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uzzle of Heart ~ 難解之謎
「你知道,我們可以在這多留幾天。」
從照後鏡觀察一臉依依不捨的清秀女孩,迪恩提議。
「不用了,走吧。」
瞪視前頭,山姆將身子往座椅一躺,腳盡可能地往前伸,坐得穩穩要上路的模樣。
再看了他一眼,迪恩才將車發動,離開事情已解決的小鎮,雖然是鬼魂,又差點被個小女孩撂倒,在這的經驗實在稱不上美好,只有隔壁這呆弟弟除外。
沿途景色從市區轉變為荒郊後許久,山姆才抬起右手,用食指邊來回碰觸嘴唇幾次後,就抵住不動的一直維持那姿勢。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喔。」
「我沒有。」
再投去一個不以為然的眼神,迪恩調侃。
「她肯讓你吻,代表是很有機會的,不把握實在很呆。」
「反正也不能久留。」
「就算如此,跟她比起來,你還比較像被丟下的人哪。」
「…………。」
沒得到回應,想再多說幾句時,手機鈴聲響起。
「哪位?…………爸?」
接起電話的語氣比平素輕快兩成。木然的側臉此時才微偏過來。
「我們現在在哪?我看一下──」
確認過第一個經過的路標,迪恩回話,之後再確認過一些事後,就掛了電話。
「爸有什麼事?」
「他給了一個地址,叫我們去那。」
將車靠到路邊,迪恩找出地圖,確認接下來的路線。
「就這樣?沒說什麼事?」
山姆不可置信地問。
「對。我看看……過了下一個匝道後要往北走,然後──」
「迪恩!你至少該問他是怎麼一回事吧!」
「你認為他會回答嗎,而且,或許到了就能瞭解也說不定。」
自從在芝加哥與父親會過一次面後,兩人就沒有再到處尋父的必要,但山姆提到父親時的語氣要比之前要更神經質。
「你就完全不問,完全照他說的做?」
「要不然你要自己去問他嗎。」
瞪視朝自己遞來的手機,山姆並沒接過,只是生悶氣的叉起手,轉過頭。
「……總之先去再說,車程……至少要十小時,如果不想再吃罰單的話。」
從地圖中抽起充當書籤的過期罰單,迪恩下了結論。
*
「找出作祟的展覽品?」
十小時車程抵達的場所,是所自然與歷史博物館,走在光線充足的白亞走廊下,迪恩問著一旁一抵達就出門迎接的老館長,山姆則被一個特別展覽室的大鑽石吸引住注意力。
「不是那個,那東西雖然會讓戴的人死於非命,在我們這展覽也有十幾年了,從沒出過事。」
山姆趕緊把身子縮回來。
「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對勁?」
「這半年來。」
推了一下滑落的老花眼鏡,老先生捻了捻上了蠟的花白鬍子說。
「一年前的風災對災區的一些博物館或展覽館造成損壞,在他們重建修復的期間,我們就代為保管一些展覽品,就在半年前,約有兩貨櫃這樣的物件運來我們館內,事情就是從那時開始走樣的。」
帶著客人走過午後陽光洩下的長廊,大概是回想起出了什麼事吧,老先生只是接連嘆氣,沒再接話。
「呃,其實我們老爸沒說是什麼事,可能要請您──」
「我做這行也四十年了,古物的傳說與謠言也聽過不少,可是像這樣惡質的情況,就算跟詛咒與作祟無關,也還是很讓人沮喪。」
還是沒說明詳情,山姆不禁覺得這人跟大學的一些教授很像,學問與表達能力成反比。
走到了展覽區之後的陰暗工作區,在一扇對開的大門前,老館長停下步伐,面對兩人,似乎有點難以啟齒的說。
「這半年來,我們的工作人員置換了一半,還有許多相當糟糕的風聲在業界流傳,公關部門壓都快壓不住了。」
「所以,到底是──」
迪恩明顯的快失去耐心,但對於這樣溫文的老人,也只能以眼神催促。
「我們已經盡力想止住謠言,也在人事上做了調整,畢竟也不是長久之計,而且無論怎麼想,起因都很不單純。」
「…………。」
這下連山姆都快按捺不住了。
老人再嘆了口氣,打開身後的門,示意兩人進去。
原以為會有什麼異象的兩兄弟,小心地往裡探頭,只看到一個擺放數個大型石桌的密閉工作室,約十來個技術員與學者在中穿梭,研究或修復各種各樣的文物,人雖多卻相當安靜,所有人都輕聲細語。
「這……有什麼不對嗎?」
「你們沒注意到嗎。」
正視老人憂愁的臉。
「這裡變成女性無法工作的場所了。」
室內全是男人。
「你好,我是威登.普萊斯。整個維護工作的負責人。」
在老館長的引見下,進到工作室深處的辦公間,一個瘦高的中年男人從堆滿大頭書的書桌後站起身,操著英國腔招呼。
從眼角的紋路可推見約四十歲,梳理整齊的帶灰黑髮與斯文的容貌,加上斜紋領帶與燙得筆直的白襯衫,顯出純粹的英倫學者風。
「普萊斯先生會告訴你們細節,請原諒我先告辭了。」
又嘆了一口氣,老先生退場。
兩兄弟不禁發愣的目送,從進門到現在,居然完全沒有給與任何有用的情報就閃人了。
「請不要怪他,對館長而言,這事情是很難開口。」
將手邊的文書放到一邊的書桌,普萊斯推了一下眼鏡的鼻架後,開始說明。
「你們也注意到,我們工作室沒有女性,這絕對不是性別歧視,事實上,修護文物這類細緻的工作,女性要做得更好且更多,原先此處的女雇員也佔了三分之二,只是……」
鏡片後的茶眼濛上一層陰霾。
「半年前,她們身上就接連發生事故,是相當不幸的事故。」
「死亡或生病嗎?」
回想過去的經驗,迪恩猜測。
「不……可以說更糟吧……」
低下眼,再抬起時,普萊斯才清晰地說。
「她們幾乎都遭到性方面的侵害,而且都在加班時間,也就是館內。」
「…………。」
「我知道你們想說的,首先懷疑的對象一定是同事,事實上受害者指認得出的幾次,也確實是男同事所為,他們是聲稱記不得自己做了什麼,其中也有人格大家都能掛擔保的老員工,可是既然人證物證俱全,私下和解後也都解雇或離職了,只是,連續幾次就太邪門了,女雇員們也都請辭,才會變成今天這樣。」
示意在工作室忙碌的男雇員們。
「就算業務能運作,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加上這個行業相當小,流言沒多久就在業界傳開,變得非常醜惡。館長忍受不了,才請我去打探會不會是什麼古物的超自然附帶作用,或科學一點的,集體精神障礙之類的解釋。」
「結果是超自然因素?」
要不然我們就不會在這了──玩弄起桌上當紙鎮用的小復活島石像,迪恩心想。
「是,這就是會聯絡你們父親的原因。我認為問題是出在我們替他館保管的文物中,一個原本封印住的遠古邪神木像。」
「有圖片嗎?」
看到男人叉起手來,沒更多動作的模樣,山姆試探的問。
「這就是玄的地方了──」
一直都跟館長一樣帶著憂愁的慧黠眼眸,初次露出興奮的光芒。
「文物名單中有這項,可是循號碼去找,只找到在搬運過程中損壞的空木盒,而原先收藏館的館藏紀錄,就只有記載這神像的那冊在災害中完全毀掉,有看過實品的人也都不在世上了,可說是一點痕跡都不留。」
「也就是說,我們連它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嗎。」
初次感到此次任務非同小可,迪恩的嘴角不禁抽搐。
「只有古書的文字敘述,你們知道這個邪神的力量是什麼嗎,是引起人心中惡意與犯罪衝動,並引誘他們去實際行動的催化力。依這次的情況來看,我敢說他特別偏愛折磨女人。」
「天殺的。」
「而且,動作要快。」
學者擔憂地看了工作室一眼。
「因女雇員都辭職了,一個多月來都沒有任何騷動,依經驗,這種與意念有關的詛咒性質,理應會隨人性而變動,我擔心──」
嚥了一口氣再接著說。
「邪神的力量,有可能會轉化成另類的邪惡。」
*
「我對這工作有很不好的預感。」
坐在跟火化棺差不多窄的單人床側,山姆思量的說。
「嗯?我們有過會有『好預感』的工作嗎?」
在套頭衫外再披了一件厚襯衫,以便在冷氣超強的館內行動,迪恩不以為然地搭話。
普萊斯將兩人安置在駐館研究員的宿舍後,允諾下班時間一過再回來,就先一步離開了。
「這次不一樣,可能因為跟人的意念有關,我有一種…情況會失控的感覺……」
「哪次不是這樣,總之船到橋頭自然直。」
換好衣服,迪恩往後一倒,倒睡在床上,即使坐墊深深的陷了一下,山姆依舊沒反應,只是撐著下巴思考。
「這床有夠小!明明房間就很大!」
頭頂已撐到床頭板,腳還伸出床外十五公分的男人,不禁抱怨連連。
雖名為宿舍,原先可能預定為辦公室甚至展覽間的格局相當寬廣,單人床之外,放了書櫃衣櫃與書桌後,還能在其間自由移動,只是──
「我怎麼覺得書桌比這張床大……。」
「英國式的床吧。」
還沉浸在思緒中,山姆有一搭沒一搭的應答。
從床上仰視他寬大的背影,以及與體格相較之下稚嫩許多的側臉,觀察片刻後,迪恩伸出手,搭住他的手肘。
「山姆……。」
「嗯?」
「你…是不是還──」
稍回過神的山姆,想轉身確認問題時,外頭傳來輕敲聲,就先起身應門。
「大家都走了,只剩警衛跟我們,可以行動了。」
加上一件毛衣外套的學者,亮出三具手電筒。
「你要跟我們去?」
「當然,我有一樣東西要給你們看。再加上,這裡如果沒人帶路,你們連找個廁所都會像在找亞特蘭提斯。」
不無道理,兩人也就屈服了。
走在與白天的光潔截然不同的走廊下,白日的光亮如今全被墨藍所取代,加上角落不停閃爍的紅色警報燈,氣氛陰森的如同墓穴。
「關於這個邪神外型的文字敘述,是常以白臉黑身體的人型出現,神像應該也是照這樣子作。當然,只是理論上。」
原以為會大海撈針的搜尋行動,卻意外的有秩序,一邊說明已知的細節,普萊斯將兩人帶到倉庫區前,各遞給他們一包砂。
「由於館內用電磁波偵側器也沒用──」
「沒用?」
「你可以開開看。」
示意山姆打開已拿在手上的偵側器,一開啟就像正在抓逃犯的警車警示燈。
「有個性的館藏太多了,只差有無作祟,跟如何作祟而已。」
「瞭了……。」
只有認命的關起。
「總之,只能採用其他方式,這是非州許多部落巫師所使用的岩砂,他們藉著祭拜後產生的砂紋以解讀神諭,就算是邪神,行經這個砂上也會留下痕跡。」
「你怎麼能確定?」
墊了墊沉重的砂袋,迪恩狐疑地問,畢竟是初次耳聞的方法。
「原先我也只是想試試,就在事件發生過兩次的這裡做試驗。」
打開上鎖的門,手電筒的光照出擺滿貨架與箱子的碩大空間,最後照在唯一通外的門前。
驅魔的鹽一般是沿著門前倒一條線,此處的白砂是一灘散開式的灑法。
「試驗性地灑了砂後的第二天,我看到這情景就把這裡上鎖,不讓任何人進入,等你們來。」
砂上有一列可清楚看出各有五支異形腳爪的足跡。
「我還是覺得像大海撈針。」
將主要展覽室包含工作區的主要連接門都灑上白砂,山姆喃喃嘀咕,看了一眼正對自己的監視鏡頭。
「不過,不得不承認相當可行。──我們這裡搞定了。完畢。」
開啟手上的無線電,迪恩向在保全中心的普萊斯報告。
擬定的計畫相當單純,將裝設監視鏡頭的主要通路口都鋪上砂後,一旦監控到異像,就以原先封住它的符咒把邪神圍堵在一個房間。
方法單純,可是需要相當專業,且至少兩個以上的人手配合才行得通。
「如果只靠老爸一人,的確是不太夠,派我們來是正確的。」
「他至少可以說明一下內容吧。」
將空了的砂袋踢到角落,山姆走到相連的另一個展間,開始試起自己的無線電。
「這裡是山姆,聽得到嗎。完畢。」
「聽到啦,不過太近了,我不用無線電也聽得到你的聲音。完畢。」
無線電之外,空中傳來叫囂,聲音雖算不上大,在極度寂靜的館內,依然相當清晰。
監控中心未有通知前,都無所事事,山姆環視四周的展示物,發覺是興趣缺缺的礦物後,才想到似的出聲問。
「迪恩,你剛才想問我什麼?」
等半天,另一頭都沒傳來回覆,以為是沒聽到要再重覆時。
「沒什麼,只是想問你,你是不是還後悔沒跟她多相處幾天?」
「我不是說過沒有嗎!」
不禁尖聲回答,就算他本來就以嘲弄自己為樂,這樣的追擊還是很少見。
煩躁之外,胸口的悶痛也隨之加劇。
「好啦,你說的算,我只是看你都臭個臉,才──」
「你不要管我!」
相隔約四十公尺的空中談話,終止於無可奈何的嘆氣。
可想見他聳聳肩眉毛垂下的模樣,山姆搖搖頭,想將那景像趕出腦中的,原地跺步來去。
時間只是靜靜流逝,除了幾次普萊斯傳來的無線電確認,與巡邏警衛的問候外,沒有任何突發狀況。
開始懷疑今晚是否要撲空時,空中又傳來搭話。
「山米。」
「什麼!」
「我想問的,其實不是她的事。」
「要不然呢?」
山姆下意識地皺起眉,等半天又沒下文。
「迪恩?」
「不,沒什麼。」
完全的靜默。如此一來,也徹底不搭理的山姆,要開無線電與監控中心聯絡時,對方的訊號先一步送來。
『A3展間!快去!』
愣了一下,趕緊往目的地趕去,腦海中浮現館內的平面圖,除了特別室外,各展間至少都有兩個門。中途遇到同樣也趕去的搭檔,交換了一下眼神,確認各自要守的門口後即分道,一趕到門口,砂上果然出現進入的小小足跡,將畫有符咒的貼紙一貼到門檻上,原先靜謐的室內空氣突然起了一陣騷動,像是突然產生溫差的對流一般。
「迪恩!快點!」
稍慢了一步,另一個出口及時封住。
以為大勢已定時,氣流依然狂亂,在室內游移不定,倏地往角落竄去。
「「通風口!」」
完全忽視掉的漏洞。通風口蓋子瞬間彷彿被無形的力量所彈開,飛到空中再落下。
趕到前頭,兩人考慮是否要鑽進去時,無線電又響起。
『它好像往二樓來了!該死!這裡沒有設砂──嗯?你做什麼!住手!』
一陣哀號與打擊聲後,無線電關閉。
「該不會──」
「邪神一被逼急,力量就失控了吧。」
對看一眼,迪恩要往二樓的監控中心前進時,被一把拉住。
「你留在這,我去。如果情況壓制住,我還能告訴你該往哪走。」
「可是──」
「一個掛點,總比兩個都掛好。」
捎來一個眼神,山姆的身影就消失在穿廊下。
被丟棄在空無人煙的廣間,就算緊張,當前也只能空等,如果有火器拿在手上還安心點,但最初一掏槍,學者銅鈴般瞪大的雙眼,馬上讓兩人乖乖收回,只能以警用手電筒代警棍用了。
「在這地方開槍也的確是災難……。」
到處都是玻璃櫃與貴重展示品,就算有防彈處理,也不代表能在其間打叢林遊擊。
謹慎地走在展間,再開一次無線電,想確認其他人的狀態。
「山米?有聽到就回我。」
沒有任何回應。
嘖了一聲,雖擔憂二樓的情況失控,迪恩還是忍住不馬上前去,決定再等一會兒。
『老哥,聽得到嗎?』
無線電終於有了回應。
「聽到了,你那邊怎樣?」
『警衛把普萊斯先生打傷了,沒有大礙,下手人已經擺平,可是邪神也不在這了。』
旁邊傳來低低的呻吟,一陣衣物摩挲聲後,無線電送出沙啞中仍字正腔圓的英國腔。
『螢幕還在運作……,山姆,你幫我看一下。』
『維修室那邊好像有動靜。』
「我去看看。」
『迪恩,等我下去,不要一個人行動。』
山姆丟下話後,就是一陣遠離的腳步聲。
『小心點…它的催化性質已經改變,變成不分對象的惡意了……』
要結束通話時,傳來學者的吩咐。
要進入維修室前,先確認了門前的砂,如同剛鋪下般光滑。
「是這裡沒錯吧?」
納悶是否搞錯地點或認知有偏差,迪恩用手電筒照了密閉的室內一遍。
與白天的熙熙壤壤形成對比的靜謐與整然,以防氧化與損壞,文物都妥善收回密封櫃,大型花崗岩工作台上只擺了大量工具與文獻書籍,與手術室很像,只是氣氛要更為古色古香。
再觀察了各個角落,背後傳來有人靠近的氣息。
眼角瞥到是搭檔後,不以為然地告知。
「這裡沒有問題,你看,連門口的砂都沒亂,你剛看到的動靜是在這室內嗎?」
「…………。」
「山姆?」
手電筒突然被奪走,還沒搞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就被往後一推。
腿撞到石台,震得又痛又麻,腳也扭到,即使如此,不忘要反擊時,卻如同早就預料到一般,揮起的拳被牢牢抓住。
「…………!」
抓住的力道順勢又一推,迪恩整個人就躺到了石台上,被掃落的書與工具鏗鏘落地。
「山姆?你是發了什麼瘋!」
憑藉門外透進的微光,再次確認來者無誤,不由得高聲問,然而,在衣服被扯裂開來時,才開始驚慌。
直接將套頭衫左右扯裂的力道,有種非人的強悍與果決,更不用說接著想解開皮帶環的動作了。
「你這…快點住手!」
氣急敗壞地要推開,喉頭被狠狠咬了一口,可清楚感受到齒列的狠勁,血腥味瞬間漫開在空氣中,接下去咬在裸露胸前的力量雖沒重到見血,依然尖銳得讓迪恩因疼痛而喘氣。
這時才確定情況是怎麼一回事,要死命抵抗時,嘴突然被堵住。
害怕舌頭被咬,只有閉起眼緊咬住牙。
襲來的唇在試過幾次侵入都不成後,就乾脆放棄。
「山米?」
以為邪神的力量遠去,小心地一睜眼,迪恩嚥了一口氣。
瞳孔擴大到極限的失焦眼神,帶有不可抹滅的邪氣,然而,從眼角滑落的淚痕,是與雙眼完全無關的清澈。
忍不住想伸手擦去時,山姆的頭又低下,如同以折磨獵物為樂般,從頸部一路咬往腹側,解開犧牲者皮帶的手,也俐落地將長褲拉下。
應該會猛烈抵抗的迪恩,其間動都不動,只是張嘴喘著氣,連身體被翻過來,變成趴在石台上的姿勢,也都沒抵抗。
下身的衣物都被扯下,冰冷的手侵入兩腿間時,唯一的反應是閉起眼。
突然傳來一個重擊聲,迪恩感到身後的重壓與邪氣瞬間消失,撐住身體一回過身,看到普萊斯拿著滅火器的氣喘吁吁模樣,山姆則躺平在地上。
「你怎麼──?」
「山姆一走,我又確認過一次監視螢幕,發覺情況跟他講的不一樣,才趕過來,還好還來得及。」
把滅火器丟到一旁,普萊斯急急從旁推來準備好的儀器,開關一開啟,半圓形的播放器射出三百六十度的強光,籠罩整個維修室。
室內紛亂的邪氣頓時凍住。
光中所帶的紋樣與剪影,臨摹自木盒上的封印。
將放有儀器的推車踢到房間中央,全室的邪氣瞬間聚集,凝結在一起,隨著一聲叩咚,一個約四分之三呎的木雕掉落到地上。
白臉黑身的異樣人形,如古文所言。
目睹那光景,普萊斯才脫力的一股腦癱坐到地上。
「搞定了,感謝老天……。」
原先還擔心自身的窘狀被目擊,在留意到他明顯也是經暴力扯破的外衣殘骸後,迪恩才鬆了一口氣。
*
「這次我們好像只是礙手礙腳。」
「沒有的事。」
縱使是大半夜,聽取了事情解決報告的老館長,還是很樂意讓兩兄弟在自家留宿。
「好好休息吧,明早我會請醫生過來。這次辛苦你們了。」
將兩人帶到客房後,東道主就告退了。
房中只有一張床,但超大的程度足以讓高挑的兩人各雄據一方,且恐怕到早上都見不了面。
「這才叫床。」
腳扭傷,只有由山姆扶到床上的迪恩讚嘆。
「普萊斯那傢伙怎麼能受得了睡那種火柴盒,明明個子也不小。」
經歷一場大戰後,因需要善後博物館的慘況,高瘦的學者目前留在原地守夜。
「他是最勞苦功高的,事後還得留在那……。」
山姆邊打開行李邊嘀咕。
「我想他需要一點時間獨處。」
「怎麼說?」
直到兩人整裝完畢後才甦醒的山姆,不解地問。
「……對他而言,好歹也是很不得了的經驗哪。」
迪恩不著邊際地回答著,想起身脫鞋,因腳傷的扯裂痛而臉色扭曲。
「我幫你。」
「……也好。」
把難脫的靴子交給山姆處理,坐到床邊,將外套拉鍊解開,脫去外套與襯衫時,跟前傳來吞一口氣的聲音。
「迪恩!這是怎麼一回事!」
直盯胸前的視線湛滿驚駭,這時才想到忘了要遮掩的迪恩,在心中對自身的輕忽嘖了一聲。搞定邪神後,就把扯裂的套頭衫丟掉,扣上襯衫扣子,也把外套拉鍊拉到頸部,等搭檔清醒,再編了一套說法給沒有記憶的他。
「這是誰幹的好事?」
從喉頭滿佈至側腹的齒痕,任誰都看得出是怎麼一回事,山姆咬著牙的問。
「……普萊斯。」
在心中向不在場的替死鬼道歉,迪恩移開視線。
「他被邪神操縱了,不要怪他,只能怪我自己不小心。」
輕描淡寫的再補充,制止住馬上起身要衝出門尋仇的男人。
深呼吸幾次讓心情平靜下後,山姆拿了行李中的簡易醫護包,再蹲回床前的地毯上,檢視傷勢並消毒。
藥水一滲入頸部的開放性傷口,迪恩不禁倒吸一口氣。
「好嚴重…就算是邪神的影響,你怎麼會讓他做到這地步?」
「就說是不小心。」
「……真的是那樣嗎。」
擦藥的動作突然停下。
「如果被附身的是我,你也會這麼疏忽嗎。」
「…………。」
「躺下吧,這裡的傷不好清。」
凝視嵌在腰骨旁的齒痕,山姆低聲指示,讓傷者躺平,繼續動手將看得到的傷口都仔細消毒。幾乎都是只會留下瘀青的淺傷,只有最嚴重的喉傷需要貼紗布,都處理好後,將醫護用品收起。
「好了,我去幫你放洗澡水。」
望了床上的迪恩一眼,要轉身離去時、
「我騙你的。」
鮮明的綠眸直視而來。
「…………。」
「不是普萊斯,是…你,這些是你造成的。」
「…………!」
因突然的表白而愣住,山姆隨即又搖搖頭,冷笑一聲。
「所以,你連我傷了你這件事都想抹掉。」
「……不是那樣。」
「這也是保護我的方法之一嗎。」
「不是。」
「那是怎樣!保護我這檔事因為是爸的命令你就照單全收,再怎麼愚蠢都一樣,不是嗎!」
積壓數日的怒氣突然爆發開來。
縱使相處了一輩子,還是初次在他的娃娃臉上看到那樣的猙獰。
「我根本不需要保護!」
「…………。」
「而且,我告訴你,我知道你之前真正想問的是什麼!」
「…………。」
坐到床邊,兩手撐在迪恩的身體兩側。
「你想問,我是不是還像之前說的想要你!」
頭低下,雙唇快要貼在一起的前一秒即停住。
「就連她嘴唇的感觸都蓋不掉你的,你說呢!」
「…………!」
「總之,我受夠了,你用什麼理由拒絕我都能瞭解,常理上你也該拒絕,只有因為爸命令你保護我的這理由我不能忍受!而這也是事實不是嗎!」
仰視激烈控訴的男人,迪恩似乎想說什麼的動著唇,卻發不出聲。
想抑制住情緒,山姆閉起眼,喘著氣。
「你應付我的基準,一直都是建構在這個命令上,不管是拒絕我,還是當今晚的事不存在都是……。」
再睜開時,激情已從那藍綠色的眼眸消去。
「你希望什麼,我都會照做,因為是你。可是,拜託,不要抹殺掉現實,至少不要是出於命令而做。」
撐在床上的手移開,山姆站起身,難過地俯視無意間造成的傷勢。
「……我很抱歉,雖然我完全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
垂下眼的轉身,確實要結束對話時,腦後飛來了今晚的第二個重擊。
「我不是說過不是那樣的嗎!你這混小子,老是不聽人說話!」
丟過來的枕頭落到地上,雖然不痛還是受到衝擊的山姆摸著頭,回望攻擊者。
全身冒出怒氣的男人,從床上坐起身。
「我不是為了要保護你,才打算抹消掉那檔事。」
「要不然?」
「我只是不想讓你知道,那時我沒有反抗。」
「什麼!」
不禁大嚷。
「那邪神是少見的下三濫!一點都輕忽不得,你也很清楚那種惡念的能耐不是嗎!」
「我知道!」
「那你為何……」
越來越抓不到話鋒的去向,想到最不願意承認的猜測的瞬間,山姆嚥了一口氣。
「迪恩,你…該不會是想氣我吧……。」
「什麼意思?」
「就算身體被邪神操縱,但只要意識不是我,你就無所──」
話還沒講完,僅存的枕頭就轟上臉。
「你的肥腦袋裡都裝什麼渣!怎麼會有那種蠢念頭!」
「要不然你怎麼肯被那樣擺佈!這是唯一的解釋!」
「你這白痴!」
怒氣燒到了沸騰度數。
「就因為是你,我才沒反抗,跟邪神沒有關係!」
吼出口時,雙眼也絕望地閉上。
──完了,一切都白費了。
頓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迪恩往後一靠,又倒回床上,雙手覆住臉。
空氣僵住片刻後,丟來的單純問句,從來沒那麼惱人過。
「為什麼……?」
「滾開。」
從兩手間吐出逐客令。
「…………。」
挨近的氣息再度遠離,盥洗室傳來浴缸放水的潑濺聲。
聆聽那聲響半晌,迪恩終於疲倦地抬起手,要把披著的襯衫脫掉時,被床邊的人影嚇了一跳。
鬼魂般的悄無聲息。
「山米!你想嚇死我嗎!」
「水放好了,你可以洗澡了。」
完全不見先前激動的山姆淡淡地告知。
瞪了他一眼,迪恩想用手肘撐起身時,突然身處沒預期的狀況中。
「怎麼……!」
膝後跟腋下穿過強勁的臂膀,整個人被穩穩撈了起來。
「搞什麼鬼!我沒傷得那麼嚴重!」
「至少讓我帶你去浴室。」
「非得要這副模樣去嗎!」
掙扎時山姆已站起身,重心大大搖了一下,手只好反射性地勾住他的肩。
「可以嗎?」
頭上傳來小聲的確認,迪恩不由得抬起臉,對上略微搖動的眼眸。
「……如果敢摔到我,我們就走著瞧。」
將頭靠在溫暖的頸間,嘆了一口氣,才忿忿地應允。
那晚,縱使兩人間還保持一小段距離,仍足以使山姆輕撫著同床人的睡臉,隨後跟著入眠。
從照後鏡觀察一臉依依不捨的清秀女孩,迪恩提議。
「不用了,走吧。」
瞪視前頭,山姆將身子往座椅一躺,腳盡可能地往前伸,坐得穩穩要上路的模樣。
再看了他一眼,迪恩才將車發動,離開事情已解決的小鎮,雖然是鬼魂,又差點被個小女孩撂倒,在這的經驗實在稱不上美好,只有隔壁這呆弟弟除外。
沿途景色從市區轉變為荒郊後許久,山姆才抬起右手,用食指邊來回碰觸嘴唇幾次後,就抵住不動的一直維持那姿勢。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喔。」
「我沒有。」
再投去一個不以為然的眼神,迪恩調侃。
「她肯讓你吻,代表是很有機會的,不把握實在很呆。」
「反正也不能久留。」
「就算如此,跟她比起來,你還比較像被丟下的人哪。」
「…………。」
沒得到回應,想再多說幾句時,手機鈴聲響起。
「哪位?…………爸?」
接起電話的語氣比平素輕快兩成。木然的側臉此時才微偏過來。
「我們現在在哪?我看一下──」
確認過第一個經過的路標,迪恩回話,之後再確認過一些事後,就掛了電話。
「爸有什麼事?」
「他給了一個地址,叫我們去那。」
將車靠到路邊,迪恩找出地圖,確認接下來的路線。
「就這樣?沒說什麼事?」
山姆不可置信地問。
「對。我看看……過了下一個匝道後要往北走,然後──」
「迪恩!你至少該問他是怎麼一回事吧!」
「你認為他會回答嗎,而且,或許到了就能瞭解也說不定。」
自從在芝加哥與父親會過一次面後,兩人就沒有再到處尋父的必要,但山姆提到父親時的語氣要比之前要更神經質。
「你就完全不問,完全照他說的做?」
「要不然你要自己去問他嗎。」
瞪視朝自己遞來的手機,山姆並沒接過,只是生悶氣的叉起手,轉過頭。
「……總之先去再說,車程……至少要十小時,如果不想再吃罰單的話。」
從地圖中抽起充當書籤的過期罰單,迪恩下了結論。
*
「找出作祟的展覽品?」
十小時車程抵達的場所,是所自然與歷史博物館,走在光線充足的白亞走廊下,迪恩問著一旁一抵達就出門迎接的老館長,山姆則被一個特別展覽室的大鑽石吸引住注意力。
「不是那個,那東西雖然會讓戴的人死於非命,在我們這展覽也有十幾年了,從沒出過事。」
山姆趕緊把身子縮回來。
「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對勁?」
「這半年來。」
推了一下滑落的老花眼鏡,老先生捻了捻上了蠟的花白鬍子說。
「一年前的風災對災區的一些博物館或展覽館造成損壞,在他們重建修復的期間,我們就代為保管一些展覽品,就在半年前,約有兩貨櫃這樣的物件運來我們館內,事情就是從那時開始走樣的。」
帶著客人走過午後陽光洩下的長廊,大概是回想起出了什麼事吧,老先生只是接連嘆氣,沒再接話。
「呃,其實我們老爸沒說是什麼事,可能要請您──」
「我做這行也四十年了,古物的傳說與謠言也聽過不少,可是像這樣惡質的情況,就算跟詛咒與作祟無關,也還是很讓人沮喪。」
還是沒說明詳情,山姆不禁覺得這人跟大學的一些教授很像,學問與表達能力成反比。
走到了展覽區之後的陰暗工作區,在一扇對開的大門前,老館長停下步伐,面對兩人,似乎有點難以啟齒的說。
「這半年來,我們的工作人員置換了一半,還有許多相當糟糕的風聲在業界流傳,公關部門壓都快壓不住了。」
「所以,到底是──」
迪恩明顯的快失去耐心,但對於這樣溫文的老人,也只能以眼神催促。
「我們已經盡力想止住謠言,也在人事上做了調整,畢竟也不是長久之計,而且無論怎麼想,起因都很不單純。」
「…………。」
這下連山姆都快按捺不住了。
老人再嘆了口氣,打開身後的門,示意兩人進去。
原以為會有什麼異象的兩兄弟,小心地往裡探頭,只看到一個擺放數個大型石桌的密閉工作室,約十來個技術員與學者在中穿梭,研究或修復各種各樣的文物,人雖多卻相當安靜,所有人都輕聲細語。
「這……有什麼不對嗎?」
「你們沒注意到嗎。」
正視老人憂愁的臉。
「這裡變成女性無法工作的場所了。」
室內全是男人。
「你好,我是威登.普萊斯。整個維護工作的負責人。」
在老館長的引見下,進到工作室深處的辦公間,一個瘦高的中年男人從堆滿大頭書的書桌後站起身,操著英國腔招呼。
從眼角的紋路可推見約四十歲,梳理整齊的帶灰黑髮與斯文的容貌,加上斜紋領帶與燙得筆直的白襯衫,顯出純粹的英倫學者風。
「普萊斯先生會告訴你們細節,請原諒我先告辭了。」
又嘆了一口氣,老先生退場。
兩兄弟不禁發愣的目送,從進門到現在,居然完全沒有給與任何有用的情報就閃人了。
「請不要怪他,對館長而言,這事情是很難開口。」
將手邊的文書放到一邊的書桌,普萊斯推了一下眼鏡的鼻架後,開始說明。
「你們也注意到,我們工作室沒有女性,這絕對不是性別歧視,事實上,修護文物這類細緻的工作,女性要做得更好且更多,原先此處的女雇員也佔了三分之二,只是……」
鏡片後的茶眼濛上一層陰霾。
「半年前,她們身上就接連發生事故,是相當不幸的事故。」
「死亡或生病嗎?」
回想過去的經驗,迪恩猜測。
「不……可以說更糟吧……」
低下眼,再抬起時,普萊斯才清晰地說。
「她們幾乎都遭到性方面的侵害,而且都在加班時間,也就是館內。」
「…………。」
「我知道你們想說的,首先懷疑的對象一定是同事,事實上受害者指認得出的幾次,也確實是男同事所為,他們是聲稱記不得自己做了什麼,其中也有人格大家都能掛擔保的老員工,可是既然人證物證俱全,私下和解後也都解雇或離職了,只是,連續幾次就太邪門了,女雇員們也都請辭,才會變成今天這樣。」
示意在工作室忙碌的男雇員們。
「就算業務能運作,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加上這個行業相當小,流言沒多久就在業界傳開,變得非常醜惡。館長忍受不了,才請我去打探會不會是什麼古物的超自然附帶作用,或科學一點的,集體精神障礙之類的解釋。」
「結果是超自然因素?」
要不然我們就不會在這了──玩弄起桌上當紙鎮用的小復活島石像,迪恩心想。
「是,這就是會聯絡你們父親的原因。我認為問題是出在我們替他館保管的文物中,一個原本封印住的遠古邪神木像。」
「有圖片嗎?」
看到男人叉起手來,沒更多動作的模樣,山姆試探的問。
「這就是玄的地方了──」
一直都跟館長一樣帶著憂愁的慧黠眼眸,初次露出興奮的光芒。
「文物名單中有這項,可是循號碼去找,只找到在搬運過程中損壞的空木盒,而原先收藏館的館藏紀錄,就只有記載這神像的那冊在災害中完全毀掉,有看過實品的人也都不在世上了,可說是一點痕跡都不留。」
「也就是說,我們連它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嗎。」
初次感到此次任務非同小可,迪恩的嘴角不禁抽搐。
「只有古書的文字敘述,你們知道這個邪神的力量是什麼嗎,是引起人心中惡意與犯罪衝動,並引誘他們去實際行動的催化力。依這次的情況來看,我敢說他特別偏愛折磨女人。」
「天殺的。」
「而且,動作要快。」
學者擔憂地看了工作室一眼。
「因女雇員都辭職了,一個多月來都沒有任何騷動,依經驗,這種與意念有關的詛咒性質,理應會隨人性而變動,我擔心──」
嚥了一口氣再接著說。
「邪神的力量,有可能會轉化成另類的邪惡。」
*
「我對這工作有很不好的預感。」
坐在跟火化棺差不多窄的單人床側,山姆思量的說。
「嗯?我們有過會有『好預感』的工作嗎?」
在套頭衫外再披了一件厚襯衫,以便在冷氣超強的館內行動,迪恩不以為然地搭話。
普萊斯將兩人安置在駐館研究員的宿舍後,允諾下班時間一過再回來,就先一步離開了。
「這次不一樣,可能因為跟人的意念有關,我有一種…情況會失控的感覺……」
「哪次不是這樣,總之船到橋頭自然直。」
換好衣服,迪恩往後一倒,倒睡在床上,即使坐墊深深的陷了一下,山姆依舊沒反應,只是撐著下巴思考。
「這床有夠小!明明房間就很大!」
頭頂已撐到床頭板,腳還伸出床外十五公分的男人,不禁抱怨連連。
雖名為宿舍,原先可能預定為辦公室甚至展覽間的格局相當寬廣,單人床之外,放了書櫃衣櫃與書桌後,還能在其間自由移動,只是──
「我怎麼覺得書桌比這張床大……。」
「英國式的床吧。」
還沉浸在思緒中,山姆有一搭沒一搭的應答。
從床上仰視他寬大的背影,以及與體格相較之下稚嫩許多的側臉,觀察片刻後,迪恩伸出手,搭住他的手肘。
「山姆……。」
「嗯?」
「你…是不是還──」
稍回過神的山姆,想轉身確認問題時,外頭傳來輕敲聲,就先起身應門。
「大家都走了,只剩警衛跟我們,可以行動了。」
加上一件毛衣外套的學者,亮出三具手電筒。
「你要跟我們去?」
「當然,我有一樣東西要給你們看。再加上,這裡如果沒人帶路,你們連找個廁所都會像在找亞特蘭提斯。」
不無道理,兩人也就屈服了。
走在與白天的光潔截然不同的走廊下,白日的光亮如今全被墨藍所取代,加上角落不停閃爍的紅色警報燈,氣氛陰森的如同墓穴。
「關於這個邪神外型的文字敘述,是常以白臉黑身體的人型出現,神像應該也是照這樣子作。當然,只是理論上。」
原以為會大海撈針的搜尋行動,卻意外的有秩序,一邊說明已知的細節,普萊斯將兩人帶到倉庫區前,各遞給他們一包砂。
「由於館內用電磁波偵側器也沒用──」
「沒用?」
「你可以開開看。」
示意山姆打開已拿在手上的偵側器,一開啟就像正在抓逃犯的警車警示燈。
「有個性的館藏太多了,只差有無作祟,跟如何作祟而已。」
「瞭了……。」
只有認命的關起。
「總之,只能採用其他方式,這是非州許多部落巫師所使用的岩砂,他們藉著祭拜後產生的砂紋以解讀神諭,就算是邪神,行經這個砂上也會留下痕跡。」
「你怎麼能確定?」
墊了墊沉重的砂袋,迪恩狐疑地問,畢竟是初次耳聞的方法。
「原先我也只是想試試,就在事件發生過兩次的這裡做試驗。」
打開上鎖的門,手電筒的光照出擺滿貨架與箱子的碩大空間,最後照在唯一通外的門前。
驅魔的鹽一般是沿著門前倒一條線,此處的白砂是一灘散開式的灑法。
「試驗性地灑了砂後的第二天,我看到這情景就把這裡上鎖,不讓任何人進入,等你們來。」
砂上有一列可清楚看出各有五支異形腳爪的足跡。
「我還是覺得像大海撈針。」
將主要展覽室包含工作區的主要連接門都灑上白砂,山姆喃喃嘀咕,看了一眼正對自己的監視鏡頭。
「不過,不得不承認相當可行。──我們這裡搞定了。完畢。」
開啟手上的無線電,迪恩向在保全中心的普萊斯報告。
擬定的計畫相當單純,將裝設監視鏡頭的主要通路口都鋪上砂後,一旦監控到異像,就以原先封住它的符咒把邪神圍堵在一個房間。
方法單純,可是需要相當專業,且至少兩個以上的人手配合才行得通。
「如果只靠老爸一人,的確是不太夠,派我們來是正確的。」
「他至少可以說明一下內容吧。」
將空了的砂袋踢到角落,山姆走到相連的另一個展間,開始試起自己的無線電。
「這裡是山姆,聽得到嗎。完畢。」
「聽到啦,不過太近了,我不用無線電也聽得到你的聲音。完畢。」
無線電之外,空中傳來叫囂,聲音雖算不上大,在極度寂靜的館內,依然相當清晰。
監控中心未有通知前,都無所事事,山姆環視四周的展示物,發覺是興趣缺缺的礦物後,才想到似的出聲問。
「迪恩,你剛才想問我什麼?」
等半天,另一頭都沒傳來回覆,以為是沒聽到要再重覆時。
「沒什麼,只是想問你,你是不是還後悔沒跟她多相處幾天?」
「我不是說過沒有嗎!」
不禁尖聲回答,就算他本來就以嘲弄自己為樂,這樣的追擊還是很少見。
煩躁之外,胸口的悶痛也隨之加劇。
「好啦,你說的算,我只是看你都臭個臉,才──」
「你不要管我!」
相隔約四十公尺的空中談話,終止於無可奈何的嘆氣。
可想見他聳聳肩眉毛垂下的模樣,山姆搖搖頭,想將那景像趕出腦中的,原地跺步來去。
時間只是靜靜流逝,除了幾次普萊斯傳來的無線電確認,與巡邏警衛的問候外,沒有任何突發狀況。
開始懷疑今晚是否要撲空時,空中又傳來搭話。
「山米。」
「什麼!」
「我想問的,其實不是她的事。」
「要不然呢?」
山姆下意識地皺起眉,等半天又沒下文。
「迪恩?」
「不,沒什麼。」
完全的靜默。如此一來,也徹底不搭理的山姆,要開無線電與監控中心聯絡時,對方的訊號先一步送來。
『A3展間!快去!』
愣了一下,趕緊往目的地趕去,腦海中浮現館內的平面圖,除了特別室外,各展間至少都有兩個門。中途遇到同樣也趕去的搭檔,交換了一下眼神,確認各自要守的門口後即分道,一趕到門口,砂上果然出現進入的小小足跡,將畫有符咒的貼紙一貼到門檻上,原先靜謐的室內空氣突然起了一陣騷動,像是突然產生溫差的對流一般。
「迪恩!快點!」
稍慢了一步,另一個出口及時封住。
以為大勢已定時,氣流依然狂亂,在室內游移不定,倏地往角落竄去。
「「通風口!」」
完全忽視掉的漏洞。通風口蓋子瞬間彷彿被無形的力量所彈開,飛到空中再落下。
趕到前頭,兩人考慮是否要鑽進去時,無線電又響起。
『它好像往二樓來了!該死!這裡沒有設砂──嗯?你做什麼!住手!』
一陣哀號與打擊聲後,無線電關閉。
「該不會──」
「邪神一被逼急,力量就失控了吧。」
對看一眼,迪恩要往二樓的監控中心前進時,被一把拉住。
「你留在這,我去。如果情況壓制住,我還能告訴你該往哪走。」
「可是──」
「一個掛點,總比兩個都掛好。」
捎來一個眼神,山姆的身影就消失在穿廊下。
被丟棄在空無人煙的廣間,就算緊張,當前也只能空等,如果有火器拿在手上還安心點,但最初一掏槍,學者銅鈴般瞪大的雙眼,馬上讓兩人乖乖收回,只能以警用手電筒代警棍用了。
「在這地方開槍也的確是災難……。」
到處都是玻璃櫃與貴重展示品,就算有防彈處理,也不代表能在其間打叢林遊擊。
謹慎地走在展間,再開一次無線電,想確認其他人的狀態。
「山米?有聽到就回我。」
沒有任何回應。
嘖了一聲,雖擔憂二樓的情況失控,迪恩還是忍住不馬上前去,決定再等一會兒。
『老哥,聽得到嗎?』
無線電終於有了回應。
「聽到了,你那邊怎樣?」
『警衛把普萊斯先生打傷了,沒有大礙,下手人已經擺平,可是邪神也不在這了。』
旁邊傳來低低的呻吟,一陣衣物摩挲聲後,無線電送出沙啞中仍字正腔圓的英國腔。
『螢幕還在運作……,山姆,你幫我看一下。』
『維修室那邊好像有動靜。』
「我去看看。」
『迪恩,等我下去,不要一個人行動。』
山姆丟下話後,就是一陣遠離的腳步聲。
『小心點…它的催化性質已經改變,變成不分對象的惡意了……』
要結束通話時,傳來學者的吩咐。
要進入維修室前,先確認了門前的砂,如同剛鋪下般光滑。
「是這裡沒錯吧?」
納悶是否搞錯地點或認知有偏差,迪恩用手電筒照了密閉的室內一遍。
與白天的熙熙壤壤形成對比的靜謐與整然,以防氧化與損壞,文物都妥善收回密封櫃,大型花崗岩工作台上只擺了大量工具與文獻書籍,與手術室很像,只是氣氛要更為古色古香。
再觀察了各個角落,背後傳來有人靠近的氣息。
眼角瞥到是搭檔後,不以為然地告知。
「這裡沒有問題,你看,連門口的砂都沒亂,你剛看到的動靜是在這室內嗎?」
「…………。」
「山姆?」
手電筒突然被奪走,還沒搞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就被往後一推。
腿撞到石台,震得又痛又麻,腳也扭到,即使如此,不忘要反擊時,卻如同早就預料到一般,揮起的拳被牢牢抓住。
「…………!」
抓住的力道順勢又一推,迪恩整個人就躺到了石台上,被掃落的書與工具鏗鏘落地。
「山姆?你是發了什麼瘋!」
憑藉門外透進的微光,再次確認來者無誤,不由得高聲問,然而,在衣服被扯裂開來時,才開始驚慌。
直接將套頭衫左右扯裂的力道,有種非人的強悍與果決,更不用說接著想解開皮帶環的動作了。
「你這…快點住手!」
氣急敗壞地要推開,喉頭被狠狠咬了一口,可清楚感受到齒列的狠勁,血腥味瞬間漫開在空氣中,接下去咬在裸露胸前的力量雖沒重到見血,依然尖銳得讓迪恩因疼痛而喘氣。
這時才確定情況是怎麼一回事,要死命抵抗時,嘴突然被堵住。
害怕舌頭被咬,只有閉起眼緊咬住牙。
襲來的唇在試過幾次侵入都不成後,就乾脆放棄。
「山米?」
以為邪神的力量遠去,小心地一睜眼,迪恩嚥了一口氣。
瞳孔擴大到極限的失焦眼神,帶有不可抹滅的邪氣,然而,從眼角滑落的淚痕,是與雙眼完全無關的清澈。
忍不住想伸手擦去時,山姆的頭又低下,如同以折磨獵物為樂般,從頸部一路咬往腹側,解開犧牲者皮帶的手,也俐落地將長褲拉下。
應該會猛烈抵抗的迪恩,其間動都不動,只是張嘴喘著氣,連身體被翻過來,變成趴在石台上的姿勢,也都沒抵抗。
下身的衣物都被扯下,冰冷的手侵入兩腿間時,唯一的反應是閉起眼。
突然傳來一個重擊聲,迪恩感到身後的重壓與邪氣瞬間消失,撐住身體一回過身,看到普萊斯拿著滅火器的氣喘吁吁模樣,山姆則躺平在地上。
「你怎麼──?」
「山姆一走,我又確認過一次監視螢幕,發覺情況跟他講的不一樣,才趕過來,還好還來得及。」
把滅火器丟到一旁,普萊斯急急從旁推來準備好的儀器,開關一開啟,半圓形的播放器射出三百六十度的強光,籠罩整個維修室。
室內紛亂的邪氣頓時凍住。
光中所帶的紋樣與剪影,臨摹自木盒上的封印。
將放有儀器的推車踢到房間中央,全室的邪氣瞬間聚集,凝結在一起,隨著一聲叩咚,一個約四分之三呎的木雕掉落到地上。
白臉黑身的異樣人形,如古文所言。
目睹那光景,普萊斯才脫力的一股腦癱坐到地上。
「搞定了,感謝老天……。」
原先還擔心自身的窘狀被目擊,在留意到他明顯也是經暴力扯破的外衣殘骸後,迪恩才鬆了一口氣。
*
「這次我們好像只是礙手礙腳。」
「沒有的事。」
縱使是大半夜,聽取了事情解決報告的老館長,還是很樂意讓兩兄弟在自家留宿。
「好好休息吧,明早我會請醫生過來。這次辛苦你們了。」
將兩人帶到客房後,東道主就告退了。
房中只有一張床,但超大的程度足以讓高挑的兩人各雄據一方,且恐怕到早上都見不了面。
「這才叫床。」
腳扭傷,只有由山姆扶到床上的迪恩讚嘆。
「普萊斯那傢伙怎麼能受得了睡那種火柴盒,明明個子也不小。」
經歷一場大戰後,因需要善後博物館的慘況,高瘦的學者目前留在原地守夜。
「他是最勞苦功高的,事後還得留在那……。」
山姆邊打開行李邊嘀咕。
「我想他需要一點時間獨處。」
「怎麼說?」
直到兩人整裝完畢後才甦醒的山姆,不解地問。
「……對他而言,好歹也是很不得了的經驗哪。」
迪恩不著邊際地回答著,想起身脫鞋,因腳傷的扯裂痛而臉色扭曲。
「我幫你。」
「……也好。」
把難脫的靴子交給山姆處理,坐到床邊,將外套拉鍊解開,脫去外套與襯衫時,跟前傳來吞一口氣的聲音。
「迪恩!這是怎麼一回事!」
直盯胸前的視線湛滿驚駭,這時才想到忘了要遮掩的迪恩,在心中對自身的輕忽嘖了一聲。搞定邪神後,就把扯裂的套頭衫丟掉,扣上襯衫扣子,也把外套拉鍊拉到頸部,等搭檔清醒,再編了一套說法給沒有記憶的他。
「這是誰幹的好事?」
從喉頭滿佈至側腹的齒痕,任誰都看得出是怎麼一回事,山姆咬著牙的問。
「……普萊斯。」
在心中向不在場的替死鬼道歉,迪恩移開視線。
「他被邪神操縱了,不要怪他,只能怪我自己不小心。」
輕描淡寫的再補充,制止住馬上起身要衝出門尋仇的男人。
深呼吸幾次讓心情平靜下後,山姆拿了行李中的簡易醫護包,再蹲回床前的地毯上,檢視傷勢並消毒。
藥水一滲入頸部的開放性傷口,迪恩不禁倒吸一口氣。
「好嚴重…就算是邪神的影響,你怎麼會讓他做到這地步?」
「就說是不小心。」
「……真的是那樣嗎。」
擦藥的動作突然停下。
「如果被附身的是我,你也會這麼疏忽嗎。」
「…………。」
「躺下吧,這裡的傷不好清。」
凝視嵌在腰骨旁的齒痕,山姆低聲指示,讓傷者躺平,繼續動手將看得到的傷口都仔細消毒。幾乎都是只會留下瘀青的淺傷,只有最嚴重的喉傷需要貼紗布,都處理好後,將醫護用品收起。
「好了,我去幫你放洗澡水。」
望了床上的迪恩一眼,要轉身離去時、
「我騙你的。」
鮮明的綠眸直視而來。
「…………。」
「不是普萊斯,是…你,這些是你造成的。」
「…………!」
因突然的表白而愣住,山姆隨即又搖搖頭,冷笑一聲。
「所以,你連我傷了你這件事都想抹掉。」
「……不是那樣。」
「這也是保護我的方法之一嗎。」
「不是。」
「那是怎樣!保護我這檔事因為是爸的命令你就照單全收,再怎麼愚蠢都一樣,不是嗎!」
積壓數日的怒氣突然爆發開來。
縱使相處了一輩子,還是初次在他的娃娃臉上看到那樣的猙獰。
「我根本不需要保護!」
「…………。」
「而且,我告訴你,我知道你之前真正想問的是什麼!」
「…………。」
坐到床邊,兩手撐在迪恩的身體兩側。
「你想問,我是不是還像之前說的想要你!」
頭低下,雙唇快要貼在一起的前一秒即停住。
「就連她嘴唇的感觸都蓋不掉你的,你說呢!」
「…………!」
「總之,我受夠了,你用什麼理由拒絕我都能瞭解,常理上你也該拒絕,只有因為爸命令你保護我的這理由我不能忍受!而這也是事實不是嗎!」
仰視激烈控訴的男人,迪恩似乎想說什麼的動著唇,卻發不出聲。
想抑制住情緒,山姆閉起眼,喘著氣。
「你應付我的基準,一直都是建構在這個命令上,不管是拒絕我,還是當今晚的事不存在都是……。」
再睜開時,激情已從那藍綠色的眼眸消去。
「你希望什麼,我都會照做,因為是你。可是,拜託,不要抹殺掉現實,至少不要是出於命令而做。」
撐在床上的手移開,山姆站起身,難過地俯視無意間造成的傷勢。
「……我很抱歉,雖然我完全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
垂下眼的轉身,確實要結束對話時,腦後飛來了今晚的第二個重擊。
「我不是說過不是那樣的嗎!你這混小子,老是不聽人說話!」
丟過來的枕頭落到地上,雖然不痛還是受到衝擊的山姆摸著頭,回望攻擊者。
全身冒出怒氣的男人,從床上坐起身。
「我不是為了要保護你,才打算抹消掉那檔事。」
「要不然?」
「我只是不想讓你知道,那時我沒有反抗。」
「什麼!」
不禁大嚷。
「那邪神是少見的下三濫!一點都輕忽不得,你也很清楚那種惡念的能耐不是嗎!」
「我知道!」
「那你為何……」
越來越抓不到話鋒的去向,想到最不願意承認的猜測的瞬間,山姆嚥了一口氣。
「迪恩,你…該不會是想氣我吧……。」
「什麼意思?」
「就算身體被邪神操縱,但只要意識不是我,你就無所──」
話還沒講完,僅存的枕頭就轟上臉。
「你的肥腦袋裡都裝什麼渣!怎麼會有那種蠢念頭!」
「要不然你怎麼肯被那樣擺佈!這是唯一的解釋!」
「你這白痴!」
怒氣燒到了沸騰度數。
「就因為是你,我才沒反抗,跟邪神沒有關係!」
吼出口時,雙眼也絕望地閉上。
──完了,一切都白費了。
頓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迪恩往後一靠,又倒回床上,雙手覆住臉。
空氣僵住片刻後,丟來的單純問句,從來沒那麼惱人過。
「為什麼……?」
「滾開。」
從兩手間吐出逐客令。
「…………。」
挨近的氣息再度遠離,盥洗室傳來浴缸放水的潑濺聲。
聆聽那聲響半晌,迪恩終於疲倦地抬起手,要把披著的襯衫脫掉時,被床邊的人影嚇了一跳。
鬼魂般的悄無聲息。
「山米!你想嚇死我嗎!」
「水放好了,你可以洗澡了。」
完全不見先前激動的山姆淡淡地告知。
瞪了他一眼,迪恩想用手肘撐起身時,突然身處沒預期的狀況中。
「怎麼……!」
膝後跟腋下穿過強勁的臂膀,整個人被穩穩撈了起來。
「搞什麼鬼!我沒傷得那麼嚴重!」
「至少讓我帶你去浴室。」
「非得要這副模樣去嗎!」
掙扎時山姆已站起身,重心大大搖了一下,手只好反射性地勾住他的肩。
「可以嗎?」
頭上傳來小聲的確認,迪恩不由得抬起臉,對上略微搖動的眼眸。
「……如果敢摔到我,我們就走著瞧。」
將頭靠在溫暖的頸間,嘆了一口氣,才忿忿地應允。
那晚,縱使兩人間還保持一小段距離,仍足以使山姆輕撫著同床人的睡臉,隨後跟著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