠的身體緩緩移上,藍綠色的雙眸注視而來。
「山姆?」
原以為會飽含赤裸裸情欲的視線,隱伏了另一種更強烈的情緒。
溫暖的手摸向汗濕的前額,似乎想再看清楚似地,山姆將臉靠得更近,凝視如今有些疑惑的雙眼。
對視半天,迪恩終於耐不住要發難時,平靜的嗓音打破沉默。
「我必須還給你一樣東西。」
「什麼?」
沒有多加解釋,山姆堵住還想問的嘴,手往下伸,挑弄起弛緩下的火熱軀體,一次又一次的將其帶向高潮。
*
時間還來得及,看了一眼儀表板的時鐘,山姆估算著。
即使一片黑,路線都還記得很清楚,如同昨天才經過一樣,路面從車體傳達到身體的顛簸感也鮮明異常。
踩下離合器,切換到爬陡坡的檔,估計還要十五分鐘才會抵達那座廢棄的礦坑,思緒忍不住回到剛離開的房間。
埋在被單中的面容縱然精疲力盡,卻似乎睡得很舒服,是最大的慰藉,要不然自己可能走不出那。輪廓與線條雖一模一樣,整體氣質更為纖細的精悍美貌,初次露出那麼安詳的神情。
車體又震了一下,將思緒帶回當前。
沒多久,大燈照出了礦坑洞口前的空地與吉普車。
將槍與手電筒拿好,不作聲也毫不遲疑地往目的地走去。
就算心意已決,山姆仍然有一個重大的困擾。
──今夜勢必要死一個人。
之前是儀式執行者的男人,但就算罪大惡極,也沒道理順利成章把他當祭品,更不用說是被綁架的人質了。
往中央祭壇處一走去,並沒聽到前次的談話聲,小心翼翼地從岩壁一探頭,只看到雙手雙腳被綁在背後的女人躺在地上啜泣,不見綁架者的人影。自知來早了,山姆只有示意女人不要作聲,抽出腰間的刀將她鬆綁,看到她一自由就要哭的樣子,趕緊吩咐。
「噓,不要太大聲。──他去哪了?」
「……那邊…他好像要去…準備什麼……」
指出後頭通往更深處的另一條通道,女人揉著手腕的綁痕,抽泣地說。
看了一眼那通道,再看著祭台上供奉的木盒,山姆嘆了一口氣。
「總之,先把妳弄出這裡再說,出口在那邊。」
「小心!」
來不及反應,隨著一聲巨響,右肩一陣衝擊,整個人往前倒。
醫師風格的男人從後頭通道走出,手中的槍管還冒著煙。
「怎麼會有人知道這裡……」
無視肩上的劇痛,山姆從地上努力撐起身。
「也好,這樣就多了一個獻祭品,祈願的範圍與效果能更大也說不定……。」
走向前,男人將槍口指向獵物的頭,縱使眼神還猶豫,扣在扳機上的手指則很堅定。
不禁認為這樣的結果是天譴,山姆閉起眼,已有一半認命時、
「去死吧!」
女人尖銳的吼聲迴蕩在山洞,嚇了一跳的眼睛一睜,就看到她不知何時抽走了自己的獵刀,往男人的背後猛刺。
八成是山姆中槍時,她一看情況不對就先將武器搶到手再說。
或許是因被綁架的恐懼使然,習於戶外運動的女人,將壓力全轉換為暴力,兩三下就擺平了書卷氣的男人,確認他不再有害後,就趕緊衝往山姆旁邊。
「先生,你沒事吧?」
幫著用手帕把傷口暫時包好。
「我還好……可是,可能需要救護車,我把電話放在車上,妳可以幫我聯絡嗎?」
「沒問題!可是那你怎麼辦?」
「沒那麼嚴重,躺在這等一下沒大礙的。」
留意到祭台上的木盒開始隱約發光,只有趕緊將旁人支使開。
還好,由於剛有一段狂亂的經驗,女人無心顧及四周的變化,自顧自地往外衝去。
她後腳一走,木盒就發著光,飄浮到空中。
凝視那熟悉的光景,山姆並沒馬上行動。
腦中閃過許多回憶與容貌,最後停在直直注視而來的黯淡眼眸。
只有深不見底的長年孤獨,才融蝕得出的深遂黑暗。
「…………。」
覆住傷處,使盡力氣的站起身,將手伸往那奇特的神聖光芒中。
彷彿沖刷腦袋的龐大力量,再度襲捲而來。
「該死!避震器才剛換!」
突來的咒罵讓山姆頓時回過神來,車身因絆到石塊而大大震蕩了一下。
環顧四周,正坐在Impala的助手席,開在滿是泥濘的夜路上。
「迪恩?」
瞪視對爛路一臉不耐的駕駛。
「啥?」
「是你嗎?」
「什麼是不是我,還會有別人嗎!」
「是我哥?」
皺起眉的臉這時才轉過來。
「你有什麼毛病?」
「回答我就是了!你是我哥哥沒錯吧?」
如果不是他在開車,早就揪起領口逼問的山姆,繃著臉再確認。
再瞥了一眼,迪恩才呼了一口氣的回答。
「對,你是山姆.溫徹斯特,我是迪恩.溫徹斯特,貨真價實的你老哥,雖然你一直都不尊重這點。」
「…………。」
脫力地將身體靠到椅背上,山姆張著嘴,一句話都不說。
「山米?你還好吧?」
「……我沒事。」
「那好,回到剛談的,你怎麼確定這不是惡魔信徒的傑作?」
「……如果以基督教為一神教的前提,很多異教信仰都被視為惡魔是沒錯,但這次跟標準不同,比較像為了某個強烈目的,不得不殺那些人,而且相當的情非得已。」
背書般的漠然回話,讓迪恩挑了挑眉,接下來的對話也是差不多的調性,縱使對小弟突然的情緒變化不解,還是遠遠比不上他之後的行動所帶來的震驚。
一到目的地的礦坑,只提了口徑最大的手槍,連手電筒都沒拿,高挑的身影直接闖進了山洞。
「喂!你急什麼──」
著急的小聲喊叫,迪恩趕緊尾隨上去。
明明是初次造訪且危機四伏的黑暗區域,山姆不靠手電筒,非常熟練地往前走,沿途還巧妙避過了路障與錯誤的岔道。
越來越不安,迪恩聽到前頭的人聲與哭聲,要叫住搭檔時,他已不加思索地往裡頭走去。
「山姆!」
一走進祭壇區,無視綁架者與人質的存在,揚起的槍口直接射向祭台上的木盒。
一聲巨響,盒子迸裂開,木屑飛散至空中,尾隨男人的哀號。
「住手!你做什麼!這樣一切都白費了!」
丟下人質,男人衝到木盒的殘骸前,哀嘆不已。
無視他的存在,山姆自顧自地鬆綁了人質後,看了迪恩一眼,就又往外頭走去。
「這到底是……什麼跟什麼呀!」
被丟下的獵鬼者與人質面面相覷一陣後,忍不住狂吼。
「你打算解釋剛那是怎麼一回事嗎?」
將兇手制伏,也安頓好人質,打了電話只等救護車與警車來,迪恩走近搭檔。
兩手叉在口袋,坐在引擎蓋上,山姆眺望遠方的墨色山林,徹底無視任何質問。
「山姆?」
「……事情解決,不就好了嗎。」
喃喃的回覆輕柔卻有力。
「是沒錯啦,可是你剛那樣子很不對勁,到底是怎麼了。」
繞到跟前,迪恩注視眼神不聚焦的男人,想看出一點端倪。
「說了你也不會信。」
──你也不會想知道。
伏下眼,山姆再抬起頭來時,表情已恢復了往常的調性。
「什麼,該不會又是你那靈媒能力作祟吧?」
「你要那樣想就那樣想吧。」
「哼……我還是覺得大有問題。」
在黑夜中都仍散發精光的綠眸,逼視而來。
看著他,山姆忍不住伸出手,撫向白晰的臉頰。
「山姆?」
不久前,幾乎要以等同砍斷手的決心才丟下的面容,絲毫未變。
伸手一推,把迪恩的頭整個推開,山姆跳下引擎蓋。
「快上路吧,你真的想等警察來給我們作筆錄嗎。」
「……別開玩笑了,快閃吧。」
瞪了搭檔一眼,迪恩沒再多問,坐進駕駛席。
等他進了車後,山姆再看了礦坑的洞口最後一次,才坐進自己的位子。
十數年來的固定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