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Turquoise Lit~回歸
從來沒有
從來沒有這麼憎恨過這個體質
這個受詛咒的體質
走出渾拼柳下的樹洞,不能再熟悉的光芒脫離雲層,灑在校園與身上的瞬間,心與身幾乎同時發出悲鳴。
不要!
不要現在!
什麼時候都可以!
就是不要現在!
然而,就如同過去幾十年從沒聽過自己的哀求一樣,血管中的血液全然無視主人的意願,逕自隨盈滿的月光爆動起來。
在因疼痛而絕望的意識中,看到了他驚愕的神色。
知道除了掛念自己外,也擔心其他的孩子們。
妙麗驚叫了一聲後,即聽到他低聲命令其他人快逃。
拚了命地一心想保持清醒,但因感到邪惡意志靠近,比往常更狂暴的狼的意志,轉瞬間便侵佔所有的思考。
最後記得的,是那曾經陪伴自己度過無數個滿月夜的漆黑獸影,及熟悉的血腥味。
* * *
「……。」
一睜開疲倦不堪的眼皮,在想搞清身處何處之前,像是為了補償之前被強迫隱匿起來的意志似的,昨夜的事瞬間決堤,衝入雷慕斯的腦海。
不顧四肢疼痛的跳起身。
發覺是在自己辦公室旁的臥房裡,頓時不可思議地環顧四周。
如同什麼都沒發生過般的一如往常。
前天在溫室旁撿來的魔刺蝟,安然地在床腳旁的籠子中滾來滾去,發出砰砰的碰撞聲,似乎因昨天沒有晚餐吃而鬧彆扭。
陽光懶懶地透過窗櫺,灑在拼木地板上。乾冷空氣中的細塵飛散在帶黃的白光中。
若不是因全身上下的痠痛,還會以為只是作了一場夢般的平和與安詳。
緩緩降低視線,移到攤在身前的兩手上。
昨天將他從地上拉起時的懷念溫度,以及讓人痛心的削瘦感觸還留在掌上,然而,實際上的如今卻什麼都不存在。
沒來得及思考現今時間與自身的狀況,雷慕斯猛然起身,打算即刻去尋找昨晚、或許該說是十三年前就搞丟的伴侶。
將衣服穿好,拿起擱在書桌上的魔杖,打開門要走出去時、
「喔呀,雷慕斯,你醒了呀。從海格在森林裡撿到你送回來後,還不到一小時哪。」
「……校長。」
逗弄著辦公桌上水槽中的滾帶落,與在學時代都沒怎麼變的白鬍子老先生以一貫的笑容迎接自己。
不瞭解他知情多少,青年只有困惑地待在原地,等對方先開口。
「你不用擔心,哈利昨天已經把所有的事都跟我說了。」
這時才稍微鬆了一口氣,接下來的時間,耳聞了在失去正常意志後所有發生的事。
聽到一大群催狂魔圍住西流士那段,心口不禁一緊。
「但哈利想必是召喚出了真正的護法吧,因為之後牠們就全被趕跑了。」
「是嗎……。」
一直到確定他安然逃走後,才脫力地坐回椅子上。
「總之,短期間內應該沒有大礙,而且你們這批人中,布萊克先生一向是闖禍後逃得最徹底也最快的一個,所以你不用擔心了。」
「也是……。」
終於能從容地笑出聲了,同時也因過去瞞了鄧不利多的許多事而感到內疚。
「好了,去用早餐吧,我有吩附廚房妖精準備得較往常更豐盛些──。」
聽從地一到餐廳,心裡才剛卸下一個重擔,就又馬上面臨早看自己不順眼的同儕所帶來的另一個問題。
跟哈利與校長道別過,提起行李箱與裝水妖的水槽,雷慕斯快步離開學校城堡,將口袋中的魔刺蝟放生後,登上停在大門前等候的無人駕駛馬車。
門一關上,馬車立刻往前滑動,往活米村的方向前進。
在顛簸的車廂中,眺望外頭的景色,如同來時一樣,心中湧出了許多思緒。
然而,應該因必須離職而感到沮喪的如今,心情卻較來程要輕快許多。
當初在得知他逃出來的同時,也接到了黑魔法防禦學教授職位的雇用通知,除了想做好這份得來不易的工作外,也想就近保護友人們的孩子。
哈利.波特。
並存有兩個好友面貌特徵的男孩。
最初在火車上看到他時,不用特別說明,就知道是詹姆與莉莉的孩子。
漆黑的亂髮與碧綠的雙眸。只要看到他,就彷彿兩個已不在的友人又回到身邊一般的懷念。
只是……
「詹姆,莉莉,你們的不在,確實在哈利身上留下了終生無法消弭的痕跡哪……」
即使知道友人夫婦聽到,也只會悲傷地搖頭而已,還是不自覺地喃喃出聲。
有著與父親同樣機靈容貌的哈利,卻沒有雷慕斯初次見到詹姆時,所感受到的目空一切的快活。
因父母不在的人生,加上在阿姨家受到的偏頗待遇,從酷似莉莉的綠眸所散發出的,是較同齡小孩更為深沉且漠然的氣勢。
然而,卻很優秀,不是妙麗飽讀經典的那種聰穎,而是產生自人格與意志力的力量,沒有因遭遇而自怨自艾,只是要求自己更加振作的堅強,與一向豁達的父親很像;另外,在就事論事的堅持上,應是來自母親的遺傳。
即使沒有兒時的那番事蹟與體驗,也想必會成為一位偉大的巫師吧。
遺憾未來的一年無法看到他的成長,輕嘆一口氣時,車已抵達活米村,至此就已遠離霍格華茲對空間移動所設的魔法屏障,可以自由消影現影來去了。
下了車,雖然行動已自由,卻對該何去何從感到迷惘。
若以自己的意願,當然是希望能馬上趕到那個逃亡中的友人身邊。
可是,現在全然不知他身在何處。
也不冀望他的聯絡,在躲藏的生活中,對外界的任何一個聯絡都有可能成為致命的傷害,在對方還沒有音訊前,就只能等了。
「要到哪等呢……。」
考慮要去哪找房子住時,才突然想起十二年來一直失念的場所與記憶。
疑惑是否該回到那,一時間,站在路上陷入沉思,連路過的小貓在腳邊磨蹭,都沒有任何動靜的專注。
曾經在那樣痛苦且絕望的心境下所捨棄的地方,如今是否能再度接受自己,還有他。
縱使事實真相大白,也解開了誤會,然而,一切都不可能再回到十二年前了,是成長也好、墮落也好,各自在不同環境與思緒中度過的這幾年,是足以讓許多生命長成甚至凋謝的時間。
抬起頭,仰望頭上的藍天。貓咪仍在腳邊磨挲來去。
「還是,回去吧……」
回去那個懷念的地方。
雖然不可能完全再回到過去,但從昨晚不長的談話與接觸中,還是感受到了從未改變的事物。
如同過去誓言時一樣,相信他的同時,也接受同等付出的信賴。
不應也不願退縮。
心定後,瞥了一眼腳邊的小貓。
「怎麼,你要跟我走嗎?」
花貓抬起頭,一看到向自己笑的金茶眼眸,即突然嚇了一跳,咪咪哀叫著,一溜煙跑不見了。
「我想也是……。」
目送毛茸茸的小身影消失在樓梯的轉角,並沒感到有任何不悅,青年的身影轉瞬間消失在人來人往的驛站,現影到了睽違多年的海邊。
覺得比十二年前離開時還安靜許多,才想起龍口近來又更為減少的消息。
將行李放到岩磐上,確定四周都沒人後,雷慕斯抽出魔杖,對著無形的房子,施動高等障壁解除魔法。
從沒想過,會有這一刻。
當所有寶物都被奪走,自我放逐的那一天起,以為只有這魔法終生不會用到。
法術一發動,平地突現出一棟實已存在數年的岩屋。
推開仍認得屋主之一而沒過度反應的門,一走進屋子,首先踢到了一樣硬物。
黑亮的木杖如同房裡其他的物品一樣,保存當初遭遺棄時的完好模樣,靜靜躺在地毯上。
不同於當初丟下它時的草率,這次則慎重地撿起。
「接下來,就是等你主人的消息了──。」
如同對持有者道述般的溫柔低語著,收進口袋後,輕聲地關起了門。
* * *
「這些毛菇精好像越來越猖獗了……」
粗魯地把新拔起的一朵巨大粉紅蘑菇丟到花圃旁的岩地上,擦了擦汗,雷慕斯低聲嘀咕。
即使長久以來都沒人照料,因障壁魔法的保持功效,後院花圃的花草在魔法解開後,如同要將十二年分的精力瞬間發洩出來般的拚命成長,當然,其中也包括了雜草。
觀察攙雜在藥草中的大群粉紅色偷渡客,正認真考慮是否要雇一群地精來幫忙除草時,身後傳來小小的嗚汪聲。
神經頓時一緊地緩緩回過身,睽違多日的大黑狗正搖晃蓬鬆的尾巴,站在花圃旁注視自己。
想必是從後頭山崗的森林那走來的吧,只是方才都一直在專心工作,因此到現在才注意到。
即使數日前就已接到對方將到臨的訊息,心臟還是禁不住顫抖了一下。
低下毛茸茸的頭,黑狗似乎對記憶中所沒有的一株新藥草感到好奇。
「啊,那是……。」
在雷慕斯還沒來得及阻止前,黑色的鼻子即湊近粉紫色的花,嗅了嗅。
「嗚汪汪汪汪────!」
花芯中伸出的一副小箝子,毫不客氣地朝不速之客夾了下去。
「那是蟹花啦,很兇,不要去招惹它!」
因使用過的教材施加的惡行而咯咯笑時,也沒忘掉責難,然而,看到黑狗似乎一氣之下想把花咬掉或挖出來的齜牙咧嘴模樣,又冷冷地補上一句話。
「那可是我花不少時間跟工夫找到的,你要是敢對它怎樣,今天就沒有晚餐吃。」
聽到威脅才縮回蠢蠢欲動的前腳,異於一般犬類的灰藍眼眸,無辜地凝視已卸任的黑魔法防禦學教授。
「好了,你先進屋子吧,我把這些毛菇精解決完後就進去。」
即使想馬上奔過去抱住他,還是拚命鎮靜住心情,淡淡指示。
汪的一聲表示同意,踏著輕盈的腳步,黑色的身影一溜煙跑向後門,進屋前還規矩地在門墊上擦了一下腳。
笑著目送後,一轉回身,即看到幾朵粉紅生物正躡手躡腳地想溜回土中。
「好了,該怎麼解決你們呢──。」
不知因園丁急著要結束工作,即將大難臨頭的毛菇精仍慢吞吞地在地上滑行。
「……!」
回到室內,久違的熟悉笑容一映入眼簾,如同再會時一樣,身體立刻反射性的行動。
幾乎要將自己撲倒的力道一迎上來,西流士也同樣回抱住對方的身體。
如同手足的擁抱。
透過感受彼此的體溫,像是將活在誤會與懷疑中數年的痛苦與孤寂,全解放出來般的緊擁住。
在情人與伴侶的關係前,好友間的相互慰藉。
不知過了多久,才不約而同地鬆開手。
「……。」
一時之間,只是無言地定定凝視眼前的雙眸。
「……你變老了呢。」
先打破沉默的,是微微苦笑的黑髮青年。
「開頭第一句話就是這個嗎,你自己明明也沒好到哪……。」
雷慕斯不禁發愣地回話,但也掩不住笑地摸了摸對方的頭。
「你把頭髮剪了呀,很適合呢,只是,這樣看起來還是沒有變年輕些──。」
只到耳際後的黑髮雖然沒有過去的光澤,卻還是一樣柔軟。
「這是為了躲藏時打理起來較方便才剪的,而且,也想轉換心情……。」
搔了搔自己短了許多的黑髮,空洞的眼神在空中游移。
因那樣的眼神而頓覺一陣刺痛,雷慕斯只有呆呆地直視對方,直到輕柔的感觸拂上臉頰為止。
扶住友人的臉,終於回過神的灰藍,彷彿觀察般的眨也不眨看著。
過了好一會兒,西流士才放下手,露出悲哀的笑容。
「……對不起,這幾年來,放著你一個人,全都是我的錯……」
因失策所導致的,不只是自身的不在,也連帶地帶走了所有的好友,留下唯一曾立誓絕不捨棄的一個。
曾那樣信誓旦旦的宣言,終究毀在自己手上。
「不要再說了。」
從緩緩眨動的灰眸中,雷慕斯瞬間明白在自責的無盡牢籠中,不輸被留下的自己的莫大痛苦,無時無刻都在侵蝕他的神經。
「只要你現在在這就好了。」
然而,或許就是因為這個苦痛,才無法讓那些黑暗生物破壞他的意志與精神吧。
「我不要求你不自責,但現在、未來還有更多事要做,而且,自怨自艾也從不是你的專長哪。」
「……我知道啦。」
再苦笑了一下,西流士才接著說。
「那就先從填飽肚子開始吧,我聽話地沒把那株該死的笨花連根拔起,應該不會遭到晚餐沒收的懲罰吧。」
「也是,那你也來幫忙準備吧。」
說著,雷慕斯轉身要去找食材時,後頭傳來戰戰兢兢的問話。
「喂,不要告訴我主菜是剛才那堆長滿黑毛的粉紅蘑菇。」
「不會啦,而且也不夠吃──。」
「不夠吃?」
「就那幾朵,我全給了蟹花們,現在可能都吃掉一半了吧……喔,錯了,已經全吃掉了,好快……。」
回過頭,正好聽到窗外傳來正飽食一頓的魔花打嗝聲。
慶幸不用跟地精吃一樣的食物,卻也同情葬送在魔花肚裡的長腳草菇們,跟老友愉快地用完提早許多的晚餐,也好好地洗過澡後,西流士頓覺昏昏欲睡。
「──所以說,哈利召喚出的護法是跟鹿角一樣的雄鹿形態……嗯?你睡著了嗎?」
坐在起居室的壁爐旁聊天聊到一半時,雷慕斯注意到另一方已經陣亡,靠在沙發的扶手上打起盹了。
「奇怪,我以為這幾年下來,你最不缺的就是睡眠……」
縱然口頭上低低的咕噥,心裡也很清楚,在那群魔物包圍的環境下,再加上至今艱苦的逃亡生活,要好好睡一覺是不可能的事。
即使睡在自家,仍緊繃的睡臉默默傳達了不言而喻的諸多心勞。
起身蹲在他睡著的沙發前,觀察歷經滄桑的容貌,感到痛心的同時,也有難以言喻的平和感。
就如同先前說的,他能在這裡,就是比什麼都重要的事了。
是什麼樣的形式都一樣,只要如今在這就好。
縱使明早又要再分別也一樣。
今天他這一訪,原本就是多餘的舉動,在與那頭鷹馬的逃亡生涯中,若非必要,應該是離這國家越遠越好,離開追捕者的勢力範圍,也遠離任何可能洩露行蹤的場所與人們。
然而,他還是來了。
來到曾與自己一樣,一度捨棄的地方。
暮色透過窗玻,灑進室內,藍色的微光籠罩在疲憊的臉上。
抬起頭,往窗外看去。
白天萬里無雲的晴朗留到如今,沒有雲層遮蔽的天與海融成一片,營造出每每讓見狀的人嘆息不已的奇妙色澤。
土耳其玉。
目不轉睛的金眸凝視有這東方寶石之色的暮景。
唯有在夏季的黃昏時,在這一帶得以見到的景觀。宛若不透光的寶石嵌滿整個視野般的藍綠。
不是蔚藍也不是寶藍,見過一次就無法忘懷,卻無法完美地化為具體形容辭彙的異色。
曾因初見這景緻而屏息,才會想定居在此。比任何實質寶石都美麗且珍貴的居所。
定定注視一會兒,直到熟睡的青年翻了個身才回過神。
「不能讓你一直睡在這哪,這下要怎麼辦……。」
不忍心叫醒他,但也知道若想搬動,勢必也會吵醒對方的困擾著時、
「……怎麼了……?」
扶住他肩膀的手感到輕微的震動。
像是在雨中被淋得濕透的小貓或小狗的那種細細發顫。
雷慕斯不由得擔心地低下頭,觀察仍緊閉的雙眼。
似乎還在熟睡,但身體卻不由自主地打顫。
「太冷了嗎……。」
脫口而出的同時,便馬上否定。盛夏的如今,即使位於海邊,都仍籠罩在酷暑的勢力下,尤其已漸入夜的此刻,白天積在屋頂的熱氣一降下來,室內更是悶熱不已。
而且,手中顫抖的感覺也很不自然。
摸了一下他的額頭,確定不是生病,接而考慮到另一個可能性後,才狠下心地動手將對方搖醒。
「西流士,醒醒,你在作夢嗎──」
話還沒講完,灰藍的眼眸遂馬上張開。
「抱歉,雖然不想吵醒你,可是你睡得很不安──」
發覺直視前方的視線沒有焦距,才停下話。
彷彿沒有在看世上任何一個事物般的眼神。
像是帶有那個受詛咒島嶼殘骸的木然。
一般的輕微情況,一定是立刻塞一大片巧克力,強迫對方吃下去,然而,如今他的模樣宛若失去了意識。
蹙起眉,雷慕斯正考慮要用什麼法術才能喚醒他時,當事人先自行恢復了。
「……我睡著了嗎。」
回過神的僵硬視線移到擔憂的臉上。
「對,而且還做了夢的樣子。」
「……。」
沒再多說,西流士只是再將身子枕回沙發上,用手臂覆住臉。
即使止住了抖,氣勢與先前並無任何不同。
靜靜地在旁看守著,宛若眼前有隻受傷動物般的,雷慕斯連呼吸都不敢大聲,盡力將所有的聲息壓抑到最低。
過了許久,才小聲的提議。
「到樓上睡吧。」
「……。」
輕頷了下首,西流士才緩緩從沙發上起身,從通往二樓的樓梯走上去。
目送他離去,心中掙扎是否要跟去的待在原地半晌後,雷慕斯才決意地起身跟上去。
「獸足?」
一進到臥室,雷慕斯在灰濛之中看到的,是床上小小的隆起,一瞬間以為西流士以化獸的樣子躲了起來,接近後才發覺他只是整個人縮成一團。
坐在床緣,雷慕斯拍了拍連頭都蓋起來的被子,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靜默片刻,躲起來的那方才主動行動。
將蒙住頭的被子拉開一半,青年騰出空間,拉了拉坐在床邊的情人。
當雷慕斯被拉著躺下時,削瘦的身體即靠攏抱住。
因意外冰冷的體溫而怔了一下後,馬上毫不猶豫地回抱,溫柔地拍了拍身下僵硬的背與後頭部。
之前停止的顫抖又復發了。
很長一段時間,雷慕斯只是輕撫著,發覺手下的顫抖依然沒平息,埋在黑髮中的手才使力把整個頭強迫扶起,想正視一直埋在自己肩口的臉。
如同沉積冰層般的眼眸悲哀地回望。
即刻瞭解不只是身體,長年凍結到核心的冷澈,也主宰了他所有的精神。
白熱的火燄終究消弭在極度的寒冰中。
「你…覺得很冷嗎……。」
「……。」
沒有任何反應,睜大的空洞眼眸只是直盯前方的金眸,接著緩緩闔上。
伏近的臉一要求接吻,雷慕斯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先是試探性的輕觸,稍分開後,下一秒才闔起眼,微微啟唇,輕柔吸吮。
停滯的悶熱空間,只有溼潤的親吻聲,與細微的衣物磨擦聲。
忘我地交流彼此體溫的時刻不知過了多久,雷慕斯回應著口腔內的柔軟感觸,摩挲緊靠著自己的肢體時,也感覺身體中心緩緩發燙。移動了下腰部,將腳分開,要換成較容易接受對方的姿勢時。
「……怎麼了?」
覆蓋的身體又僵住了。
因沒料到的反應,雷慕斯遲疑了片刻,惟有游移的手繼續動著,將對方的櫬衫扣子解開,掌心覆上比記憶中更為削瘦的胸口。
好冷。
察覺對方怔住的反應,稍抬起上半身,西流士露出微微的苦笑,將貼在自己胸口的手拉起來,吻了一下。
「你…沒問題嗎……?」
雷慕斯忍不住擔心地問,只是,就如同上了樓後就沒開口的寡言,這次也只獲得吻了吻手的回應。
「還是,你要讓我……」
沒有回覆。
即使經過剛才的深吻,貼住手的嘴唇依舊異常冰冷,尤其與自身的體溫相較之下。然而,比起身體的冷然,更在意的,是眨也不眨地凝視自己的黯淡眼眸。
如今雖少了拒否的因子,卻帶有不輸那時的深不見底。
思考片刻後,雷慕斯小心地抽開被拉住的手,伸向西流士的肩與腰,將僵直的身體密不透風地緊抱向自身。
平躺一會兒,在懷中的溫度與悸動都彷彿與自己同調後,才緩緩翻了個身。
髮絲散到床單上的細柔沙沙聲一平息,仍舊沒有抵抗。
「哪,你如果要把機會先讓給我,之後可不要抱怨。」
用手肘撐起身子,確認似地笑著調侃,然而,閃耀微光的金眸則定定觀察眼前的藍灰。彷彿想直視進對方靈魂深處一般的專注。
得到的回應只是淡淡的苦笑。
「……。」
俯視那樣漠然的反應,雷慕斯只有無言地用手背來回輕撫他耳際的黑髮。
無所事事卻靜謐的時刻過了半晌,在西流士又快昏昏欲睡時,額頭卻被往後輕按,還沒回過神,裸露的喉部就接到突如其來的強吻,然而,除了最初的瞠目外,沒有更多反應。
彷彿死心一般,回復些許意識的灰眸隨即閉上。
從只差一步就會致命的行為,蛻變為只是不時輕吸薄膚的愛咬時,雷慕斯放開撐住身體的手肘力道,將自身的重量全交與對方。
聽到身下因抗議突然的重壓而傳出的小聲呻吟時,頓覺心口一熱。
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勝任巫醫的工作,且終其一生中,比起治傷,絕大多數的時間都在避免傷害他人與自己。然而,有著一雙野獸般金眸的青年,仍由衷希望能治癒這個情人心中所受的傷。
* * *
薄暮時分的異藍已變換為更深沉的靛紫,異於冬夜厚重的漆黑,窗外洩進的天色仍保留這時節特有的透明感,伴隨月色,將房中的所有物體染上一層彷彿在水底般的青藍薄膜。
相對於水般沉靜的清爽色調,籠罩室內的空氣密度卻異常濃厚。
隨著夜深,屋頂積壓的熱氣全數降下,無風的夜裡,煩躁的高溫轉瞬間便達到彷彿只要稍微一動,就會使人活生生龜裂開來的程度。
感受著籠罩身邊的熱氣,宛若被乍看蒼冷的月光所引誘一般,西流士偏過頭,輕輕將手移開散落在胸前的褐髮,伸向佔據另半邊床的光芒。
假象般的冷光絲毫未舒緩肌膚的熱度,只更突顯不輸床單的蒼白膚色。
與密閉的十數年間無絲毫不同的白肌,及浮雕般的青色血管──
呆呆凝視自身如同石膏般沒有生命的手,彷彿整個人都也隨之硬化時,是因突然而來的外來衝擊才回過神。
原本只是在腿部輕柔摩挲的手,滑過先前留下的些微咬痕,逐漸侵略性地往裡探入。
即使是身體有記憶的舉動,西流士還是不由得因異物的侵入而難過地張口喘息。微濕的薄唇吐出連四周閉塞的悶熱空氣都不及的灼熱呼息。
抬起頭,舐了下唇,雷慕斯將身體上拉,俯視如今眼簾緊閉的蒼白臉頰,彷彿觀察般的偏了偏頭,同時也毫不鬆懈指尖試探的動作,單調卻纖細地重覆了許久,感覺相貼的肌膚傳來的不再是因疼痛與不悅的顫抖後,才小心地抽出手指,轉而鬆開他緊抓床單的手,將其移到自己背部。
在對方因訝異而稍瞠目的瞬間,雷慕斯捕捉到了朦朧的視線,從中短暫確認過沒有拒否的意志後,遂俯身親吻似乎還想說什麼的唇片,像是愛撫般的輕吸,引出間斷的嘆氣聲時,也緩緩將成形已久的情欲滑進先前試探的場所。
輕覆住的嘴洩出因衝擊而生的呻吟。無關個人意志,睽違數年的行為,還是對肢體造成莫大的負擔。
再怎麼溫柔與謹慎,都無法完全掌握的反動。
中斷接吻,感覺隨著行為加深,抱住自己的情人全身像瘧疾發作般的加劇顫抖,雷慕斯的腦中頓時浮出停止的念頭,但考慮到中途而廢只會帶來困窘,就還是堅守初志的繼續下去。
「……!」
稍微使力的再埋深些時,聽到他倒吸一口氣的嘶聲,抱住自己背部的手也更加用力。
停止推進,雷慕斯將臉靠在西流士肩口,撫慰般地輕吻後仰的白皙頸子,溫柔的手來回撫摩僵直的背部,希望能緩和他緊繃的神經。
然而,掌心滑過的肌膚卻不停冒出涔涔細汗。在察覺那是冷汗時,雷慕斯訝異地一停下動作、
「……我沒問題。」
傳來了嘶啞的回應。不禁抬起頭。
上樓後第一句清晰的話。
之前只是茫然眨動的灰藍,終於回復意識地凝視這方。
「不用勉強,我可以再等。」
對於情人的顧慮,西流士只是搖搖頭地回絕。
「等待並沒有意義,而且,再這樣耗下去,夜晚馬上就過了。」
長夜的盡頭,是另一個分別的到來。
「……的確。」
喃喃應答著,再謹慎地確認過對方眼神中的意志後,雷慕斯才任憑心底的渴求與情欲,放縱身體行動。
「……!」
把因壓迫感而生的悲鳴硬生生地吞回去,灰眼的青年只是緊攀住懷中的身體。不同於方才由裡到外的徹底木然與無感,如今從相觸的肌膚感受到了融化般的灼熱,才知悉自身體內如冰窖的冷徹,腦袋也如寒風吹過般刺痛的清楚。
即使肉體正常的反應,卻宛若與意識活生生的撕裂開一般,身與心分崩離析。就連應當是因激情所發出的斷斷續續喘息聲,也純粹只是出於生理上必要的發洩,如同外在的雜音,西流士絲毫沒有任何出自自身的現實感。
精神彷彿單獨隔離出來,在一旁冷眼旁觀情事,同時身體卻又實際地沉溺於行為與情動之中的矛盾。
肉體與精神在冰與炎的夾縫中,不知該何去何從,感到窒息般的痛苦時、
「我愛你。」
空洞的眼眸瞬間睜大。
不同於行為與體溫的火燙,冷靜的聲音在耳旁響起。
彼此都沒有刻意要說過的話,也從沒想過要去說,因為光從眼神與舉止即可濃厚感受到,如同若不溺水,就不會去質疑空氣是否存在一般。
雖然不像自己那麼容易不好意思跟過度顧慮,一向穩重的情人也從沒說過這句話。
「我愛你。」
停下動作,雷慕斯俯身輕吻微張的唇時,又說了一次。
與誓言的嚴肅與認真不同,憐愛與悲哀並存的語調。
「啊……。」
視界頓時模糊起來。
橫在精神與肉體之間的閘門,彷彿瞬間決堤。
察覺對方的動搖後,微瞇起金茶的眼眸,雷慕斯回到中止的行為。
這次,西流士感覺熱潮從肌膚相連處漫延至整個身體。
體內如同燒起來般的滾燙,逐步化去長期梗結住精神的寒凍。
如同雪融時的逕流一般,透明的淚水不停自冰色的眼眸湧出,落入漆黑的髮際。
情緒與思考彷彿失控般的快速崩落。
然而,即使是在體內承受迸裂的熱流而顫抖時,也都沒發出啜泣聲。
「雷慕斯……」
嗯?
在睡夢中迷迷糊糊地回應呼喚。
「好好睡吧,我要走了,會再跟你聯絡。」
喔。
…………。
「什麼!」
理解到告別的意義時才跳起來。
「……?你醒了呀。」
要走出門外的高挑身影詫異地回過頭。
「剛醒!……你要走了嗎?」
頓時用不清不楚的腦子在短期間內整理好思緒,雷慕斯抬起頭問。
「對,我把巴嘴放在後山那,但把牠丟下太久也不好,尤其這帶龍又多。」
雖然認為那頭兇猛的座騎沒那麼容易被撂倒,還是難免掛心與自己一同亡命的同伴。
「的確……。」
縱然是早就瞭解的事,還是只能愣愣地答聲。
看到他的反應,西流士又輕聲走回來。
俯視的視線較昨天來時要穩定且平和。
「結果,昨天一不注意,從頭到尾都是你佔上風哪──」
帶笑意的調侃也輕快了許多。
「從以前到現在,在這方面我好像從沒進步過……。」
抱怨時,骨絡分明的手伸向前,輕柔地梳理情人雜亂的褐髮。
「如果不甘心,下次就反擊。」
重覆著自學生時代就常掛在嘴上的話,雷慕斯也笑答。
「一定會的,到讓你沒辦法跑去除草的地步。」
靠近吻了吻褐色髮際旁的眼角,移開前,西流士再低聲補上一句。
「……我也愛你。」
快速抬起頭回過身的瞬間,還是隱約露出了發紅的耳際。
「那就再見了──。」
急急就要離開時、
「等一下!」
又被叫住了,但若不是接下來的警告,則沒打算回頭。
「你如果沒接好,我就把它打在你頭上喔。」
偏過頭,一看到從床頭櫃中撈出的黑亮木杖,西流士頓時睜大眼。
「拿去吧,應該沒發霉……我想。」
接住拋過來的所有物,不可思議地觀察片刻後,才試著揮動。
一陣突生的小風雪瞬間飛散在室內。
「這種天氣是很適合,但也不持久哪。」
烈日毫不留情地自百葉窗的葉片間傾灑而下,雪片轉瞬間全融進了空氣中。
「謝謝了。沒想到還有看到它的一天……。」
小心地收進口袋,黑髮青年要走出去時,又接到一個冷冷的警告。
「不准拿去對付蟹花,要不然一年內都不給你反擊的機會。」
怔了一下,乾笑兩聲後,西流士才悻悻然地離開。
「……。」
過了許久,聽到後門開啟又關起來的聲音,一切又歸於平靜時,雷慕斯才瞇起眼,在床上伸了個懶腰。
「那傢伙,寧可失去一整年的機會,都還是想報一箭之仇吧……。」
接著,後院傳來砰的一聲加一陣嘎嘎的慘叫後,才真正地完全歸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