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loud~疑雲
天邊劃過一道光,暗沉的世界瞬間化為一片白茫。
高達至天頂的玻璃窗透進懾人的白光,隆隆的雷聲尾隨響起,驚動大地上的所有生命,緊接降下的豆大雨點,毫不留情地打在地面,發出刺耳的劈啪聲。
假期間下午的霍格華茲迴廊下,快步行走的唯一人影絲毫不受光與音的干擾,直直往目的地走去。
異於學生的修長黑影,在窗外透進的微弱天光中搖曳不定,飄在身後的斗蓬影子也如同鬼影般的迷濛與虛幻。
一踏進城堡深處密閉的迴廊,踩在石磚上的堅定腳步聲瞬間顯得異常明顯,如同反射出主人的心情般地急快且沉重,迴響在灰濛的空間中。
最後,規律邁著的步伐終止在一個石像前。
「茴香軟糖。」
接受正確密語的門緩緩打開,裹著漆黑斗蓬的訪客謹慎地走進去。
經過一長條樓梯,在還來不及意外跟前次來訪的印象全然不同時,就突然走進了一個寬敞的房間。
「來得好,布萊克先生。」
似乎早就預知到時機般的,訪客還沒來得及作任何反應前,房間的主人,也是這所魔法學校的老校長,即笑盈盈地從辦公桌後起身招呼著。
「抱歉來遲了,校長。」
欠了下身,西流士仍叫出保持在學時習慣的稱呼,向當代最偉大的巫師致意。
「呵呵,你來時還是騎你那台飛天機車吧,到現在還是不習慣掃帚?」
「是的,自從畢業典禮時,連只是騎來繞校一周的那副都把我摔下來後,我就對那種交通方法徹底死了心。」
仍有點僵硬的臉色,因老人閒話家常的開場白,才稍微緩和了些地笑答。
「哦,那次呀,我還記得,不過我想當時在場的所有人恐怕都忘不了吧,呵呵呵,尤其是當你想對全部的人施遺忘咒,卻被波特先生與路平先生同時用束縛咒一把制住的那段──。」
「……那兩個傢伙只有這種時候的默契特別好。」
似乎想起因好友們的攪和,而抹消不掉在眾多同學與家長前出的醜,端正的臉露出微妙的苦笑。
「光是能讓單調的畢業典禮變得那麼有看頭,其實也是一項成就哪,應該要引以為榮──。至於今天之所以找你來,理由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吧。」
笑著安撫後,瞬間切入正題,鄧不利多原本藏伏在笑容後的肅穆氣勢頓時支配整個房間。
「……是的。」
「老波特夫婦被殺了。」
縱然是既知的消息,青年端正的容貌仍露出沉痛的神色。
「他們雖然離開這個國家,藏身在阿培爾頓,但佛地魔的爪牙遍步全世界,最終還是被他給找到了……。」
老人沙啞的聲音彷彿不帶感情的述說著舊識、同時也是過去學生的悽慘遭遇,然而,在壁爐火光下所照出的表情,較之前要更為蒼老許多。
同樣也沉默了片刻,西流士才緩緩開口,打破寂靜。
「……這麼說來,現在『那個』的繼承者就是詹姆了。」
「沒錯。」
「……。」
聽到斷定回答的同時,也明白好友將是下一個被狙殺的目標,青年的胸口頓時一緊。
「而且,現在莉莉也快生產了,要是他們夫妻兩被發現,佛地魔一定連她都不放過。」
「……。」
「雖然我已經安排他們躲藏起來了,可是,那樣還不夠,還需要更完善的防禦措施,才能完全確保他們不被發現。」
「更完善的措施?難道是……」
將滑下的半月形眼鏡往上推一點,老人正視略微瞠目的黑衣青年。
「就如同你想的一樣,我打算用守密術來保障波特夫婦,還有他們孩子的安全。」
原本因困惑與擔憂而黯淡下的灰藍,頓時亮起希望的光。
「太好了!若校長擔任守密人的話,那詹姆他們就絕對不會有危險了!」
歷經風霜的臉只是露出苦笑。
「我是很樂意當他們的守密人,只是,在我之前,波特先生認為還有更適合的人選,要由那人來擔任,守密術才會發揮最高效果。」
「?」
不瞭言下之意的西流士,無言地發出疑問的氣息。
「守密術一施動後,只要守密人不洩露,就不會有人發現目標物的行蹤,即使他們就站在眼前也一樣,因此守密人反而會成為眾矢之的,這是一般所知道的常識。」
「是……。」
因此若由當代最受推崇的巫師來擔任,必是萬無一失。不瞭解友人心中還有比眼前的白鬍老人更適合的人選,青年只有呆呆應聲。
「就因為會成為受狙擊的目標,所以這個守密人與被守者之間,必須要存有莫大的信賴,以防守密人因疲於躲藏與逃亡的日子而放棄責任。」
「……。」
「當然,波特先生並非不信任我,只是、」
從話題開始就一直僵蹙的白眉終於稍舒展開了些。
「既然事關妻兒與家庭的未來,他認為還是該交託與最信任的人,也就是你,布萊克先生。」
「……!」
灰藍的眼眸因與之前全然不同的訝異而睜大。
「魔力與意志的高低都其次,守密術是否能發揮最高效果,完全取決於兩者間的互信程度,因此我也認為他的抉擇相當正確,接下來就看你自身的意願了。」
深遂的藍眼直視動搖的青年。
「……可是,我不知道……」
因突如其來的提議,停頓了一會兒,西流士才斷斷續續地擠出一句話,接著像是要振作似的,深吸一口氣後,毅然地抬起頭來再接著宣言。
「若只是就守密人的責任,我絕對甘心,也義無反顧地願意擔下,可是,在能力上,是否能盡責地逃開追擊與狙殺,則無法斷言。」
「呵呵,你認為波特先生沒考慮到這點嗎。」
「……。」
縱然明知是異常危險的責任,還是寧願挑選自己為守密人的好友,憑據的,除了深厚的友誼之外,也含有對自身能力的高度信任,然而,還是不由得遲疑。
沉默又再度支配空間。
揮了揮手,讓壁爐中即將熄滅的餘燼再度燃起,鄧不利多摸了摸白髯,向仍猶豫不決的青年下了暫時結論。
「波特夫婦打算在孩子出生後,再移居一次,目前的這個居所由我擔保絕對沒問題,而且那些食死人近來的動向移往愛爾蘭一帶,短期間內想必還沒有餘力將魔爪伸向這吧,因此在那之前你都還可以考慮。」
點了點頭,確定沒其他事後,思緒仍被盤據的西流士向校長告別,回到幽暗的走廊下。
「守密人嗎……」
呢喃的聲音迴響在空蕩的空間。
並不是害怕這責任,也不想逃避,只是,一旦擔下後,若因自身的差錯,使友人夫婦受到任何傷害,那終生勢必都不會原諒自己,然而,要怎麼做才能達到最善,卻也由衷感到迷惘。
在草木皆兵的這個黑暗時代,要如何,才能讓他們一家,以及身邊的人與自身都安然存活,這是所有惶惶以度日的巫師與女巫們都同樣關切,卻也同等無能為力的事。
嘆了口氣,往來時的歸路一走去,身後傳來低低的呼喚。
「等一下,布萊克。」
冷靜卻夾雜不可掩的厭惡的嗓音。不用確認也知道是誰。
「……有什麼事嗎。」
連身子都懶得動,只有頭稍偏向後,冷冷地質問突然叫住自己的老同學。
對方仍隱身於廊柱間的黑暗中。
至此才不耐煩地整個轉過身。
「曾投身過黑暗一次,就再也無法見光了嗎,還是說,你其實從頭到尾都沒脫出黑暗,石內卜。」
出言諷刺時,也約略看到了髮色與裝束都融於漆黑中的前食死人。
「我可是校長擔保的哪。」
「無論校長如何說,我都不會信任你這個曾跟隨佛地魔的黑魔法師。」
尤其在深知那個魔王有多大影響力與拉攏力後。
不受挑釁,紋風不動的石內卜不屑地回話。
「既然如此,剛才你在被叫住的一瞬間,居然敢滿是空隙的回話,未免也太大意了。」
「那是諒你也沒能耐拿我怎樣。」
這時,如墨般沉靜的眼珠才燃起接近怒火的紅光。然而,轉瞬即壓抑下去,慢條斯里地開口。
「的確,敢跟那怪物相處那麼久,在這方面的神經會變粗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
理解話中之意的瞬間,若不是在校長室前,那西流士想必就會抄出魔杖,賞給對方至少烈燄咒級的教訓吧。
似乎早就知悉所佔的優勢,石內卜悠然地接話。
「即使是食死人,也都至少會遵守巫師世界絕不可犯的幾項禁忌,其中之一就是背對狼人,因為你永遠無法得知牠心中的月亮盈虧為何。就這點來看,你們確實是比多數人都有勇氣。」
「雷慕斯平常不會失去控制。」
「哦,那代表滿月時就不敢保證囉。」
「你到底想說什麼!」
因提及使心中頓時刺痛的話題,西流士厲聲大嚷。
扳回點劣勢的黑眸滿意地瞇起,隨即又回到原先的冷峻。
「我是來給你忠告的。」
「我不需要食死人的忠告──」
「這個你最好聽著!」
打斷轉身就要走的青年丟下的話,石內卜首次提高音量。
「波特他父母會死,你以為端靠食死人的力量嗎!」
大跨步就要離開的腳步頓時停住。
「雖然沒有用到守密術,但知道他們躲藏之處的人有限,若不是這些人之中有人洩露消息,食死人也找不到他們,而且──」
停住話,確定對方沒回應後,石內卜似乎很得意的接話。
「知道確切位置的人,除了老波特夫婦的家人與校長以外,就只有你們這三個負責聯繫消息的死黨了!」
即使在深不見光的堡內深處,感官都銳利到可清晰聽見外頭的雷鳴與雨聲。
從僵住的人影所散發出的動搖氣息,前食死人知道自己說到癥結了。
「哼,雖然我覺得你這自以為是的傢伙也很不可靠,但既然校長相信你到可作守密人的地步,那就算了;而佩迪魯則是一副沒用的窩囊相,諒他也做不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這樣一來,剩下的,就只有那個從根底與本性就不可靠的──」
「住口!」
彷彿刻意阻止對方說出名字似的,西流士大聲打斷話。
「他不可能做出那種事!而且,也有波特家中知情的其他親戚,無意中洩露給他人的可能性!」
像是要說服自身也危懼許久的疑慮般的急快辯解。
「別傻了!你真的認為他們家會有人將這種事洩露出去嗎,在佛地魔稱霸的這個年代!那個波特家的人會將這種事洩露出去嗎!」
雖然是大吼的反駁,在講到那個人名時仍微微的顫抖。
黑暗中的兩個身影頓時都靜默下來。
稍喘了幾口氣,讓心情平靜,石內卜才恢復了些許冷靜。
「不要讓感情矇蔽了你的理性,布萊克。波特家族本身就是那個人的眼中釘,老波特夫婦一死,除了詹姆跟莉莉之外,即使沒有繼承『那東西』的權利,剩下的血親都有被狙殺的可能性,你認為他們會笨到洩露出足以讓自己一腳踏入棺材的事嗎。」
並非發問,漆黑的雙眼直直盯視沒有回應的背影。
過了許久,披垂在身後的黑亮長髮稍晃動了下,停住的腳步又再抬起。
「……我跟你在這裡耗太久了。」
「在你走之前,我還要告訴你一個原只有食死人才知道的事。」
「……。」
「那個人之所以能得到莫大的權力與勢力,是因在他的統治下,所有的怪物、異獸,以及平常受管制與迫害的種族,都能獲得真正的自主權與完全的自由。多數巨人與怪獸都是衝著這點而加入他的陣營,因為這是『正常制度』下,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也不該成立的世界。」
一口氣說完後,原先期望這次能得到回應的前食死人,眼前剩下的,只有空曠的黑暗走廊與搖曳的燭影。
* * *
搞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
當施過法的飛行機車降落到熟悉的岩磐上後,已達目的地的騎士仍在發呆,並沒下車。
擬似的引擎聲已熄滅,只有岩磐下浪襲過沙灘的細細潮鳴,柔聲地在耳邊響起。
沒有人煙的海岸旁,座落著以魔法巧妙遮住常人視線的白色岩屋,然而,即使不藉法術,彷彿融進背景的白浪與沙灘的白牆,若不仔細注意,仍難以引起他人的注意,只除了無聊地想找點新東西玩的當地龍族有時會好奇的靠近,卻也無法對施了額外障壁法術的房子造成任何傷害與影響。
潮退的如今,人造岩磐下的沙灘一望無際,沙的白亮和碧藍的暮色,明明是迥異的兩種元素,卻在隔著海的交界處,微妙地融合在一起,且隨著越接近夜晚,越呈現出宛若一種東方寶石的濃郁色澤。
若是西流士回過神來的話,就可看到一向讓他嘆為觀止的美麗景色,與聽到海所自然發出的悅耳潮音。然而,對如今的他而言,這些都只是拂過感官的無意義音色。
思考許久,決意要下車前,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眼前座落在石磐上的岩屋。
窗戶全都一片漆黑的二層樓房子。外表面積小的只夠格當船屋,實際上卻具有所有巫師住家裡外不一的特色──屋裡空間有外貌的數倍大,且隨需要還可放大與縮小,然而,在看不見的一樓地板下,卻築有一般巫師家庭所少有的密閉地下室。
若有所思地凝視住了好一段時日的房子許久,才下定決心般地敏捷下車。
通過辨認出屋主身分的門一走進室內,不輸外頭冰冷海風的冷空氣立刻襲上身,透露出另一個屋主跟自己一樣,至少有兩天都不在家的事實。
覺得落寞的同時,也稍鬆了口氣。之前與石內卜的對話言猶在耳的此刻,短時間內也沒有與當事人照面的心理準備。
要將斗篷脫下的瞬間,突然響起巨大的嘩啦一聲,愣了一下地俯視腳邊,發現是沒拉起來的風帽中打下的一大灘積水時,才發現從離開霍格華茲到抵家的途中,都是一路淋雨回來的。
「我在幹什麼呀……。」
或許是因雨勢不大而失念了,還是邊咒罵自己的笨拙,邊將斗蓬掛在門旁的衣勾,掏出口袋中的魔杖。
好不容易以清除咒清掉積水後,從一旁新增的小水灘,才注意到從濕透的髮梢落下的水滴。
又是繼續咒罵地用上衣的袖子要擦乾頭髮時,因背後傳來的爆炸聲而嚇了一跳。
「……!」
從下午就繃緊至今的神經即刻拉緊,在理解到是來自壁爐中後,才放鬆下來。
「終於回來了,真是久違的家哪,還有,壁爐該清了……。」
渾身灰地從壁爐中走出的深綠色身影,是另一個數日不歸的屋主。
「雷慕斯!」
「西流士?你也回來了啊,……剛回來嗎,古靈閣的防衛研討會議不是今天中午就結束了?」
將頭上的煤灰也拍掉後,才恢復原本金褐髮色的青年好奇地問。
「……因為之後還有些其他的工作,所以耽擱了。」
雖然不完全是謊言,在搪塞著時,仍有免不了的些微罪惡感。
還不知道,今天與校長的談話是否要讓他知道。然而,即使如今面對的是自己的父母,想必還是會回答同樣的藉口吧。
「原來……。你怎麼全身濕透了?忘了濕防水的魔法或戴風帽嗎?」
「對,兩個都忘了,因為剛才回來時在想事情……。」
「想到被淋成這樣都不自覺?」
看到狐疑地打量著自己的金茶眼眸,淋成落湯雞的青年頓時不好意思地別過臉,繼續重覆先前的動作。
「夠了!不要再用袖子擦頭髮了!」
雷慕斯終於看不下去的用召喚咒召來了一條米色大毛巾,披到因水氣而黑亮的頭髮上,大力揉擦。
濕氣消去些後,才覺得稍溫暖點,西流士放鬆似地嘆了一口氣,坐到沙發上慢吞吞地跟著擦起髮梢殘餘的水份,一會兒後就惰性地放手,全交給對方。
透過柔軟的毛巾布,為了要徹底擦乾,手指像是輕柔按摩的動作,讓疲倦的身體與精神整個鬆弛下來,彷彿所有掛慮與悲哀的事都瞬間消失般的安心。
想靜靜感受久違的平和氣氛地闔起眼,任憑眼前的伴侶照料一切。
動作突然停住。
以為溼髮已全擦乾的一睜開眼,才發現靠近的臉比擦頭髮所需要的距離近上許多。
「雷慕斯?」
「……不要露出那種表情……」
「?」
不瞭解自己露出了什麼表情,只是茫然眨眼時,又接近到比耳語還近的距離,馬上就意會到是臉順著拉緊毛巾的力量而貼過去。
較自己溫暖許多的嘴唇先是貼到臉頰。
「你連臉都好冰──」
「因為淋雨又吹風哪。」
「耳朵也是。」
靠近凍結般的耳殼輕咬了一下。
覺得四周的溫度瞬間整個提高,西流士環抱住已靠到不能再近的身體。
隔著厚重的布料,還是可感覺到較先前升高的體溫。
「……你吃過晚飯沒?」
「還沒。」
瞬間即可葬送掉全部氣氛的突兀問題一冒出,雷慕斯也毫不在意的回話。
「沒問題嗎?」
「沒問題。」
「這次沒有魔貂或魔刺蝟之類的東西會突然跑出來吧……」
伸手要解開深綠長袍的腰帶時,也謹慎地確認。
似乎還因曾被在奇獸部門工作的情人暫擱在口袋的小魔獸一口咬住的惡劣經驗而耿耿於懷。
「沒有啦。上次真的是疏忽,因為那小傢伙睡著了,所以才忘了有把牠帶回家……。」
把欲言又止的青年按倒在沙發上,雷慕斯低身輕吻還想抱怨的唇瓣。
即使沒有照明也沒有取暖的爐火,也無法對兩人構成任何問題與阻礙。
傳來最後一件布料也滑落到地毯上的窸窣聲後,稍猶豫了一下,西流士才緩緩開口。
「雷慕斯。」
「嗯?」
頸間傳來疑問的氣音。
「今天下午我是去見校長。」
「……。」
抬起的金眼恢復往常的清晰光芒。
「校長他說在莉莉生產後,要用守密術保護詹姆他們。」
「……的確是最適當也最保險的方法。」
連帶想起友人父母猝死的噩耗,明亮的目光瞬間黯淡下來。
「雖然我認為校長是最適合的守密人,可是……」
摸了摸柔軟的褐髮,似乎想回想起那時的心情般地凝視大空。
「詹姆卻認為我才是最適當的人選。」
「……。」
感覺到專注的視線動也不動地停在臉上。
「目前我還不需要馬上回覆,可是,在他們的孩子出生後,就要作出決定……。」
「在可信度與忠誠度上,確實沒有人勝得過你。」
彷彿安撫般地輕觸又回到冰冷的白晰臉頰。
「……或許吧,可是……」
沒有訴說對象的喃喃低語。
瞭解他並不是要尋求認同與意見,雷慕斯稍瞇起眼。
「反正還有時間考慮。──無論結果如何,到時我都會在你身邊。」
「……。」
「那可以再繼續了嗎?」
替代回話,扶住頸後的手輕柔地,將因談話而稍抬起的身子再拉近。
緩緩睜開眼,沒有焦點地凝視前方,過了許久,才辨識出布料奶油色的纖維經緯與自身散在上頭的黑髮。
眨了眨僵硬的眼簾,從百葉窗間透進的光,得知天已亮。過了片刻,才扶在床單上要撐起身子。
「────!」
全身上下都發出無聲的哀號,原本想起身的動作瞬間中止,又整個躺回去了。
雖然想沒出息的猛發牢騷,最後還是秉持尊嚴地拚命忍住,為了轉移注意力而稍轉了下頭,想看看枕邊人的情況如何。
沒有人。
旁邊空了剛好可放一個人的空間。
應該不比自身好到哪的情人,似乎很有精神地一早就醒了。
想起曾在這樣的一夜過後,對方還活力十足地跑到後院的藥草花圃除草的體力。
「怪物……。」
只有這種時候,才容許自己如此稱呼身為狼人的伴侶。
靜躺一下,自知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西流士才心不甘情不願地硬坐起身。
「……不會又去除草了吧……」
下了床,披上睡袍,阻絕清晨乾冷的空氣,往窗戶能看到後院的穿堂走去。
除了因狼人管制部要求,而一定得設的隔離用地下室外,為了療傷所種的藥草花圃,是雷慕斯從小與父母住時養成的習慣性設施。月圓時因變身的痛楚,逼不得已傷害自身的行動,縱使至今已減少許多,然而,似乎是以防萬一,他還是很認真地栽種各種用途的藥草。
出到走廊下,窗外洩進灰濛的天色。西流士發覺自己比往常的時間要早醒了許多。
「是因為累到睡太熟,所以需要的睡眠時間較少嗎……。」
搔了搔頭地將頭探到窗戶外,俯看到站在花圃旁的身影,要出聲呼喚時、
『那是……』
同樣也披著睡袍的褐髮青年,將一卷紙綁在站在一旁藤架的飛禽腳上。
與巫師普遍用來送信的貓頭鷹不同的巨大鳥類。
『隼。』
──而且是異於一般隼類的全黑。
全身上下唯一異色的銳利黃色視線,加上厚重的漆黑羽翼,透露出兇猛且不祥的氣勢。
信綁好後,大隼靜悄悄地展翼飛起,轉瞬間即消失在視野中。
在西流士的印象中,沒有任何認識的人是用那樣的送信生物,也沒聽過有。
將注意力轉回送信者身上。
從這個角度只看得到他的側面,但仍可輕易辨識出緊張且繃緊的線條。
隔著一段距離都可感應到風吹草動的靈敏神經,如今似乎是被其他事所佔據,完全沒發覺自己正就近被觀察著。
隔了一會兒,當呆站的身影回過身,準備要進屋子時,西流士下意識地反轉身體,離開窗邊,以不讓對方發現。不瞭解為何自己要那樣做,身體只是下意識的行動,趕回房間,回到起床前的樣子,裝做仍在熟睡。
上樓梯的細微腳步聲來到了床邊。
一陣隱約的嘆氣與挲挲聲後,身旁空下的空間又得回了原本的主人。
冰冷的手拂過耳後髮梢的瞬間,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卻連顫抖都做不到。
「還在睡嗎。」
非常小聲,幾乎聽不見的呢喃。
不用睜眼,都知道正被定定地觀察著。只有一心保持規律的呼息,宛若沉睡在地底國度般的深沉與無擾。
停滯的時間過了許久後,感到溫暖的身體貼近,前額相靠的整個倚過來。
「──我絕對不會背棄你。」
金茶眼眸闔起前的最後一句低語,主宰了黑髮青年未來好幾天的所有思緒。
「那我要走了,可惜你不能去。」
帶著準備好的賀禮,將風帽拉上要啟程時,西流士似乎很惋惜地向不能去跟好友夫妻道喜的雷慕斯告別。
「等這次的奇獸分級議程結束後,就有時間了,我也很想看看詹姆跟莉莉的孩子長什麼樣呢。」
同樣也是穿戴好要出門,因為是要從壁爐離開,雷慕斯站在門邊送行。
「可是,你為什麼連去他們家都要用飛天機車,用呼嚕粉不就好了?」
似乎是因提到關鍵問題,灰藍的眼眸閃耀惡作劇的光芒。
「那當然是為了要讓新生的小哈利坐一次看看呀,最近難得天氣那麼好,想戴他去兜兜風──。」
雖然由衷懷疑眼睛剛睜開沒多久的小寶寶是否真能理解這種浪漫,目送施過法的車子緩緩上升時,雷慕斯還是苦笑著揮手道別。
「不要讓小孩子摔下去哪,要不然你一定會被他爸媽變成隨風而去的灰塵!」
「不會啦,我什麼時候讓坐過我車的人摔下去了!再見了!」
沒多久,因隱形魔法的效果,車與人影轉瞬間即消失在空中。
「不是會不會摔下去的問題哪……。」
若只是單純為這而擔心,那就不是為人父母了,只是,考慮到曾是魁地奇球員的詹姆,搞不好會更欣賞騎掃帚兜風,就又覺得沒那麼肯定了。
「接下來是……。」
回過身,進到屋子後,雷慕斯原本弛緩的表情頓時轉為肅穆,走過應當通往魔法部的壁爐前後沒多久,即消影不見了。
空間轉移的違和感一消失,身處的,是離房子數百哩的空曠草原上,比房子所在的威爾斯更為北方的高原冷風,毫不留情地穿過衣服的縫隙,打在身上。
「……我知道你已經到了。」
向著連獸影都不存的碩大空間冷靜地宣言。
轉瞬間,狀似無一物的空氣如同透過霧般的扭曲,現出如同圓椎般的輪廓。
抓住口袋中魔杖的手頓時加重力道。
待擬態魔法的效用消失,才得以辨識出整個現出的尖椎,其實是個罩起斗蓬帽的漆黑人影。
帽下覆住容貌的木然面具,僵冷的如同死神本身現形般,讓四周籠罩在一片詭譎且不祥的氣勢裡。
彷彿從吹向自己的空氣中,都嗅到了鹹腥的殺戮氣味一般,雷慕斯蹙起眉。
「其實我們根本不用約在那麼遠的地方,我很樂意為了志同道合的盟友,而不辭辛勞地到你府上。」
不帶感情的招呼語像是從地底湧出般的冰冷且深沉。
「省省吧,我寧願奔波,也不要讓你的臭味留在我家中。」
「呼呼,狼人住的地方本身應該就有無法消散的血腥味吧。」
「不關你的事,有話快說!我沒有那麼多時間跟你耗!」
雖然早就瞭解來者的目的,還是堅毅地命令。
「也好,我也不想讓你浪費了本來可以去看朋友小孩的寶貴時間哪。」
「……。」
不瞭話中隱含的語意,只是無言地催促著。
「那麼,就切入正題吧──」
即使透過面具,都可直接感受到直射來的壓迫性目光。
「雷慕斯.路平,你願意加入我們的陣營嗎,加入偉大的佛地魔王的陣營。」
金茶的雙眸微瞇起來。
* * *
「哇,小孩好醜,跟他爸爸好像──!」
此話在新生兒的房間一爆出,之後至今午餐前的準備時間,發言人都逃脫不了惱怒父親的追殺,只好躲到廚房中。
「詹姆那傢伙還是一樣小心眼哪,即使當了爸爸都沒變,只是目標跟重點不同了而已──。」
邊嘀咕,西流士邊從流理台上的瓷盆中撿起一顆準備要用來裝飾蛋糕的黑櫻桃。
「沒辦法啦,當了爸爸就是那樣,如果你批評的是女兒,那現在即使躲在糖罐中都沒用呢。」
跟著偷吃起菜的佐料,彼得悻悻然地說。
一旁的總管妖精瞪了兩人一眼,又回頭繼續忙了。
因為是躲藏的生活,故只有在波特家待最久、且確定忠貞不二的總管妖精才得以一路跟到這(不過主因是詹姆受不了她哭鬧著一定要跟的難纏)。
「可是莉莉就不在意呀,所以單純只是詹姆的問題。」
想起因剛生產完,身體尚未恢復的莉莉,聽了只是虛弱微笑的樣子。
「喔,也是。可是,小孩剛生下來都一樣難看啦,詹姆其實根本不用那麼在意。」
就因同一句感想,緊接著被轟出嬰兒房的彼得,又伸手要去撿一顆櫻桃,這次就被家庭妖精不小心失手揮出的湯匙給打到了手。
「小氣!好,那我改吃這個好了──」
換了目標,轉而去偷襲沙拉用的石榴子。
「其實醜歸醜,還是很可愛啦。」
「哦,那該不會是身為教父的偏心吧。好痛!」
跟被指定為新生兒之教父的黑髮友人打趣而一疏忽,馬上就被飛來的叉子刺中。
「才不是呢,而且,有莉莉的血統在,小孩醜不了多久的。」
要是父親在場,鐵定會祭出三不赦咒以嚴懲之的發言,不以為意地就出口了。
「哈哈哈,也是啦──。嗯……,不過很可惜雷慕斯不能來呢。」
找尋下一個目標的目光,停在缺席友人最喜歡的巧克力蛋糕上時,彼得有感而發地說。
「奇獸分級議程一結束,原以為他應該比較閒呢。」
西流士原本要用法術把整個裝櫻桃的碗都召喚來的動作,頓時停止。
「其實每次的分級議程都結束得比預料的早呢,因為總有幾個名單中的族群最後都不肯來,但如果給牠們亂歸類,又會抱怨連天,所以對外還是要裝出有按排定時程開會的樣子,在那部門工作也真是辛苦……。」
同樣是在魔法部任職、不同部門的矮小青年淡淡地說明時,眼睛瞥到了妖精剛剝好殼的一大碗核桃上。
「奇獸分級議程結束了?」
「對呀,大前天就結束了,比預期早一週呢,前天在部裡遇到雷慕斯時,他說好不容易忙完,可以好好休息了。之後可能又被洛伊先生拖著他去考察什麼,才又忙不過來了吧。」
沒注意到友人語調與氣勢的轉變,只是小心觀察妖精的行動地偷偷伸手。
「嘿嘿,拿到了,西流士,你要不要一些?」
轉身要把成功拿到的剝殼核桃分享給友人時,才發現身旁已空無一人。
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走在通往嬰兒房的走廊上。
連怎麼走出廚房的記憶都沒有,各種各樣的思緒如龍捲風般的在腦中迴旋不止。
若只是單純被好友、被伴侶矇在鼓裡的事實所沖昏頭,那也不會感到如此絕望,最多就只是生悶氣或鬧彆扭而已,然而,考慮到背後隱藏的可能性,則又加上了更多恐懼與悲哀的因子。
結果,那天早上,他也如同自己一樣,裝睡到假裝是兩人一起醒來的樣子,對於清晨的行動隻字未提,舉止也跟平常沒兩樣。
並沒有想束縛他的意思,因此也沒有多問,然而,在後來得知黑隼絕大多數是食死人邀約盟友的信差後,還是產生了難以壓抑的疑慮。
尤其又在那樣的時機。
想起他迴響在耳邊的誓言。
『我絕對不會背棄你。』
如同當初決定要與彼此共度一生時一樣的真誠與堅定。是這個聲音,穩固住波動的心。
瞭解因體質異常,要比常人活得辛苦的雷慕斯,懷有許多從未啟口說出的心結與挫折感,但也從不認為足以動搖他的意志。
然而……
「若真的有能完全接受,讓你獲得完全自由的世界……」
即使懷抱莫大的愛情與意志力,都絕對無法達成的理想,若真的有的話。
「你會動心嗎……」
將因自身的思考模式異於人類而感嘆,因體質而被歧視、羞辱的人生,整個翻轉過來的可能性。
「你絕對不會背棄的,確實就只有『我』吧。」
自那天以來就害怕的答案。
從不懷疑他對自己的愛情,就如同畢業前夕詹姆曾跟自己提醒過的,狼人的愛情因過度孤注一擲,遂也容易毀滅,且多半是由接受這莫大感情的人類,再也忍受不了的反動所引起。
當初曾宣言自信能承擔下來,並以相等的程度付出,然而,若是這段感情與友人們的生命分別放在天秤的兩邊。
頓時眼前一黑,下意識地扶住旁邊的牆。
在那金眼的青年心裡,自始至終必定只有一個抉擇,可是,換成自己……。
搖了搖頭,為了要振作而站直身體時,發現已來到嬰兒房前,詹姆與莉莉似乎是回到主臥房談事的樣子,有著柔和顏色與輕柔音樂鐘的房裡,只有小小的魔法搖籃自動地左右搖擺。
輕聲一接近,感受到的小孩從籃中探出小小的手揮動著,彷彿希望人抱。
「我是很想抱你啦,可是你爸可能施了只要我敢亂動,就會當場變成布娃娃狗的魔法,那樣一來,往後十年我全身都會沾滿你的口水哪。」
像是聽懂似的,搖籃裡發出愉快的咯咯笑聲。
蹲下身,握住伸出的小小手掌。那麼的脆弱,卻又同時有著無限可能性的柔軟感觸。
遺傳自母親的綠色眼眸,靈活地向黑長髮的教父眨著,小小的嘴也不停開閤,似乎有滿腔話語想講卻說不出口,惟有死命抓住垂下髮絲的手帶有明顯的企圖。
「你可以抱他啦,我沒有施任何魔法。」
身後傳來詹姆發愣的聲音。
「……真的嗎,我可不想成為玩具預算縮減計畫的備案之一喔。」
懷疑地跟好友確認時,手已伸向搖籃,抱起了小小的身體。
因目的達到而樂得大聲咯咯笑的哈利,這次則四肢一起揮舞,在拉扯長髮的同時,還毫不留情地給了青年的胸口一腳。
「嗚……,這小孩也太活潑了吧,真的剛生下沒多久嗎。」
「呵呵呵,爸媽都優秀,小孩當然就發育得快又好啦,而且從小就知道教訓該教訓的人,真是聰明呀──。」
因十足蠢爸爸的口吻而瞪了變貌的好友一眼,西流士再把小孩抱得較牢一點。
溫暖且柔軟的重量,是上個月都還不存在的生命,且將伴隨日子一天天過去而逐日加重,光想到這點,就不由得感嘆生命本身即是最偉大的魔法。
或許是因過度活動而累了吧,揮動的小手終於較安份下來,直盯臨時保父的綠眼也半闔起來,在兩人的注視下,打了個呵欠後就安穩地睡在臂彎中了。
「這樣也能睡?這點倒是跟你很像,教父的人格也會影響到小孩嗎,當初選人時該考慮進這點才對……。」
將熟睡的嬰兒放回搖籃,西流士先是沉默了一會兒,才決意地站起身。
「提到人選……」
回過身,正視好友的臉。
比起剛畢業時的意氣風發,增添許多憂愁與歷練的雙眼也回視自己。
縱然有新生兒帶來的喜悅,但不久前父母同時雙亡所帶來的衝擊,依然留下不可抹滅的痕跡。
咬咬牙,發誓絕不讓身後的生命遇到同樣的命運,西流士緩緩啟口。
「守密人的責任,我自認可擔得起,即使必須犧牲自己的生命,都會以這個責任為優先。」
「……。」
停頓了一會兒,像是與心中的掙扎作戰似的再接話。
「可是,我希望你能聽我接下來的建議──」
窗外的碧藍天色逐漸被灰厚的雲層取代,在兩人的談話結束前一刻,雨已緩緩落下。
聽到門外的聲音,雷慕斯瞭解另一個屋主也歸來了。
在喧雜的雨聲中,都能分辨出些微異聲的感官,正確地捕捉到走近門的腳步聲時,才放下手上的書,起身迎接。
「西流士,回來了嗎………!你怎麼又淋得全身濕!小雨倒也算了,這種傾盆大雨中,居然有本事忘了施防水魔法!」
門一開,如同雨水與夜色一同凝結成的黑影整個撲上來。
濕到全身上下沒有不滴水的角落,黏在脖子的髮絲甚至形成了逕流。
「你等一下,我把毛巾召喚來──」
正要伸手去掏魔杖的動作,卻被整個抱住自己的力量給制止。
「……。」
「怎麼了……。」
這時才察覺對方的異樣氣勢,雷慕斯側頭輕聲地問。
靠在肩口的頭動也不動,似乎不願讓人看到自己的臉一樣,只是死命抱住懷中的身體,小聲卻清晰地說。
「詹姆他們馬上就要躲起來了。」
「……。」
「而且,我答應了守密人的責任。」
「……。」
「往後……可能會有很多事……。」
「我想也是。」
反手拍了拍濕透的頭部時,彷彿也感染了不安與疑惑的前兆,雷慕斯微微顫抖著聲音的回話,但仍拚命讓心情平靜地接著問。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事嗎?」
「……。」
過了半晌才傳來答覆。
「哈利很可愛,但也有點醜,我實話實說,詹姆卻想宰了我。」
突兀爆出的訴苦,讓雷慕斯不禁噗嗤笑出聲。
「實話傷人就是指這種情況吧,聽你這樣講,我也好想去看小哈利呢。」
「……會的,總有一天看得到的,希望到時只剩下可愛……」
懷中因忍笑而顫抖的身體,雖然沒有那小小生命的柔軟,卻也是比什麼都珍貴且無法替代的存在。
希望能同時守護住所有寶貴的事物,是過度的奢求嗎。
收緊環抱住的臂彎,青年將無人可回答的疑問收進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