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Hidden~隱匿
「我的天哪──,手快斷了,為什麼這些藥名都那麼長呀?我可不可以寫縮寫?」
在抄了滿滿兩長卷羊皮紙的藥單後,詹姆終於忍不住的發牢騷。
同樣是過了其他人都已回房間休息的時刻許久,空蕩的交誼廳才傳出除了振筆疾書的沙沙聲外的嚷聲。
「如果你寫的縮寫能讓我們看得懂就無所謂,不過還是省省吧,我連你平常筆記上寫的鬼畫符都快看不懂了……」
「就是說哪。」
同樣也認真地謄寫,西流士頭也不抬的反駁,一旁翻著書的雷慕斯也附議。
「好吧,煩死了……,彼得,你可以幫我抄剩下的部分嗎?」
邊嘀咕邊甩動發痠的手,詹姆轉頭向另一個剛處理完自己那部分的友人求助。
「我是很願意,不過你也知道那本書討厭我跟雷慕斯……」
說著,彼得一把頭湊近詹姆面前攤開的一本黑皮書,書頁中即浮出一張白濛濛如氣體般的骷髏臉,眼窩處陷入的黑洞兇狠地瞪視新加入的讀者,是詹姆抄起魔杖一揮,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又消失在書中。
「給我回去!這樣我什麼都看不到啦!」
「真討厭,這種黑魔法藥學的惡靈書……」
「祖克教授也警告過了,說這本書會挑讀者,還好它還喜歡詹姆,要不然我們就別想查裡頭的內容了。」
「耶,可是它也並不討厭你呀。」
停住手,雷慕斯好奇地問負責借書的西流士。
「是不討厭,不過那張臉老是在看書時從書頁瞪著我,感覺很差…,詹姆的話,至少它還願意乖乖的消失一陣子再出來作祟。」
「原來如此。」
「討厭死了!偏偏這本中需要的資料又特別多,非把需要的項目全抄完不可──!」
知道求救無用,詹姆粗魯地搔了搔頭,又回去抄資料了。
「可是為什麼這本書會作祟呀?」
閒下來沒事的彼得小心翼翼地遠遠眺望著問。
「好像是其中記載的一些稀有毒藥具有強烈詛咒性質,中毒的人會痛苦很久才死去,許多受害者在死前這段期間所累積起來的憎恨,久而久之就集結成強烈的怨念,寄生在始作俑者的書上。……一、二、三……還有四項……」
清楚地說明原委,西流士繼續趕著要寫完剩下的部分。
「真是可怕。不過連這本都借到的話,那我們所需的化獸術書面資料也都齊了呢,但也費了兩年多的時間…。」
確認過內容都沒漏掉後,闔起桌上書堆的最後一本皮面書,雷慕斯感嘆。
「嗯,下學期就可以開始著手實務了,暑假期間就先把在學校弄不到的材料先找齊。」
「或著是闖到洛尼教授的辦公室去『借』一點。」
「那叫偷溜進去吧……,好,寫完了……」
把最後一項也抄完後,西流士仰身鬆了一口氣。
「就只剩下我了──!天哪,還有好多頁……,今天一定要弄完嗎?」
「對,因為這本只能借兩天,而且期末考也快到了,基本上只是『參考』用的書在這種時候借逾期也不太對勁,所以明天就得拿去還了。」
「好好,瞭解了……滾回去!」
詹姆又必須用魔杖把浮起的惡靈趕回書中,這次則加上了幾句咒罵跟抱怨。
「啊──這比在雨天中練魁地奇一整天還累哪──我肚子好餓──」
「我去廚房拿一些吃的吧,希望那些廚房小妖精今天有作額外的甜點……你們兩個要什麼嗎?」
站起身的黑髮男孩詢問同樣也閒下來的另外兩人。
「我要杏仁鬆餅。」
「嗯……我嘛……」
相對於馬上回答的雷慕斯,彼得猶豫了一下,也跟著站起來。
「我跟你去吧,看他們有什麼再決定。」
接著兩人就邊討論邊爬出了畫像門口。
斜眼目送兩人的背影,詹姆仍沒停下手地嘀咕。
「希望他們快一點哪,要不然等他們回來,我可要餓死,變成跟這傢伙一樣了……回去!」
這次只吼一聲,剛要浮起的臉就馬上消失了。
「其實我是有一盒還沒開的酒糖,你要嗎?」
看到友人軟趴趴的無力樣子,褐髮男孩好心地問,但眼神中卻閃耀著興奮的光芒。詹姆不禁停下手,正眼凝視這個難得露出詭異笑容的室友。
「……該不會是情人節時,西流士從活米村帶回來的那盒魔藥酒糖吧。」
「沒錯,但我還沒吃過。」
笑意更濃了。
「……。」
頓時蹙起眉思考,詹姆在心中衡量肚子像開了個風洞的飢餓程度,跟吃下那個友人送的任何食物所冒的風險度──兩者之間的比例。
「……給我一個吧。」
最後還是屈服於前者。
一得到同意,一向慢條斯里的雷慕斯,即興沖沖地從袋子中撈出一盒還沒開的糖,拆開後,遞了一個用銀紙包裝的巧克力給仍有點猶豫的友人。
「等一下,盒子外的說明書寫什麼?」
拆開銀紙前,懷疑地上抬眼,眼鏡男孩謹慎地確認。
「嗯,我看看……十二個一組,共含十二種效果的魔藥的酒糖,效果最多只維持十分鐘…保證絕無任何危險……適合當做宴會或『非正式』集會時的點心……」
「這樣嗎。」
聽畢,詹姆就把包裝紙拆開的茶色固體丟進嘴裡。雷慕斯仍好奇地繼續研究盒外的說明文字。
「……等等,下面還有一排附加的警告……」
「警告──!」
聽到這延遲的訊息,頓時橫眉豎目。
「對……呃,『最好避免當作情人節與正式場合的禮物』……這什麼意思?」
喃喃地唸出以紅字標明的說明後,雷慕斯不解地歪了歪頭,偷看已整個將巧克力吞進去的鄰人。
「…………。」
兩人面面相覷,連書中的惡靈都浮起來好奇地觀察,維持了幾秒沉默後,才由一聲小小的咳嗽聲打破沉寂。
「詹姆?」
不安地一問。
然而,已經後悔不該吃下那個可疑東西的詹姆已沒辦法回答,只是持續地小聲咳嗽,等到咳嗽較平息,正想開口時、
「詹姆──!」
代替言語,出現在空氣中的卻是一條火柱,見狀的雷慕斯在嚇了一跳的同時,即刻就把桌面上的所有書本全一股作氣掃到地上,無視也一同灑落地上的墨水瓶,跟憤怒地叫嚷的惡靈書。
「──、───、───────────!」
即使完全聽不懂內容是什麼,雷慕斯仍相信正在噴火的友人說的是『西流士.布萊克!這次你死定了──!』。
剛慶幸沒有書本遭殃,接下來就禁不住狂笑的雷慕斯,根本無心去清理地上的殘骸。
過了十分鐘,等嘴裡只噴得出小小白煙後,詹姆才如釋重負地張開嘴,試著發了幾個無害的音,這時雷慕斯才恢復正常的情緒,趕緊拿出魔杖,要用清除咒解決地上灑落的墨水,但仍沒停止咯咯笑。
「該死…那個混帳,他就不能偶爾送個正常點的東西嗎……,上次那個天殺的麥芽糖就已經夠了……,這次又是這個…。還有,你也是,雷慕斯,居然拿我當第一個試驗品。」
怨恨地掃了仍在竊笑的友人一眼,眼鏡男孩也跟著收拾殘局。
「抱歉抱歉,可是我完全沒想到效果會那麼強……,不過那好像是低溫的火燄……,書都好好的,應該沒有大害吧……」
「嘴裡會噴火這件事本身就『已經』是大害了。」
把地上的書整理好,平整的堆到桌上後,詹姆糾正。
「是是,我瞭解了。……他們怎麼那麼慢?」
有意無意地轉開話題。
「八成又在廚房作弄那些廚房妖精了,真是,給這樣一搞,我又更餓了。他們最好快點回來…」
跟雷慕斯借了墨水,詹姆又開始回到原先暫停的工作上。雷慕斯則更認真地研究魔藥酒糖的說明。
「嗯……上面其實有標各個糖中內含的魔藥是什麼呢,剛才你吃的是火素、所以會噴火,同時也有水素,這會吐出泡泡吧…,還有起風劑,產生小型龍捲風?聽起來很精采……然後是變身劑,會變成第一個看到的人……嗯,還有化獸劑,效用隨機,變成的動物不一…可惜只有十分鐘效果,要不然我們就不用自己調了。……還有縮小劑、變聲素跟反重力素…其他其他…,這些都是高等魔藥耶……,只是效力較短,其實這個酒糖相當不錯呢……」
「對呀,不過若『事先』知道可能發生的結果會比較安全吧。」
抱怨著,又白了故意拖延警告的友人一眼。
「是嗎,我倒覺得事先不知道會比較好玩──」
「……這提醒我等一下彼得他們回來,就各人各塞一顆,看看效果如何。」
「嗯,不過我自己也吃一個試試看吧……這裡頭的是什麼樣的魔藥呢?」
興高采烈地想像著等一下可能發生的事,雷慕斯拿出一個藍金色紙包裝的糖,觀察外型,並稍微嗅了嗅味道。
「還好西流士沒在情人節時送這種巧克力給莉迪亞,要不然就大事不好了。」
「對呀,不過現在也沒差了。啊……,手痠死了──!」
提起前幾天才分手的好友跟他的女友,停下不停動筆的手,詹姆伸了個懶腰,再轉頭張望,想看看雷慕斯吃了哪種效果的糖。
然而,褐髮男孩只是趴在桌上,把玩著藍金色的固體,似乎很幸福地摸摸糖盒,又看了看手上的糖,並沒有要吃的樣子。
彷彿只是單純的喜歡這個禮物,而想慢慢享用似的。
考慮到比起東西的特性,主因是來自送的人,詹姆的腦筋頓時快速回轉。
從前陣子就逐漸懷疑的事,現在或許就是確認的時機了。
靜靜地靠近有點出神的室友,詹姆把臉的位置降低,直視目線與桌面平行的金茶色雙眼。
「雷慕斯,我現在要問你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你如果不想回答就算了,但如果要回答,就一定要老實,可以嗎?」
「詹姆?」
面對突然正色地低聲問的友人,雷慕斯訝異的抬起眼。
「可以嗎,雷慕斯?」
鏡片後的眼神只是認真地再確認。
「……好。」
不瞭對方的用意,在停頓一下後,褐髮男孩才稍點了下頭。
「你…是不是喜歡西流士?」
「……!」
原本就大的金色眼眸又更睜大了,但隨即恢復往常的平穩。
「嗯,當然,怎麼突然問這個──?」
「……我指的不是平常說的喜歡喔,呃…,也許用詞不太對,這樣講好了,你是不是愛上了西流士?」
話一出口,原本還保持冷靜的雷慕斯頓時漲紅臉,低下頭。
目睹這景象,詹姆馬上知道不需更多言語的證明了,只有往後仰過身子,呼了一口氣。
「果然,我就知道……」
「……不,其實也不是那樣…只是……呃,是喜歡沒錯,但要說是愛……好像也不太一樣……」
跟蚊子一樣的小聲且支支吾吾,但耳尖的眼鏡男孩還是一個字一個字地清楚聽進去。
「不管如何,在我看來,你對他的喜歡跟對我們的是完全不一樣。」
「……。」
已經發紅的臉又更紅了些。
「別人也許看不太出來,可是我認識西流士那麼久,能夠不用腳踹跟施咒,就能喚醒睡死的那傢伙的人,就只有布萊克太太跟你了。基本上,只有從心底對他有強烈感情的人才有辦法做到哪,可能是因為他本能地直覺被這個人叫醒是不需要抵抗的緣故吧。雖然只要費點功夫,我也可以很輕易地辦到,不過那是出於他自知要是再不乖乖醒來,就要吃苦頭的危機意識。」
「……。」
「但能做到像你那樣只是碰一碰就成功的,就不是一般朋友間的友情程度而已了,所以我才會懷疑。」
「……其實我多少也有一點自覺。」
或許是最初的衝擊過了吧,雷慕斯撫平情緒,正聲地說。
「我是很重視西流士沒錯,畢竟他是除了我爸媽跟校長外,第一個知道我是狼人也完全不害怕,且接受的人。可是,之後會喜歡他,就不完全只有這個原因了,還有許多一同上課、生活時加進的記憶也都有影響,各種因素加在一起,到現在對他的感覺已經不像最初那樣具體了──。」
似乎很困擾似的,游移開視線凝視旁邊壁爐的火光,雷慕斯找尋適當的詞語。
「但或許…就跟你說的一樣,是很接近愛情沒錯吧,那種感覺與情緒,也的確是只能用愛情來解釋。可是,覺得還是有點不太一樣……」
「什麼地方不一樣?」
為了能認真談話,詹姆把一張羊皮紙充當書籤,闔起了探頭探腦的惡靈書。
「本能上的反應不一樣。要怎麼說……,就是人類跟狼人在基本上的生態就不同,所以對於配偶或心上人的本能投射,也完全不同。……在七歲前我也只是普通人而已,因此多少還能區分出其中的差異。」
「像是?」
「人類在愛上一個人時,即使再怎麼的喜歡,都還是會先考慮對方的想法,再去思考下一步該怎麼做,保持著一段若即若離的距離,不停試探、重覆著同樣的模式地相處,最後找出一個兩人都能認同的默契以達到協調,但也有人是一輩子都在摸索而找不出來,或是半途而廢就分手的。」
「……。」
「可是,如果是我、是狼人的話,從一開始就不考慮半途而廢的可能性,一旦決定後,一輩子就是如此,在考慮對方的想法前,首要的是如何把這個人完全地留在身邊,到生命結束前的最後一刻,要如何永遠都能與這個人在一起,全然不考慮其他可能的併發狀況,也不需要言語上的默契,總之自己的一生就是為此而過,本能也會完全配合。」
「很專注也很孤注一擲的生命呢。」
「所以也很容易毀滅。」
冷靜地回顧傾聽的友人,早熟的男孩繼續說。
「有些人可能會認為這是至高的愛情,但那是以人的標準去看,本質上狼人是另一種生物,基本價值觀就不同,就好像螳螂為了繁衍,而甘願斷送性命在配偶手上的觀念,是許多異種所無法認同的一樣。所以若以『人』的標準,我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對西流士的感情算不算數,更不用說去猜測他知道後的反應會如何了。」
下了結論後,兩人先靜靜的對坐一陣子,壁爐中的餘燼發出些微的嘶嘶聲,燃燒盡最後的火光。過了一會兒,詹姆嘆了一口氣,才開口。
「……雖然早就知道,你比同年的我們考慮的都要多,但之前到底是沒想過差那麼多呢。可是呀,我可以確定的一件事是…」
再把身體坐直,直視有點迷濛的金茶色眼眸。
「一旦付出感情,就一定得得到回應,即使不見得是好的方向,但一定會有,不是算不算數的問題,只要你是真心喜歡他,就全都算數,差只差在對方的反應跟覺悟。……基本上,我認為西流士應該沒問題的,那傢伙也是一認真起來就不管三七廿一的個性,不過前提還是要先跟他講過才行。」
一被鼓吹,雷慕斯臉上原本已消退的紅潮又湧上來,早熟的陰影頓時蕩然無存。
「跟…跟他講……?」
「當然,你該不會想一輩子單戀下去吧?」
「不,我也有考慮過…,只是……」
「不要只是了,要快一點!」
「快一點?」
小心地附和有點不耐煩的友人,雷慕斯睜大眼。
「對,要不然那白痴一輩子都不會發覺的!……嗯?他們回來了,喂,西流士!來一下──」
跟著也注意到從畫像門口進來的兩人。
手上抱著食物,被友人一叫,西流士疑惑地一接近。
「怎麼了?」
「雷慕斯有事找……唔唔──!」
話講到一半,嘴突然就從旁被塞進一個巧克力,詹姆只有趕忙先吞進去,等到發覺那是另一顆魔藥酒糖時已經來不及了。
「……!雷慕斯!你這傢…」
話還沒說完,只聽到砰地一聲,詹姆原本站的地方冒出一陣白煙,讓不瞭的西流士跟彼得愣了一下。
等白煙消散後,原本想開罵的黑髮男孩已不見身影了。
「詹姆?」
眨了眨眼,還沒搞清楚狀況前,只看雷慕斯蹲在地上找了半天,才抓起一隻不停呱呱叫嚷的青蛙,即使從難以辨識表情的外貌跟『臉』,都看得出這個綠色生物相當的生氣。
「……原來藍金色包裝的是化獸劑呀,我現在知道了。」
抓住掙扎加抗議的青蛙,雷慕斯邊研究另一手抓的糖果紙,邊煞有其事地點頭,直到發現剩下的兩名人形友人正疑惑地望著自己,才慢吞吞地解釋。
他尚未解釋完之前,整個交誼廳內就已充滿為了不吵醒其他人而壓抑住的爆笑聲。
「…天哪,也就是說……你塞了一顆內含化獸成份的給詹姆,他就變這樣了?」
邊笑問,西流士邊拿了根羽毛筆去戳在桌上生悶氣的青蛙。
「沒錯,不過應該再五分鐘就會變回來了,他要到時才能繼續抄完這些內容。……這段期間我們可以先吃一點東西。」
「嗯,那這傢伙就只有先乖乖待在這了,我可沒準備青蛙喜歡的蒼蠅糖哪。──喂,不要亂咬!」
青蛙一口含住羽毛筆的羽端表示抗議。
接下來在等蛙化的室友恢復前,三人一邊享用宵夜,一邊研究剩下的酒糖,無視旁邊呱呱鼓噪的兩棲類。
待詹姆一變回人形,正想開口抱怨加訴苦時,馬上就被已睡眼惺忪的西流士給壓迫著趕完中止的工作,因此也沒有多餘的時間加入談話。
打了個呵欠,雷慕斯趴在桌上,靜觀其他三人笑鬧的樣子。
──抱歉了,詹姆。總有一天,我會自己說的,只是那天還沒到而已。是本能也好,執著也好。目前光是這樣,就已經很滿足了。已經是過去所未曾奢望過的了。
旁觀著邊發牢騷、邊振筆疾書,在嚼著太妃糖的同時,還要一邊揮魔杖趕惡靈的好友,疲倦的狼人只有默默地在心中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