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Heritage~遺物
春天的氣息隨著暖和的風而越來越濃厚,枝葉與樹梢在嚴冬過後新冒的翠綠之外,也逐漸增加各種光鮮的色彩。
花輪如同茶盤一樣大的各色薔薇點綴著校區中的籬笆。罌粟花絲絨般的透明花瓣也弱不禁風地隨風搖盪。
形形色色象徵季節變遷的美麗生命,恣情且快活地在野外享受陽光,然而,同類中卻也有不盡然只是美觀地綻放且無害的存在。
「啊呀呀呀呀!它抓住了我的頭髮──!」
「我的也是──!」
接二連三的慘叫聲,從霍格華茲校園中的溫室不停傳出。
「不要驚慌!冷靜一點!用凍結咒停住它們的動作再掙脫!」
負責藥草學的芽菜教授俐落地指導驚慌的學生,在除掉纏住身旁一個女孩脖子的毒草後,又補充一句。
「記住,是凍結咒,不准用火咒!更不准用高等炸裂術!」
講最後一句話時,視線轉到髮稍上纏繞一株藍綠色藤蔓的長髮少年身上。
「聽到沒!布萊克先生!」
一被指名道姓,原本抄起魔杖,想好好教訓在頭上肆虐的植物的西流士才停止唸咒。
「是,教授──。嗚哇哇!這傢伙不會想吸我的血吧──!」
伸手想抓住從髮梢往脖子處爬來的綠色尖端,但藤蔓彷彿有意識般地靈巧迴避開人類的捕捉。
「西流士,快點用凍結咒!對你而言應該是輕而易舉的!」
用戴著手套的手逮住毒蔓仍旺盛地生長的一端枝葉,雷慕斯一邊努力制止它竄動,一邊氣喘吁吁地叮囑。
「對呀,快點解決啦!你要是被這傢伙給吸了血,我們這堂課的分數就完蛋了呢!」
閃過往自己臉上掃來的枝葉,兩手被綠色枝芽纏得死死的彼得也著急地叫嚷。
「我知道啊!可是它在我背後閃來閃去的,位置抓不準……!啊!我的魔杖!」
因閃避而一失神,從旁伸來的分枝捲走了西流士手中握的魔杖。
「不要拖拖拉拉的!我來弄!」
好不容易凍結掉纏住自己的蔓草,掙脫開來的詹姆將自己的魔杖舉往好友的方向。
見狀的黑直髮少年頓時睜圓眼。
「住手!你如果失掉準頭,會害我整個頭連這個笨東西一起凍成冰塊!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即使身陷危機,都仍不失正常判斷能力的西流士,不禁大聲抗議,且一邊想抓回被奪走的木杖。
「那樣就太慢了!相信我啦──」
一連串熟悉的水術咒語一湧入耳際,當事人只有僅量將頭遠離目標物的魔草。
「……!」
咒語一結束,頭旁傳來一陣凜冽的寒意後,原本在身上及周遭肆虐的綠色藤蔓已整個僵住不動了。
由於主要器官凍結所導致的僵化現象,危機遠離的三人頓時鬆了一口氣,把纏住身體的枝條全剝開。
「要命……,這種毒藤蔓的課……」
把停在頭旁的枝芽挑開,雷慕斯很無力似的抱怨,隨即又好奇地轉頭去看纏住友人頭髮的最重要支條。
「那就是刑場毒蔓的嘴嗎?」
從黑長髮上剝下的最粗一段,是尖端長有如同花芯般藍色異樣開口的藤蔓。
「大概吧,不過這叫『嘴』嗎……。」
很厭惡似的把蔓條掛回之前待的藤架上,西流士順手要把一團亂的長髮重綁一次。
「我就知道結冰了!」
一摸到髮梢上異樣的冷硬感,即轉頭瞪視下手的友人。
「沒辦法嘛,因為那東西跟你的頭髮靠太近了,難免會受到一點池魚之殃──。」
不知是因哪個傑作而洋洋得意的眼鏡少年,不以為意的辯解。
「你明明是故意的……!」
「哦,你這樣想嗎,那為了證明我的誠意,我來幫你融掉那些冰塊吧──」
看到對方興緻勃勃地要唸火術咒語的樣子,已受夠的西流士趕緊猛搖頭,倒退一步。
「不用了!你只會越幫越忙!……謝謝。」
接過矮小的友人從地上撿起遞過來的魔杖,道謝後,才稍從容地環顧四周的景象。
同樣也被組上分配到的粗魯植物給整得烏煙瘴氣的同學們,也都逐漸處理好,回復冷靜。
整個溫室地板上散亂遍佈著突生的墨綠枝芽。
「……我還以為墓場毒蔓會是最糟的一堂課。」
想起上堂課的悲慘遭遇,再踢了踢地上僵硬的『更高等』教材,詹姆喃喃地嘀咕。
「這些植物真是什麼都吃哪。」
蹲下來把自己這組多生的毒蔓枝條都聚成一團,掛到藤架上,雷慕斯感慨的發表感想。
「墓場毒蔓以屍骨作肥料,刑場毒蔓靠死刑犯的血萌生,也難怪它會那麼兇,且會主動攻擊人……。」
揉搓手腕上因被緊捆住而生的瘀痕,彼得以細小的聲音咕噥。
「可是一旦吸了生血,它就只會拚命長葉子,反而開不出花呀,好奇怪,一般不都是要有養分才開得出花嗎……」
歪了歪頭,西流士疑惑地自問自答。
「都沒問題了嗎,所有毒蔓都停止動作了?」
確定場面穩定下來後,芽菜教授環顧葛萊芬多與赫夫帕夫的七年級生問著。
學生們只是面面相覷,似乎還未從方才的驚嚇中完全恢復。
即使是在魔法學校度過六個年頭,但在藥草學課堂上碰到這麼窮兇極惡的教材還是第一次。跟動物全然不同的生態,且還不能殺害與破壞的習性讓所有人棘手無比。
「看樣子是都沒事了,好,接下來是……」
一向溫和的女教授難得地露出嚴峻的臉色。
「是誰不小心把血滴在毒蔓上,促使它們兇暴化的?」
問及事情的起端。
室內一陣靜默。
從人群中小小心舉起手的始作俑者,以意外明朗的語氣承認。
「對不起,是我做的好事……」
「又是你呀──」
蹙起眉,芽菜教授將視線朝向聲音的來源。
「四年級時因惹毛誘餌花而差點被一口吞進去的教訓,看樣子還是不夠哪,布萊克先生。」
還沒來得及包紮被藤葉刮傷的指尖的黑長髮少年,只有不好意思地嘿嘿乾笑。
* * *
「所以我說我不是故意的!」
晚餐一過,回到交誼廳後,西流士很認真地反駁友人們對於溫室風波的責難。
「我知道,如果是故意的,你就是真蠢了──。」
整理著羽毛筆快禿光的尖端,詹姆將背靠在沙發椅上,心不在焉地回答。
「可是以前去惹誘餌花那次就是故意了。」
將寫作業用的兩本黑魔法防禦學參考書攤開在桌上,雷慕斯邊笑著補充,邊鬆開一卷空白羊皮紙。
「就是說哪,但沒想到那種花居然能在一瞬間變成原本的十倍大哪……。」
回憶起兩年前發生的意外,已開始寫作業的彼得揮著筆嘀咕。
「尤其又因為花芯中被丟進了魔法爆竹,那朵花簡直氣壞了。」
即使沒有表情與語言,從粉紅的大花瓣變成豬肝紅的樣子看來,也夠容易判別它的情緒了。
「還好那時你跑得快,才沒被吞進去哪,不過誘餌花對人的效果最多只是讓你起疹子而已,比較之下,今天的刑場毒蔓就要命多了。」
終於整理好羽毛筆,詹姆坐正身子,準備著手功課。
「耶?刑場毒蔓有什麼特殊作用嗎?」
停住筆的彼得問及課堂上因遲到而漏聽的內容。
比起只有樹液才有害於人的墓場毒蔓,一般靠獸血就能成長的刑場毒蔓,一旦接觸到新鮮的人血,就會兇惡化,除了主動攻擊人外,還會吸血,單這樣就夠棘手了,沒想到還有別的害處。
「有呀,只要尖端的『嘴』咬破你的脖子,就會吸住傷口附近的皮膚,且將樹液送入血液中──」
「然後呢?」
矮小的少年好奇地探出身子。
「就會這樣──砰!」
解說的詹姆誇張地在頸旁用手作出爆炸的樣子。
「什麼意思?樹液中含有炸裂性的不安定成分?」
「不不,詹姆的意思是說其中所含有的毒素,會讓傷口瞬間擴充且無法癒合──」
一旁的雷慕斯接下去說明。
「然後血就會源源不斷的流出來,無法凝結,直到被吸乾為止。──如果咬破的是動脈,八成會像破了個洞的水管一樣爆沖出來吧。」
擔任最後一棒的解說,西流士不當一回事的回頭埋首於書本中。
因慘烈的敘述,彼得不禁打了個冷顫。
「天哪,那真的是植物嗎,如果被咬到不就死定了。」
「所以我才會被處罰得那麼嚴重呀……。」
不但使得學院被扣分,且要從現在起到學期末,負責照顧所有毒蔓的肇事者,心不甘情不願的嘀咕。
「每天早上跟晚上都要確認一次那些天殺的植物活得好好的,還要跟海格拿雞血『餵』它們,直到開花結果為止,煩死了,那些東西明明不需要照顧也能活得很健康……。」
絮絮叨叨的發牢騷,但倒是沒有很憤憤不平的樣子,或許也是出於自知理虧吧。
「可是自從你的血滴到它們後,那些草好像對你特別有感情。」
想起今天下午凍結咒解開後,恢復穩定的魔草們像動物一樣,親暱地扭動枝芽接近好友的模樣子,詹姆露出微妙的不懷好意笑容。
「聽說最後開花時,每朵花苞中都會有隻像女孩一樣的妖精呢,如此說來,刑場毒蔓也算是母的吧,花全開後,你會很受歡迎喔。」
「算了吧!我才不要受那種東西歡迎呢!」
「可是你真的很容易受『那種東西』青睞呢,以前那隻人魚,還有森林中花花草草的妖精都是……」
雷慕斯一提及化獸時夜遊的經驗談,其他兩人便馬上點頭。
「對呀,連那朵一向自以為了不起的曇花,在這傢伙一接近時就會突然開放哪。」
「……然後飛散出來的花粉每次都薰得我直打噴嚏。」
當事人就事論事的苦澀低語,當場搏來一陣爆笑。
「你很沒情調耶,那朵花好香呢。」
咯咯地輕笑,前額褐髮也跟著顫抖的少年發表由衷的感想。
「就是哪,而且那麼高雅的香味並不是一般花會有的,平常想聞還聞不到──」
「只肯在月下開倒也算了,很多夜間性的花都是這習性,可是就那一朵特別美而且高雅,連花精都特別漂亮──。」
「……。」
聽著友人們你一言我一語的,稱讚綻放水晶般透明花瓣的白色妖花,西流士只有無奈的搔搔頭。
「隨你們講,總之有時受歡迎也很麻煩……」
「真是奢侈的說法哪。」
「……莉莉!」
突然從空中插進來的搭話吸引住四人的注意,詹姆趕緊站起身。
「四位晚安。……聽說今天藥草學時很熱鬧呢。」
瞇起碧綠的眼眸,同一時間則修占卜學的紅髮少女微笑著說。
「『太』熱鬧了,全都是這白痴的傑作──」
六年內出過各種大大小小亂子的眼鏡男孩,如今則置身事外般的用下巴指了指好友的方向,對女友說明。
「哦,但你們好像都安然無恙的樣子。」
知道這批人多半只會讓別人無法安然無恙的莉莉,在男友想將自己帶開前,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回頭問。
「詹姆,稍等一下。──你們四個,已經能成功召喚出完美的護法了嗎?」
話題一帶到這方向,氣氛就較正經了些。
「那個呀,還不行。」
「只有幾團銀白色,像棉花糖一樣的東西會飛出來。」
「而且持續不久。」
「沒辦法作到像校長那樣完美。」
四人接二連三地回話。
「那樣子呀,我也差不了多少呢……。」
秀麗的暗紅色眉毛稍蹙起了些。
護法術是高等黑魔法防禦術的一節,原本並非在學時學生需要上到的項目,然而,這屆一上七年級時,第一堂高等防禦課即是這項,且是由校長鄧不利多親自教導。
將個人思考中最快樂且美好回憶具體化的護法術,是能抵制懷有深沉惡念的怪物與邪獸的正向魔法,但難度也絕高,除了魔力高低外,其效力與施法者自身的人生經驗與定力也有莫大關係。
屬於若非職業與環境上的特別需要,許多巫師終生皆不需要用到的高階魔法。
一開始多少有些疑惑的學生們,在瞭解到是出於日益不安的情勢,為了防患未然後,才硬著頭皮的學,雖然並不要求結果要完美,但在看過校長製造出的強力銀白色護法後,不少人遂也萌生精進的用心。
「……定力與魔力都不是問題,關鍵還是在於使用的記憶吧。」
沉默一陣子後,詹姆的呢喃打破靜默。
「我想也是,從上次的實習來看,我們現在製造出的護法雖然能打退較小的惡念團,可是效力都還很弱。」
把手上的書擱到桌上後,莉莉拉了張椅子坐下來。
「感覺上好像拿棉花糖去丟牠們,把牠們丟跑而已……。」
西流士欠身將下顎枕在桌上敞開的書頁,懶懶地說。
「沒有辦法再往上提升護法的等級了嗎……。」
「會不會是我們遇到的對手都還太弱,所以在沒有絕對必要的情況下,等級才無法提升?」
歪著頭,雷慕斯接在彼得後說。
「更強的對手呀,惡念聚集成的怪物還有哪些……」
所有人腦中頓時浮現出課堂上的講義,最後則有默契地終結在一點上,披著斗蓬的黑影一出現在腦子後,便同聲慘叫。
「不要──,我絕對不想親眼看到那種鬼東西!」
「對呀,一定很可怕!」
因過去的回憶打了個大大的冷顫,矮小的少年將身子又縮得更小了。
一次黑魔法防禦課的實習,耶達曾以幻像燈讓學生們藉由魔法道具產生的短暫幻影,看到了許多魔法世界的傳奇地區與景象。
雖然不是現實的畫面,然而,其中一座眾所皆知孤島上的守衛者,則同時讓所有人的心如同瞬間沉進北極海一樣的整個凍結住。
彷彿回想起了那時的感覺,詹姆揮揮手,想趕跑跟著低迷下來的氣氛。
「好了,多想也沒用。我們的護法之所以不夠完美,想必也是因為目前為止並沒有那麼完美回憶的緣故吧,這不是光想就能解決的,等到有那樣回憶的一天,應該就會成功吧,所以要努力地去製造美好的經驗──」
認真作結的最後,也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見狀的西流士不禁蹙起眉。
「奇怪,明明是很正經的話,為什麼給你一講,我就覺得很下流……」
「什麼下流!總比你這塊呆石頭好!」
「你什麼意思!」
眼看兩人又要吵起來,身旁的人也懶得阻止。
「真不懂你這種呆子為什麼會受女孩子歡迎──」
「不關你的事!」
「哎呀呀,還是老樣子哪……」
「就是說哪。」
旁觀者開始逕自聊自己的。
「可是,能看他們這樣吵的時間也所剩不多了呢……」
將手撐在桌上隔岸觀火,雷慕斯感嘆地說。
「也是呢,嚴格說來上課的日子只剩兩個月了,因為最後那個月幾乎都是一連串加上實習的考試,還有就業的問題。」
莉莉算著天數回答。
「而且我爸媽完全不瞭解魔法的世界,所以我得一個人獨自決定全部的事哪……」
「詹姆很閒,他可以幫你啦。」
知道眼鏡友人優沃的家庭環境,彼得認真地建議憂慮的女孩。
「即使如此,也不是長遠的,還是我自己要有能力解決才行…」
聽到這,原本想提供一些意見的褐髮少年,突然被一旁的叫嚷給打斷話。
「雖然沒有自覺,卻容易招蜂引蝶,你不覺得自己該檢討嗎?」
「有什麼關係──!我只要喜歡的那個人不會甩我就行了!」
語畢才發覺四周一片靜寂,西流士頓時愣住。
小小顫抖著肩膀的詹姆,禁不住竊笑的彎下身子,煞有其事地向坐著的褐髮友人打趣。
「哪,雷慕斯,你也聽到了吧,若單就朋友的立場給意見,你是同意這說法,還是認為豈有此理?」
「這個嘛……」
看到金茶色雙眸微微瞇起地思考的樣子,一陣冷汗流過背後。
「要求所有人都有那樣的度量,好像不太實際……」
「就是嘛。」
莉莉也咯咯偷笑著答腔。
「而且也不公平──。」
「除非不只是因為自信而已,同時也是出於相信對方絕不會無故誤會的莫大信心,那樣就沒有任何好不滿的理由了。──沒錯吧?」
平靜的作結後,再將眼光移到起頭的人身上確認。
「對對,沒錯沒錯。」
這時西流士才稍鬆了一口氣的笑著附議。
「理想是很理想,可是要兩方都完全掌握彼此的想法,卻又不是易事呢。」
「所以才容易誤會呀──」
接在彼得之後搭話的詹姆,瞪了一眼曾一度作出可疑行動的好友。
「你現在還不相信我們呀?」
聽聞的莉莉杏眼圓睜地質問。
「不不,我當然相信妳,只是這傢伙有時──」
「哼,當時我跟西流士是在一起的,不相信他也等於是不相信我!」
「不是那樣的──!」
沒多久就演變成情侶扮嘴的場面了,置身事外的三人則在一旁邊寫作業,邊幸災樂禍。
最後當兩人好不容易達成形式上的和解後,也到了該回宿舍的時間。
「晚安,明天見了。」
跟紅髮女孩回過招呼後,四個男孩也都起身開始整理桌上的雜亂。
「詹姆!你非得要把羽毛筆的毛全拔光才能寫字嗎!」
數落著友人的新習慣,黑長髮的少年拿起一卷羊皮紙,揮掉上面堆積的白色羽屑。
「還好你用的不是鴕鳥毛的筆哪,要不然殘骸會更多……」
同樣也拍掉書頁上的羽屑,彼得細聲嘀咕。
「習慣嘛,習慣。反正又不會少你們一塊肉──。」
「要是會的話,晚上睡覺永遠要睜一隻眼的就輪到你了……」
由於之前的誤會,至今仍擔心半夜被暗算的西流士,把雜物全整理好後,突然感到些許違和感地抬起頭。
「……怎麼了,雷慕斯?」
熟悉的金色視線牢牢停在自己身上。
「……。」
不解地走近一步。
「雷慕斯?」
取代直視的目光,淺褐的睫毛伏下,遮住視線。
「……沒什麼,我們回房間吧。」
「……?」
迴避掉疑問的眼神,雷慕斯沒有再多加解說的背過身子。
* * *
把空桶子還給海格後,頭頂著月光,西流士三步併兩步的跑回城堡內。
自從被罰要每天照顧溫室中麻煩的魔草後,已過了一個月,在天黑得較晚的現在,每天都差不多要月亮出來後才能卸任休息。
雖然也可以一下課後就去,是以防肥料的味道導致倒胃,才寧可晚飯後再動手。
今天的時間,因之前先行解決一份報告才去的緣故,要比往常晚上許多。然而,越接近夏天,薄暮現出的時間也越來越遲,比起冬空深遂的漆黑,如今的夜色格外帶有如同天鵝絨般靛藍的透明感。
帶黃的光芒灑在身上,在要進城堡的大門前,再仰望了一次夜空才走進室內。
即使是因公務而必須晚歸,但顧慮到四周巡邏的不講理管理員,在回到學院的一路上,仍小心地選著路。
「可惜劫盜地圖還沒完全作好……」
經過一個轉角,一聽到小小的喵喵聲,就趕緊閃進最近的一條密道,邊等瘦貓拿樂斯太太遠離,西流士邊喃喃自語。
在學六年多,尤其是化獸成功後的時間,四個同寢室的友人們便一起把整個霍格華茲的密道暗門都摸得一清二楚,但若只是把路徑描繪成一張地圖,又似乎太單調了,才想加上一些更實用的功能。
等了一會兒,確定喜好告密的瘦貓離開後,才又回到走廊下。
若是能顯示所有地圖上出現的人的位置,那再遇到剛才的情況時就不用乾等那麼久,可以直接避開了──新加上的功能即是為了達到這目的,那是詹姆從圖書館角落挖出的一本黑魔法應用書上找到的,原本是在中古時代,一個刻薄城主為了掌握城內所有僕人的動靜而發明的魔法,後來也曾被盜賊們用來在藏寶之處管束所有嘍囉的行蹤。
總之,是很實用的法術,只是實行起來需要一段準備時間,因而至今尚未完工。
「恐怕作好後,我們都要畢業了……」
心不在焉的邊嘀咕邊邁著步伐,一路上通過空蕩蕩的學院交誼廳,回到宿舍房間。
知道三個室友都已就寢,西流士輕聲的走近櫃子,要準備淋浴用的衣物,若是能無憂無慮地睡在自己的床上,那才不管三七廿一,絕對是先睡,第二天早上再去沖澡就好了。可是因提防某心懷不軌的室友,必須寄人籬下的現在,從溫室回來的每晚,都還是規矩地整頓得乾乾淨淨再就寢。
「西流士,你回來了嗎?」
正要低下身拉開抽屜時,一張四柱床的簾幕拉開一點,露出的是沒有預想中睡眼惺忪的端正臉龐。
「嗯,現在要去洗澡。你睡你的。」
把衣服抱起來,接近已叨擾有好一段時間的床跟友人。
「沒關係,你明天再洗吧,我不介意。」
「可是……」
手被輕拉了一下,仍有點猶豫。
「一點泥土的味道沒關係的,你可以直接換睡衣。……有點汗味也無所謂。」
接近嗅了嗅,雷慕斯又補充一句。
「這樣嗎……」
雖然有點為難,但因疲累,也想早點休息的黑髮少年最後仍妥協的照做。
「那謝謝了。」
「不客氣。你今天又被那些毒蔓纏上了嗎?」
拉起被子枕到床上,一被問及那些兇悍的植物,原本略為鬆弛的黑眉又蹙起來了。
「說纏的話是每天都一樣,可是它們現在越來越活潑了,可能跟已開始冒花苞有關吧。」
「耶,那很好呀,只要開了花後,你的工作就差不多結束了。」
小聲的對話,褐色的頭挪近另一方,至足以感覺彼此呼吸的距離。
「希望是,可是其中有一株病懨懨的,一個花苞都沒有,要是它突然出問題,到時我就慘了……。」
「不會吧,那種植物據說是不會死的。」
「……這才更讓我擔心。」
因為不會枯死,所以才更無法臆測可能產生的任何反應,忐忑不安的想著時,感到對方又貼近了些,才會意的閉起眼,將臉迎上正面的溫度。
就晚安吻而言,稍嫌強烈些的接吻,沒多久就將意識帶往朦朧的境界,彷彿在空中飄浮般的舒服,並也同時存有隕落的危殆──那樣的飄忽感。
不知何時伸出的手摸到了他頸後的髮梢。輕微的柔細感觸。
雙唇分開後的嘆氣拂過自己的臉頰,也是如同羽毛般的輕,還有點出神時,褐色的頭即靠到自己的頸口,抱住肩的手也滑到背部。
「晚安。」
像是攀扶浮木般的,緊緊抱住懷中的生命與溫度。
瞭解對方欲言又止,但不知該說什麼的西流士,只有輕拍了拍淺褐色的後頭部。
「……晚安。」
也以相等的力量回抱緊偎的身體。
* * *
霍格華茲城堡的西回廊有一幅貴婦人側睡的肖像畫,若閒來無事將耳朵靠在左邊的牆壁上仔細傾聽,有時便可隱隱約約地聽到一些毛骨悚然的笑聲或撞擊聲,然而,若得知那只是因牆後密室的聚會所生的喧雜,那一年級新生想必就不會因為繪聲繪影的傳言而以為鬧鬼,使得每次經過都小跑步的遠離吧。
一個初夏的週六下午,晚餐過後沒多久的時間,同樣的地點傳出了歡呼聲。
「劫盜地圖作好了!」
一大張羊皮紙浮在三個製作者的眼前,上頭以魔法描繪的複雜線條與標記,浮現出若隱若現的光。
「費了不少時間呢……」
擦了擦汗。把魔杖收回口袋的彼得很感嘆的說。
「這樣應該就大功告成了。……啊,飛七剛從門前經過呢。」
雷慕斯興緻勃勃地研究上頭移動的光點,並不時唸出旁邊的人名。
「大功告成?還沒有呢。」
發起製作的詹姆仍握緊魔杖,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另兩人不禁疑惑的回望。
「還沒嗎?不就是能現出所有人的位置跟名字就是最終目標了?」
「若只是好玩的話,那樣就夠了,可是若要作為一個贈別物、一個繼承品,你們不覺得光這樣太單調了嗎。」
「贈別物?」
「繼承品?」
無視兩人的問號攻擊,眼鏡少年煞有其事的叉起手說明。
「當然呀,你們以為這張地圖是給我們帶回家的嗎,只要不在學校,這東西就一點用都沒有了,不是嗎?」
「是沒錯啦……」
仍不解對方的用意,彼得只有呆呆地應話。
「所以,我們要把它留下來!」
「留下來?」
雷慕斯睜大眼。
「你想讓之後的學生發現,然後利用來探險嗎?」
「呵呵呵,那當然,反正我們能用的時間也不多了。能拿到那麼好的寶物,他們應該好好感謝好心的學長們──」
「若有人因而被退學那不就糟了……」
「那是他們自己笨!總之,這地圖就是我們四個畢業前,給學校的大禮──!」
「……如果被麥教授知道,我們可能全都會變成學校用的貓頭鷹,一輩子勞動服務送信……」
雖然說得很無力,雷慕斯仍掩不住語氣中的笑意。
「可是,若只是要做到那種效果,現在這樣不就夠了。」
再觀察一次自己三人所在的光點,彼得發問。
「所以我說就一份贈別物而言,那樣太無趣了嘛。」
「那你要怎樣才覺得有趣……」
提及關鍵事項,鏡片後的眼睛放出興奮的光。
「我們要把各自的心放一點進去。」
「「……!」」
終於明白友人的用意後,不禁瞠目。
「心!那不是已接近黑魔法的領域了嗎?」
「不要那麼緊張,只要一點點,能反映使用這地圖的人而作回應就夠了。」
邊解說著,詹姆捲起袖子就要施法。
「而且,那樣也具有過濾效果,要是想使用這地圖的是教授或飛七,那我們放進的心就可以起把關作用,制止地圖生效,那樣一來,對他們而言這就只是一張普通的羊皮紙而已。」
「也有道理……」
「如果想用的是個像石內卜一樣自以為是的討厭傢伙,不知反應會如何……?」
「臭罵他。」
「侮辱他。」
對於彼得自言自語的疑問,另兩人不約而同地回話,接著即互看一眼後大笑。
「哈哈,沒錯沒錯。總之,放進的心會依你的意志而行事,要是賽弗勒斯真的有拿到這地圖的一天,我相信我們不會讓他失望的。」
邊笑答,詹姆邊施法,魔杖的頂端閃了一下綠光後,瘦高的身體遂釋放出一團無形的能量,送進浮空的地圖。
接下來,雷幕斯與彼得也都如法炮製,將各人的思念輸進魔法地圖內。
「這樣才叫完美……,就剩西流士了,他要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呀。」
提及缺席的好友,詹姆看了下錶。
「他說那些刑場毒蔓今天應該就會開花,所以在確定一切順利前要在旁顧著,而且有一株好像狀況不太好的樣子……」
回憶起友人臨走前的說詞,彼得歪著頭說。
「狀況不太好?那種東西也有狀況不太好的時候?」
無論怎麼想,都只有狂暴地張牙舞爪的印象。
「好像就是瘦瘦乾乾的,也沒有花苞,軟軟地掛在藤架上,連施肥都沒用……」
雷慕斯覆述之前聽到的情報。
「原來如此,可是那傢伙不是很痛恨這個工作嗎,沒想到現在會這麼熱心。」
「照顧久了,也有感情吧。」
褐髮少年聳聳肩。
「也是,快兩個月了呢,如果開完花,之後要結果應該就沒什麼問題了。──他今天不知會在那待多晚……」
想起今天是滿月夜,鏡片後的視線移到狼人友人身上。
「我現在就要走了,雖然現在天黑的晚,還是早點準備比較好,那老地方見。」
起身就要離開的雷慕斯,順手把地圖從空中取走。
「這東西我就順路帶給西流士了。」
語畢的同時也走出了密室。
前往溫室的路途上,雷慕斯一路上小心提防著有無想找碴的史萊哲林,往目的地走去。
初夏的晚風在薄暮時刻的現在,仍帶有些微涼意,空氣中的熱氣突顯了逐漸襲來的季節感。
不時觀察尚亮的天色,同時也想到,若以月亮的盈虧來計算,自己在這學校的日子只剩下不到兩個週期了。
以這標準,再長的時光也彷彿一下子就流逝殆盡。
「再變身兩次,尖叫屋也就失去功用了……」
除非說還有狼人學生入學──因這念頭而苦笑,搖了搖頭,再環顧四周的景色。
聳立的巨大城堡、校區、禁忌森林、海格的木屋與湖泊,畢業時若說不會感傷是不可能的,好歹也是度過七年的環境,所有層層累積起來的回憶,想必使霍格華茲在每個畢業生心中的地位終生都屹立不搖吧。
然而,比起對景物與許多事物的執著,雷慕斯如今的思緒全朝向另一面。
朝夕相處的日子剩不了幾天了──當然不捨與同學、朋友分別,但更憂慮的,是之後與他會如何……。
思緒移到了正在照顧兇悍魔草的友人。
日趨逼近的現實無時無刻不佔據思考,雖然早就知道終有一天要面對,但就如同當初不敢向室友們告白自己的秘密一般,如今也是惰性地放任不管。
只是,現在與那時最大的不同,在於關鍵不在自身手上。
不是只靠自己一人的抉擇與判斷,就能改變的現狀。
空想著時,不小心踢到一塊石頭而差點絆倒,才發覺自己不自覺地加快腳步。
從沒特地期望過任何事物的人生中,在最初產生、卻也一度以為是無望的奢求實現後,意外的同時,卻也感到慶幸,如同夢想中的寶物落入手裡一般的不可思議,之後每當碰觸到他溫暖的肌膚時,也都不禁感謝能遇到這個生命的命運。
只是,在滿足於現況之時,常在不經意間忽視自身的異類,有時,在生活中的一分一秒,轉個身,或回過頭的一瞬間、
『我不是人類。』
如同冰水突然澆到頭上的這個事實,每次都讓雷慕斯頓時清醒,宛若從美夢中驚醒,彈回現實一般的衝擊與絕望。
再怎麼的在意、珍視、甚至犧牲生命都不足惜的感情,並非一般常識中的理所當然標準,過度且利己的激情,對多數的接收者而言都只是傷害──單是旁觀就能輕而易舉瞭解的道理。
然而,即使如此,自己的思念不曾改變,過去是如何,現在也都是一樣,本質未曾轉換,只有更趨強烈,想必未來無論發生什麼事,也都不會變吧。
嘴角揚起苦澀的輕笑。
當初在得知狼人生態後,就一直懼怕的抉擇,卻早已在不知不覺間,無形地在心中紮根,無視當事人的意志,也無視可能產生的後果地萌芽。
只是憑據執念與本能的,緊緊深植心底並茁生。
即使詹姆曾說過,西流士是很認真且專一的個性,然而,他是否因而就能承受住自己的人生,則是個難以假設與推斷的未知數。
只要是與自身這樣的生物牽連上的一天,不只是活著,就連死亡都被層層束縛住的詛咒,那個快活且討厭屈就的少年是否能永遠忍受。
想知道,卻連該怎麼問他都沒有一點頭緒。
溫室門板的木紋一映入眼前,雷慕斯才察覺已過度走近目的地。
退了一步,打開溫室的玻璃門一走進去,雷慕斯試著呼喚友人的名字。
「西流士,你在嗎?」
「在。過來這吧。」
溫室最深處傳來回應。
毒蔓開花時不喜歡陽光,因此藤架所在的位置移到最角落,四周也都隔離起來。
一走近藤架,映入眼前的景象,使金茶色的眼眸瞬間睜大。
「這是……」
一堆跟金探子差不多大的小藍光點在灰濛中飛來飛去,散放出細微的光屑。仔細一看,才發現每個光點中都是一隻小妖精。
「開花了嗎?」
「對。」
往前再走一步,一隻似乎較害羞的花精就躲回藤蔓上微開的藍色花苞中了,其他幾隻則好奇地飛近新的訪客。
「嗯?看樣子她們很喜歡你。」
有一隻大膽的花精飛到褐髮少年的眼前,很好奇地觀察。
跟一般花精沒兩樣,像小女孩的可愛外型。
「很漂亮呢,這真的是刑場毒蔓的花精嗎?」
好難想像……怕傷到小妖精的心而吞下最後一句話,雷慕斯抬起頭,才注意到友人的黑髮上也黏著好幾隻,彷彿會發光的裝飾一樣。
「這樣看起來好可愛呢。」
「什麼……啊!討厭,不要停在我頭上!」
被一講才停下整理枝條的手,黑髮少年試圖揮走頭上的不速之客。
「不要揮走嘛,那樣很好看呢……。」
即使被瞪了一眼,都還是不以為意的調侃。
「好多都開花了呢,會持續幾天呀?」
「好像就一天吧,好可惜,花很漂亮呢。」
感嘆著,西流士伸手戳了戳裡頭躲有妖精的那朵花苞。
「別欺負她。」
「我才不會呢──。」
被責難後才縮手。
整個灰濛的角落瀰漫著飛舞的美麗藍光。
「……看到這些花精,我才有點瞭解為什麼刑場毒蔓吸生血後,反而沒辦法開花的道理。」
「怎麼說?」
聽到友人若有所思的咕噥,褐髮少年回問。
「這種毒草的起源,是從死刑犯的血中所生,就因為如此,所以才有一般植物所沒有的能力與意志力,可是,即使本質具詛咒性,一旦開花時,還是綻放有吸引注意的華麗外表。」
「……。」
「雖然它們不需授粉就會結果,但在短短開放的一天內,這些花精跟一般的花並沒兩樣,也會讓人暫時忘掉它母株的本質,可是,一旦吸了生血,恢復兇暴性後,那就又回到一株只是單純受詛咒的魔草了。」
「……也就不需要任何多餘裝飾與象徵的意思嗎。」
「或許吧,總之,這些花精跟兇暴都扯不上邊。」
語畢,趕走一隻停在耳邊的妖精後,西流士又蹲下身,摸了摸一株特別瘦小且沒有任何花苞的毒蔓。
「這就是你說病懨懨的那株?」
雷慕斯也跟著蹲下來。
「對,一點活力都沒有,不知道問題在哪。」
只有幾片尖硬的乾枯葉子無力地黏在枝條上。
「營養不良?」
「有可能,八成是根部跟旁邊這株種太近了,養份若被吸走,就變成這樣了。」
「原來如此。」
再看了一眼瘦小的毒草,短期園丁確定該做的工作都做完,要脫下手套時,才想到轉頭問突然來訪的友人。
「今天不是滿月嗎,你差不多要去尖叫屋了吧,怎麼會來這?」
一經提醒才想起正事,雷慕斯從口袋撈出捲好的羊皮紙卷,說明原委。
「──把我們的心放進去?的確很像詹姆會想的主意,可是如果拿到手的是個長滿疣的醜女巫,每次她使用時,我的心可能都會滴血……」
攤開地圖,研究上頭泛光的路徑與光點,西流士嘀咕著發表感想。
「你形容的好過分──。」
掩不住笑意的責難。
「我只是說出事實。──好吧,那我也將心放進去。」
掏出魔杖,一重覆先前三個友人的動作,地圖在發出一次強烈的光後,馬上又恢復平靜。
「這樣就大功告成,可以留在學校,危害後世了──。只是要放在哪呀……算了,畢業前一天再想好了。」
將地圖再捲好,西流士伸了個懶腰,坐在他肩頭的妖精又紛紛飛起。
「這些已經開花的應該這樣就搞定了,乾掉的那株我就沒辦法,要交給芽菜教授了……嗯?這些藤蔓怎麼又掉下來了,會亂動的植物真麻煩……」
要把一些鬆脫的蔓條再掛牢一點時,身旁傳來問話。
「哪,西流士,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請說。」
有幾隻妖精繞到手邊,照亮視野,防止黑髮少年不小心被葉片刮傷。
「是關於之前你跟我說過的話。」
「怎麼?」
「你曾經說過會一直在我身邊,現在還是這樣想嗎?」
「對。」
果決的回話。西流士謹慎地固定好枝葉後又接著補充。
「不管生或死時都一樣。」
「……!」
比預料的回覆還徹底。雷慕斯不禁睜大眼,隨即厲聲反駁。
「不要隨便立下那種誓言!」
根本就不知是否能做到。
「我說過我是認……啊!」
回過頭要答話時,西流士突然感到掌心一陣刺痛,即使知道是因失念而被枝葉劃傷,都仍想繼續先前的話題。
直到發覺莫名的突發狀況為止。
「……!」
感到腳邊一陣騷動,一低下頭,看到了原本有氣無力的小株毒蔓突然快速地往上朝自己蓬勃伸展,一瞬間青了臉的雷慕斯瞬間往後跌坐。
費了一些時間,才瞭解自己是被友人當機立斷地給推開。
聽到咒文誦念完而一坐起身,轉換襲擊目標的綠色枝條已結了層冰的僵在地上,知道凍結術發揮效果後才鬆了口氣。
「西…!」
要開口問候時,立即因空氣中濃厚的血腥味而怔住。
一堆小藍光聚集在一起,似乎擔心似的圍住坐在地上的黑髮少年。
彷彿失去力量的靠著牆,沒拿魔杖的左手按住頸口。
趕到跟前,才發現從他按住的部位不停湧出源源不絕的血液。
只是短短一瞬間,就已染紅整個白襯衫的領口。
知道是毒草的傑作,心裡很清楚當務之急是該止血,但雷慕斯空白的腦子完全沒有任何好主意,只有呆呆注視鮮紅的液體從白晰的指間流下。
「沒想到會栽在這傢伙的手上哪……」
臉色蒼白的西流士看了一眼僵硬的殘枝,苦笑著說。
「只是從空氣中感應到生血的氣味就活性化,看樣子它的求生能力比我們所能想像的要強上許多……」
「不要再說話了!」
這時才想起一些簡單的治療用咒語,急著要施法的雷慕斯制止還想說下去的傷患,把魔杖對準傷口。
杖端發出的魔法青光只讓傷口小一點,血液依然不停流出。
「好像好一點了……」
「哪有!」
不同於當事人的從容,褐髮少年倒吊起眼的反駁。
「如果再這樣失血下去,沒多久你就會失去一半的血液而死呢!」
「可是流失的速度已經減很多了……接下來就是要想辦法去龐芮夫人那……」
對話之間,西流士的臉色越來越慘白,連指關節都發青,身體也整個失去力量,往前滑到地上。
「……原來我的血有那麼多呀。」
頭旁的地沒多久就出現一灘暗紅。
「這種時候你還有心情開玩笑!時機跟場合都不對吧!」
因無法封起傷口而心急如焚,雷慕斯忍不住破口罵。
「沒用的,停止吧。」
傷患倒先死心。
「不可能沒用!」
「血會一直流的原因是因為進到體內的毒素使然,只靠符咒是沒辦法解決的;而傷口封不起來是因其詛咒性的關係,治療性法術沒有用……」
虛弱卻清楚的說明。
這時才停止魔杖送出的青光,雷慕斯正視已氣若游絲的友人。
「……不要擔心,我不會那麼容易被撂倒,只是要稍微休息一下……」
「你這一休息可能就再也醒不來了……」
彷彿不以為意的平靜應聲,惟有語氣已顫抖。
空氣中濃厚的血腥味也不停刺激感官,尤其在滿月的今晚,離狼化的時刻越近,神經本來就越會脫離自身的控制,如今再加上四周飄散的氣味──
視野頓時化成一片白濛,鼻腔傳入的味道如血霧般地瀰漫腦子的所有角落。
即使腦中告訴自己該去求援,身體卻不由自主地湊近血味的來源,雷慕斯伏下頭。
「……?」
無視還有意識的西流士發出的疑問氣息,繼續挨近仍汩汩滲血的傷口。
「……!」
從不知血會那麼甜。
即使虛弱都還彈跳一下的身子,直接傳來本人的驚訝。在腥鹹的味道衝入口腔後,掠食者就完全將獵物的反應置若罔聞,只是逕自舐與吸吮象徵生命的液體。
「……我從來不知道你有吸血鬼的特質。」
最初的衝擊過後,覺得好像比先前要清醒些的長髮少年發愣的嘀咕。
「喜歡血味是所有怪物的本能……」
尤其是迷戀的人的血。
透過這個受詛咒的行為,彷彿對方的生命整個流進自己體內般的充足感與狂喜。
「如果我這樣一直吸下去,你沒多久就會死吧……」
陶醉似的呢喃。舐淨流到鎖骨的血,失去正常判斷能力的意志一心只追求當前的快感。
如果將他的血吸光,其生命是否將永遠屬於自己……
自知只是瘋狂的妄念,卻還是自欺般的茫茫然想著時,頭上傳來了輕快的答覆。
「沒關係…」
頓時抬起頭。
「你要怎麼做都可以……」
「……。」
即使沒有妖精們的藍光與自己的夜視能力,都可輕易想像他平靜的表情。
沉默片刻,舐了一下下唇,才輕笑著開口。
「……這麼說,即使我在這一直待到月亮出來,讓你遭到狼吻,也可以嗎?」
──這樣你就會變得跟我一樣……。
比死還悲慘的命運。
「我說過,不管什麼形態、什麼情況,都不會離開你……」
只要有這覺悟,生的絕望與死的虛無都不足畏。
「如果那樣能讓我更容易陪在你身邊……」
──也就沒有懼怕與厭惡的必要了。
金茶的眼眸這時才現出一絲理性的光,凝視著自願的犧牲者。
「……。」
眨動已無法聚焦的雙眼,臉色也變得幾乎跟蛋殼一樣白,西流士雖然想表達更多事,眼皮與嘴卻已如鉛般重。
「……可是,我想我等不了那麼久了……」
斷斷續續的吐出字句,頸間又感到挨近的溫度的同時,眼前也一片黑暗。
來不及預想下次醒來後的情況,也或許不會醒也說不定,意識即跌入深淵中。
* * *
似乎聽到了鳥叫聲,也聞到了苦苦的味道…
然後,還有……
光?
明亮,且暖和的光
整個人、都在光中嗎……
……
彷彿需掙開眼皮上壓住的無形石塊一樣地,使勁一睜開眼,一整片的白茫茫。
「……我以為會看到天國。」
要不然至少也要是天花板……咕噥著想移動身子,但在發覺全身上下都沒有任何一絲力量後,西流士就只能吃力的睜著眼。
好一段時間後,影像的輪廓才慢慢成形。
「果然是天花板……」
從天頂眼熟的裝飾雕板認出是醫院廂房,才慶幸自己還沒升天,這時,一團黑影從旁闖入,遮住了大半的拚花紋路。
「唷,你醒啦。」
「……詹姆。」
千幸萬苦地叫出黑影的名字。
「居然睡了兩天,你可是破了自己先前睡整整一天的紀錄呢。」
視線不能及的後頭,傳來了另一個聲音。
「……彼得。」
「這裡是醫院廂房,你因為過度失血,所以要躺上兩天才能把血全生回來,所以不用覺得太不好意思。──龐芮夫人還說你失掉的血足夠讓她救活三個斷腿的學生呢。」
「……如果你是想安慰我的話,還是省省吧。」
即使疲憊不堪,還是不忘回嘴。
「誰要安慰你呀!我只是告訴你發生了什麼事──」
「發生?我到底是怎麼……」
腦中還迷迷糊糊的,許多事物與記憶都無法連結。
然而,比起思考,對身體不聽使喚的現狀感到更為不耐煩,一使力的想撐起上半身,卻滑了一下。
「哇哇哇──,不要逞強!」
一旁的兩人趕緊伸手扶住友人。
西流士仍執意要坐起來,詹姆只有立起枕頭,讓他背靠在床頭板上。
讓因起身而昏花的雙眼再恢復正常後,感覺上腦筋也清醒了很多,才有餘力環顧四方。
「……好亮。」
「那當然,因為現在是大白天,而且你床旁邊就是窗子嘛。……啊,雷慕斯來了,他剛去跟龐芮夫人報告你醒的事。」
跟著第三個室友一起回來的護士長,在檢查過患者的狀況後,雖然同意身體與傷口已沒問題,但仍不停重申流失的體力還需一段時間才補得回來,因此只准三人留半小時而已。
「我沒事啦,龐芮夫人──」
「有沒有事不是你決定的!」
「是……」
被瞪了一眼,只有噤聲。但她臨走前留下的大量食物確實讓西流士感激不已。
「你記得前天晚上的事嗎?」
坐到床頭旁的椅子上,雷慕斯若有所思的確認。
「……我想想。」
把口中的醃肉三明治用南瓜汁沖下去後,才又開口。
「只記得你拿著地圖來溫室找我,然後因為我不小心劃傷手,使那株要死不活的毒蔓活性化,在我脖子上開了個洞後,血就一下子流不停,只記得這……喔,還有,我記得你想幫我止血,可是我不曉得跟你說了什麼,反而被罵……」
順帶摸了摸脖子上的繃帶。
「哦,你記得很清楚嘛……」
因陽光而顯得更淡的茶色眼眸瞇起來。
「……可是之後我就都不記得了,還以為這次死定了。」
覺得友人的氣勢變得有點不明的怪異,頓時硬吞下一口醃肉。
「之後就是雷慕斯用劫盜地圖找到龐芮夫人,請她趕快過去後,自己才趕去尖叫屋。」
彼得小小聲的說明。
「但當時好像已經很危急了,所以你的基礎治療是在溫室完成的。」
似乎想起了『現場』的慘狀,詹姆也難得地露出掛慮的臉色。
「因為已經來不及搬到這了。」
淡淡的語氣,但仍透露出雷慕斯當時有多掛心。
「……我現在能在這晒太陽,吃東西,好像相當的得來不易哪。」
再回頭看了看窗外的校區,即使只差兩天,夏天的氣息又彷彿濃上許多。
「沒錯。──喂,三明治給我一個。」
「連病人的食物你都要搶──!」
立刻把端著的盤子拿遠,但仍失守一個補給品的黑髮少年不禁橫眉豎目。
「等一下就會再填滿啦,別小氣了。」
接下來的剩餘時間,邊閒聊這兩天錯過的事,邊進食,才終於把肚子跟腦子填飽。
「你吃完啦,就兩天份而言,其實吃的不多呢。」
「我又不是你!」
瞪了大食量的眼鏡友人一眼後,頓覺倦意襲上。
「呼啊──明明睡了兩天,為什麼我還想睡呀──」
「體力還沒完全恢復哪,你好好休息吧。」
三人起身就要離開。
把枕頭放平,想再睡回籠覺的西流士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叫住正要回過身的褐髮友人。
「雷慕斯。」
「……怎麼了?」
接下來的話一脫口而出,連問的當事人都嚇了一跳。
「狼人只有狼化時咬人才有傳染力嗎?」
腦中突然浮現的疑問。
詹姆跟彼得也停下腳步,靜待回覆。
睜大眼佇立一陣子後,雷慕斯才瞇起眼,微笑著回答。
「那當然。」
「這樣子嗎……」
似乎仍不解這問題從哪萌生的,西流士歪了歪頭,想躺回床上時,因接下來的話而又跳起來。
「要不然我怎麼跟你接吻。」
「……!」
跟臉一下燒紅的沸騰聲同時,兩個驚天動地的狂笑聲瞬間從醫院廂房爆出。
待氣瘋的護士長衝進病房要趕人時,她只看到整個人連頭一起縮在蓋被中的可憐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