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Encounter~初遇
一陣響亮的汽笛聲毫無預警地響起,把車廂裡外的人都嚇了一跳。一個正要從座廂門走進車廂的男孩,一不小心地把本來就提得搖搖晃晃的鳥籠掉在地上,使得裡頭的灰色生物不悅地嗚嗚叫著。
因突如其來的聲響,男孩金茶色的雙眼訝異地微張。環顧了一下四周,確定沒有事後,則又提起了籠子,朝目的地走去。
離發車時間還早的現在,多數學生都還在月台上與家人與朋友道別或閒談著,跟鬧哄哄的車外比起來,車廂內則顯得安靜許多,只有寥寥幾個學生坐在位子上。
走進一個空的車廂,將鳥籠擱在先前已搬妥的行李箱上。雷慕斯.路平將視線移往窗外的月台,彷彿想找尋父母已離去的身影,但隨即又像失去興趣般地伏下眼,坐到靠窗邊的位子上。
即使眼皮已快闔起來,但疲憊仍不足以掩蓋眼裡的興奮神色。路平將手靠在窗櫺,撐著頭,眺望月台上的景象。
除了已經習慣的舊生外,許多新生在與父母道別時,皆不時興奮又惶恐地偷看著火車猩紅的車體,揣測著即將被它載往的目的地與未知的生活。一些麻瓜家庭的小孩則好奇地看著其他學生帶的稀奇寵物與傳信用的貓頭鷹,比較活潑的則已在短短的時間內就已與其他新生打成一片,聊起天來了。
聽著喧鬧且有活力的久違人聲,路平努力將已半闔的雙眼又睜大了些。
雖想加入其中分享同樣對於新學校與新生活的想法,想認識其他人,但是就這樣聽著也覺得很新鮮。
自『那一天』以來,就再也沒聽過來自那麼多人的聲音了。與父母一同隱居的山谷,除了風掃過樹林的颼聲與水音外,沒有其他多餘的喧雜,更不用說是與外人的交流。就連親子間的對話都隨著與世隔絕的日子越長,而日漸減少。
想起母親離去前的眼神,原本希望因自己的不在,能使她多少得以寬心過日子的期待,明顯地是不可能的。只要這體質還存在的一天,就再也不會有真正平靜的一天到來吧。
一想到這,三天前滿月夜後,體內才剛平復許多的痠痛就彷彿瞬間復出。
「好想睡…」
揉了揉眼睛,但仍死命撐住,無論如何都不想在這時刻睡著。路平告訴自己。在目前短短的人生中,可說是最寶貴的一刻──曾斷念過的希望,卻奇跡般地實現的一刻。
霍格華茲魔法學校──從小爸媽跟所有的長輩、朋友都說著的地方,培育出魔法世界許多傳說的學校。所有人都確信自己終有一日也能在那就讀。僅僅只是聽著他們的談話,就已幻想在那學習、成長的夢想,卻在一個月圓的夜晚徹底破滅。
「好可怕呀──!那是蜘蛛嗎?」
月台上一個剛成為新生的女孩子,尖叫著躲到她父親的背後,指著從一個男孩的口袋中掉出的毛茸茸生物。
厭惡與驚恐──自惡夢般的那天之後,對路平而言是再也熟悉不過的兩種感情了。
耳邊似乎仍繚繞那晚母親的哭叫與人們的爭執聲,接著就是集中到自己身上的眼神。
不瞭解他們為什麼要那樣看自己,在想理解前,撕裂全身的強烈痛楚馬上就侵佔了所有神經。第二天回過神來後,也就不再質疑他們的態度了。
從那之後,就與父母一同避居到偏遠之處。直到昨天,才初次踏出那個長年以來的棲身之所。
雖然難免感到不安,路平仍是愉快的。
比起同齡小孩夠顯得早熟的眼神,此時則與一般小孩一樣,即使強睜惺忪的睡眼,都閃耀著想多看看這世界的好奇光芒。
火車的汽笛再度響起。這次是正常音量,提醒學生們已即將要發車。
車外的人們開始擁抱、道別。行李還沒推上車的,也開始手忙腳亂地打理起來。一個被著急的主人撞落的鳥籠裡頭,傳出了抗議般的尖銳嗚嗚聲。
路平這時才想起剛剛同樣被自己打翻的金屬籠子,回過頭一要檢查,籠裡的灰色生物早已將頭埋在翅膀中,呼呼大睡起來,從規律起伏的胸羽來看,想必是已無大礙。
正想把鳥籠跟行李箱從走道再往位子推近一點時,座廂門突然打開。
先出現的不是人影,而是一個巨大的灰色行李箱。後頭的人似乎是將它整個抬起來走的樣子,所以整個人都被遮住了。
連人帶箱都進入車廂後,一個嬌小的紅髮女孩也尾隨走進。
「謝謝你,到這邊就可以了。」
「不客氣。」
箱後傳出一個輕快的回應聲,接著很辛苦似地要把行李箱放到地上時,路平趕緊站起來幫忙扶住另一邊。
「嘿咻…」
將看似巨大,但比想像中輕許多的箱子放在地板上,箱後的人這時才現出身影。
「啊,謝謝你幫忙。」
箱子一落地,一對接近灰白的淡藍色雙眼出現在眼前,讓路平頓時想起魔杖店的奧利凡德先生,不禁心悸了一下。
「不過,這箱子真的只有放妳一個人的東西嗎?這怪物起碼有我箱子的兩倍大耶。」
撩起落到眼前的黑髮,露出端正的臉,灰眼的男孩發愣似地問著。紅髮女孩只是咯咯地笑,並沒有答覆,再次向兩人道謝後,就帶著行李離開到別的車廂。在她的身影消失前,箱中似乎有什麼生物在騷動般地發出了砰砰聲。
「女孩子就是這樣。」
向路平聳了聳肩,黑髮男孩無奈似地笑談。正要開口打招呼時,彷彿被窗外的事物給吸引住地跑近窗邊。
「喂!詹姆,你在做什麼!已經要發車了呢!」
跟著湊近窗邊,才發現對方比自己矮一點的路平,看到月台上從車頭的方向有個瘦小的身影穿梭在鐵道員與人群中,朝這邊跑來,接著在門要關上前,及時靈巧地跳上火車,下一刻,車子就開動了。
尾隨咚咚咚的腳步聲,與座廂門開啟聲一起闖進的,是興奮的責難。
「西流士!你這傢伙!居然中途就開溜了,不是說好要一起去看操控室的嗎!」
相對於灰眼男孩直順的黑髮,氣喘吁吁地抱怨的闖入者的黑髮顯得雜亂無章多了,但似乎並不只是因為剛才的奔跑之故而已。機靈的雙眼從鏡片後瞪視丟下自己的友人。
「因為有個女孩子需要人幫忙嘛,反正靠你一個人也不會有什麼問題。──那,結果如何?」
「結果!結果就是被火車給扔出來!你相信嗎,地板整個捲起來,就把我丟出來了!」
一被問起,馬上把先前的怒意全拋在腦後,戴著眼鏡的闖入者興奮地開始述說方才的經歷,直到發現還有第三者才停頓下來。
「這是誰呀?」
「啊,我是…」
莫名其妙地牽連進突如起來的混亂中,睡意瞬間全數消散的路平這時才回過神來要自我介紹,卻被搶先一步。
「抱歉現在才想到要打招呼。你也是一年級的新生吧,我們也是,剛才謝謝你的幫忙。我是西流士.布萊克,很高興認識你。」
灰眼的男孩邊自我介紹邊伸出手。起初有點猶豫的路平,最後還是握住了對方的手。接到回應的西流士,端正的臉上頓時露出了快活的友善笑容,一掃之前給人的冷淡印象,讓路平不禁也跟著微笑。
「我是雷慕斯.路平。很高興認識你,呃…還有你的朋友?」
知道話題移到自己身上的眼鏡男孩急忙也伸出手。
「詹姆.波特,──詹姆就可以了。很高興認識你,雖然是在這種情況下…。」
簡單地自我介紹過,詹姆調了下歪歪掛在臉上的眼鏡。即使隔著鏡片,從他靈活轉動的雙眸,都仍看得出是個機靈且調皮的男孩。
「也是叫我西流士就好,我們可以叫你雷慕斯嗎。」
「當然。不過,西流士……天狼星嗎?再加上布萊克的黑色,很有意思的名字。」
「說是很有詩意也不為過哪,據說是布萊克太太的主意,她是占星師。喔,對了,我們的父母是朋友,所以我跟他從小就認識。」
似乎是提及在意的名字意義,微微臉紅的西流士用手肘撞了一下插話的友人。
「好了,剛才說到哪,趕快繼續,被地板丟出來,然後呢?」
「哪還有然後!接著就要發車,結果你這傢伙又不見了,也不在位子上,我只好一路跑過來找你──」
一面嘀咕,也不忘撥了撥快蓋到眼前的亂髮,詹姆坐到身邊的空位上,猛發牢騷,後來大概是注意到了雷慕斯疑惑的神色吧,才趕緊說明。
「因為之前就聽過這輛火車是施過魔法的,即使在沒人駕駛的狀態下也能自己開動。我們本來是要一起去最前頭的駕駛室一探究竟,但最後卻只剩我一個人…。」
說著,詹姆瞥了也一同坐下來的西流士一眼後,降低音量。
「剛才本來想偷拉汽笛一下的,結果沒想到反而先被兇了一聲,一想躲進閒人勿進的機房時,就被扔了出來,地板八成也是施過法的。」
「把討厭的人丟出去的魔法嗎,希望學校會教這招。」
西流士插嘴。
「你是希望那個討厭的魔草推銷員每次進家門,就被腳墊給丟出去吧。」
「當然──,上次因為那傢伙的推銷,被媽逼迫吃了整整一個月的龍舌蘭粉,到現在回想起來都想吐。」
「啊,那個我也吃過,因為據說會提高受傷後的痊癒能力……。」
想起那味道,有同樣經驗的兩人不約而同地作出鬼臉,隨即又因對方的反應而笑出來。
「不過,把人丟出去的法術應該是符咒課的課程吧?」
「是嗎?我以為是黑魔法防禦課的……」
對雷慕斯而言,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與同齡的小孩一同聊天過了,且即使是有點笨拙地應答著,另外兩人也絲毫不在意,仍很自然地配合他平緩的語調。
接下來到終站的時間前,除了賣點心的老女巫來時停頓了一下以外,三人都一直愉快地暢談。
「怎麼了?」
把嘴裡的巧克力嚥下去後,發現停留在自己臉上的眼神,雷慕斯疑惑地回過頭。一直盯視他的西流士把臉更湊近。
「西流士?」
「這個顏色是天生的嗎?」
「!」
知道是在講自己的眼睛,雷慕斯強忍住想別開臉的衝動,簡短地回話。
「對。」
謊言慣性地脫口而出。
無視對方的不情願,西流士仍然很認真地觀察著,讓雷慕斯感到有點不自在的專注。詹姆也將頭湊過來。
「我也看看…是很接近金色的淡茶色耶,很少見呢,你爸媽之一是這樣的眼珠顏色嗎?」
「都不是……。」
「嘿……,那就是你獨有的天賦囉。」
「是嗎,可是我不喜歡這個顏色。」
受詛咒的象徵。初次從鏡中看到時,不禁悲鳴。
「不覺得看起來很嚇人嗎,這種顏色──」
「不會呀。」
一直保持沉默的西流士此刻才開口。
「亮的像蜂蜜的金色,很漂亮也很溫暖的感覺呢。」
雷慕斯不禁睜大眼,回視笑著如此說的男孩。
「雖然你自己不喜歡,但在我看來是很美的顏色。」
那是因為你不是我──雖然很想諷刺地這樣回嘴,心中卻禁不住地雀躍一下,為了平復矛盾的心情,雷慕斯低頭啜了口剛買的熱紅茶。
從來沒有人如此形容過。
「對呀,很漂亮、也很神秘的金色呢,如果你自己也能喜歡就好了。……嗯?是不是要到終站了?」
感覺車速在減慢,詹姆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色。
「喂,西流士,我們最好準備一下。」
「我去把行李拿來,只要背包應該就可以了,媽說行李不用自己動手,會有人負責搬……。」
尚未語畢,細瘦的身影轉眼間已消失在門外。
「喂!等一……,受不了,那傢伙就是這個性,只要自己決定好就行動了,也不管其他人怎麼想,希望他記得把制服的黑袍給帶來哪。──對了,雷慕斯,你覺得自己會被分到哪個學院?葛萊分多?雷文克勞?」
目送鄰人離去的雷慕斯這時才移回視線。才因喝了點熱茶而較暖的身體,瞬間從中心部發冷。
「學院嗎…我並沒想過……」
「你爸媽沒跟你商量過嗎,一般整個家族都會是一樣,或差不多的分類。」
「可是我聽說各人的資質與個性也很重要…。」
「是沒錯啦,那你自己的意願呢,想分發到哪?」
「……。」
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不管爸媽出身於哪所,像自己這樣的黑暗生物,終究只可能歸屬於一個學院,想到這,雷慕斯才猛然驚覺自身的立場,而不自覺地抬頭凝視耐心等待回答的詹姆。
他們…想必會分發到與自己全然不同的學院吧,勇氣、智慧與毅力──抱持這些美德與象徵的人們、與許多偉大傳說與事蹟共存的名字、父母也待過的學院,縱使即將要參與其中,如今卻頓覺異常遙遠。
分發時就勢必要分離吧,即使再不情願也一樣。
無意間所得到的寶物,轉瞬間即又要失去。
在過去幾年中,與到霍格華茲就學的念頭曾一同死心的小小希望。
「……只要能跟你們在一起就好。」
話還沒經過腦子就脫口而出,察覺說了什麼時,雷慕斯不禁紅了臉,低下頭來。沒有多說什麼,詹姆只是理解似地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
「……我也是這樣想,對吧,西流士?」
「什麼?」
剛走回車廂就被搭話的西流士,不解地環顧兩人的模樣,然而在知道原委後,也笑著說了當然的答覆。
即使雷慕斯的胸口仍因冰冷的絕望而作痛,然而,從肩口傳達進的暖流,維繫住了急速墜落的情緒。
如果能在一起就好了,這樣的時光能永遠持續下去就好了。
想一直,感受這樣的溫暖。
強忍住奪眶的淚水,在兩個友人的看顧下,數年來,小小的狼人初次在夜晚中誠心地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