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Waning Moon~月虧
談話結束後好一段時間,雷慕斯都沒有開口,只是低著頭,似乎在思考些什麼。其他三人只是靜待他的反應。
空蕩蕩的葛萊分多交誼廳內,只有他們四人的身影,在已接近午夜的如今,其他的學生都回房間就寢了。
壁爐中柴燼的火光也逐漸轉弱,發出細微的劈啪聲。
最後,雷慕斯緩緩站起身。
「……我想先回房間。」
著手把桌上的東西整理好後,即轉身走上通往宿舍的樓梯。
瞭解他是想獨處一段時間,因此並沒有人阻止。
等上樓的腳步聲消失後,詹姆拿起壁爐旁的火鏟,把灰燼底下的柴木翻了翻,讓火勢稍微復甦了些,黃亮的火光照出他若有所思的側臉。
「希望雷幕斯不要把事情想得太複雜……」
「不會吧,他應該不是那麼會鑽牛角尖的個性。」
聳了聳肩,西流士不以為意地回答。
「他只是需要一點時間想想吧,我們也是。」
把擱置許久的書閤上,彼得細聲地說,想了一下後又補上一句。
「……不過,雖然早就覺得他每個月請假時都怪怪的,到底是沒想到是因為去尖叫屋變成狼人的關係呢。」
「誰都沒想到吧,其實如果把他不在的時間跟陰曆對照的話,事實就呼之欲出了,但現在講也只是馬後砲。」
「虧你還是占星師的兒子,連個月亮曆的時間都記不住…。」
「哪有辦法,畢竟不是平常會用到的曆法嘛,反正現在知道不就好了──。」
看到好友整個人後倒在沙發椅上的懶散模樣,詹姆大力搖頭,裝出無可奈何的樣子。
「可是,你居然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就想出化獸術的主意哪。」
提及先前的議題,西流士立刻把原本已快從椅子滑下的身體又坐正。
「其實之前麥教授在課堂上提到時,我就已經很有興趣了,想想看,能隨興地變成動物,不是很帥嗎?」
「說的倒簡單,那個難度也是數一數二高的吧,在過去一百年中有過成功紀錄的巫師,可不超過兩隻手能比的數目哪。」
「你認為我們做不到嗎?」
捕捉到好友眼中閃耀的自信光芒,詹姆停頓一下,馬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怎麼可能,一定做得到。」
「就是說哪──」
「呃…兩位,不管你們是怎麼想的,但我覺得我……」
「放心啦,彼得,我們一定會幫你的。總之,明天先從查資料開始。」
為了平復膽小友人的不安,西流士拍了拍他的肩膀後,站起身。
「好了,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回房間吧。」
「呃,好……哎呀!話講一講,我這份魔法史報告根本還沒寫完嘛!慘了,明天就要交了……」
看到彼得張皇失措的樣子,詹姆好心地自願留下來幫他,就示意西流士先走。
把東西收一收,西流士登上通往宿舍的樓梯。
牆上搖曳不定的燈火下,一個人同時有數個影子在牆上搖動,彷彿一群人在旁跟著一起行走般,營造出奇特的詭譎感。西流士全然不介意地登上階梯,思考現在仍獨自在房間的友人會想些什麼。
昨晚…或許該說是今天凌晨,在那發狂般騷動著的房門外,自己考慮了許多可能性。
現在與未來。
自己能為這個朋友做些什麼。聽著門後的吼聲與嚎叫,彷彿他的痛苦與悲傷都擁有感染力般的,在跟著痛心外,也深深體會到隱藏在狂暴之後的無力與孤獨。
雖然害怕,但仍不停告訴自己,絕不能沒命地丟下他,逕自奔逃。即使不能有任何實質上的助益,至少只要有人陪在旁邊,就能讓他不須再獨自忍受所有的痛苦。
然而,人類能為狼人做的事畢竟有限,再怎樣都不得不與其保持一段距離,免於傷害與被傷害,終究也只能旁觀,無法真正偎近。
要怎樣,才能真正地接近他……。
拚命地想,在黎明到來前的朦朧時光中,都一直想著,最後,得出了化獸的結論。
自知是非常困難達成的一個目標,然而,就如同之前詹姆的回應,心裡也同時抱有只要想做就不可能達不到的自信,即使是狂妄也好,既然決定要試,只要全力以赴,沒有達不成的道理。
樂觀地想著,西流士打開通往房間的木門。
「雷慕斯?」
發覺目標的人物沒有在角落的床上,而環視室內,才看到一個細瘦的身影坐在詹姆靠窗邊的床上,眺望外頭的天色。
從窗戶縫隙吹進的颼颼冰風讓西流士打了個寒顫,察覺到的雷慕斯回過頭來道歉。
「抱歉,我現在就把窗戶關上。」
伸手即要閤上窗戶。
「不,沒關係,只是你不冷嗎?」
把袍子的領口再豎起來一點,西流士走到窗邊的床,坐到雷慕斯身邊。
「還好,即使再冷,反正我也不會生病,所以無所謂。……這大概是變成狼人後最大的好處了。」
淡淡述說的語氣中,絲毫沒有感到慶幸的意味。金銅色的雙眼凝視窗外已由望轉朔的白月。
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西流士只有跟著一起仰視窗外的夜空,片刻後才回過頭,觀察彷彿什麼都沒映照的眼眸。
定期承受同齡小孩所無法想像的莫大苦痛。
在得知後,就不難理解其眼神中的早熟光芒了。
即使西流士跟詹姆的天資再怎麼聰穎,也還是無法完全與雷慕斯的思慮同調。
光是對世間的看法就已有絕對性的差異。
就算自身遇到多可惡或差勁的事,雷慕斯都沒有真正去厭惡或討厭人的存心與激情,多半都能冷靜地應付。之前之所以氣得對石內卜動粗,純粹是因彼得調配到一半的魔藥不知被石內卜加了什麼,使得藥湯整個噴出來灼傷他的緣故──終究不是為了自身的問題。
只反映出月光的瞳眸,仍是與第一天相遇時完全沒變的金色,從雷慕斯本人討厭那顏色的態度來判斷,八成是狼人化的後遺症。
然而,其中閃耀的光芒,則想必無論虹彩是什麼顏色,都一樣溫暖且堅毅吧。
不知怎麼的,突然對自己的想法感到不好意思,西流士把頭再往領口中縮了些。
「你有聽過嗎。」
突然的搭話。
「嗯?」
「『縱使有千萬個痛恨日晒的人,也不會有一個拒絕月光的人。』」
「……聽起來很像吸血鬼的理論。」
直接了當的感想讓雷慕斯低聲輕笑,但馬上又喃喃地接話。
「可是,我就不喜歡月光……,或許該說是不喜歡月亮。」
「……。」
「自從被狼咬後,只要是滿月夜就沒好事,連帶的,連其他時候的月亮都一起討厭,嗯…像是漸圓的月代表滿月的接近,而漸缺則代表越靠近漸圓的這種感覺。」
「可以想像。」
「可是,現在想想,其實從那天之後,我根本就沒好好看過月亮,尤其是滿月…。」
瞇起反射月光的金眸,褐髮的男孩繼續說。
「只要是滿月,我媽一定會哭,爸一定會嘆氣,我是根本什麼都記不得,只知道很痛很難過而已,這幾年,對滿月夜的印象就只有這些,根本就沒辦法去喜歡這個亮亮的東西,即使心裡知道這是躲不掉的也一樣。」
「……。」
「一直到最近,我才發現會那麼害怕滿月的原因,或許是…」
歪歪頭,似乎在找尋適當的接話,想了一下,雷慕斯才開口。
「或許是…因為在那一刻,我是完全一個人的,除了月亮外,只有我一個人,家人跟月亮外的世界都跟我無關。」
「……。」
「月圓時,再怎麼的傷害自己,覺得好痛好難過,意識再怎麼不清,或是在完全密閉、沒有窗戶的暗室內,很奇怪地,腦中就是看得到滿月發亮的樣子。」
語氣微微顫抖。
「狼人想必就是被月光給詛咒的生物吧,真諷刺,明明就是要靠月光才能存在,卻又因此而痛苦……。」
像是自言自語似的喃喃低語。
不知反覆想過幾次的矛盾,再怎麼無奈,也無技可施的命運。
撥了下頭髮,雷幕斯想將身體換個較舒服的姿勢時,旁邊傳來小聲的答話。
「可是,現在你並不是一個人。」
「……。」
「我在這裡,詹姆跟彼得現在雖然在樓下,但等一下也會上來。你並不是一個人,如果我們成功地化獸,那連滿月夜時,都也能陪著你了。」
西流士把身子移近,注視瞪大的金色眼眸說。
「在那之前的滿月夜,我也會陪你……呃,當然不是靠在你身邊,不管如何,我還想要命……。總之,即使是犧牲一點睡眠時間都會陪你的!」
最後,像是確定似的,笑著握了握雷慕斯的手,認真地宣言。
眨了眨眼,縱使還有點疑惑,雷慕斯最終也輕笑著打趣。
「值得犧牲用三不赦咒都叫不醒的西流士.布萊克的睡眠時間嗎,那我一定會成為霍格華茲開校以來的傳奇之一哪。」
「別這樣說嘛──,我可是好心,且誠心地想陪你哪,只是第二天上課我如果打瞌睡,記得叫醒我就好了……。」
「我想想…,三不赦咒既然不能用,電擊咒可能不錯……。」
「拜託,就是不要電擊咒。」
看到西流士突然正聲的樣子,讓雷慕斯不禁想大笑,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好好,瞭解。……那你們真的要嘗試化獸術?」
「嗯,明天就去查資料,總之一步一步來……啊!好晚了呢──詹姆他們大概還在趕報告吧,那我要去睡了,晚安。」
「晚安。」
目送西流士離開前揉揉眼睛,打呵欠的模樣,雷慕斯再回頭眺望窗外。
高掛漆黑夜幕的明月。
若滿月時的記憶不盡然皆是悲慘與痛楚,那或許終有一日,自己也能享受這光芒撫遍全身的感覺吧。
即使親耳聽到他們說願意接受、且還想陪伴這個受詛咒的軀體,意識中仍茫茫然地覺得很不實際,然而,還是很想去相信。
是美夢也好,只希望是不會醒的美夢。
俯視著無人的漆黑草坪,雷慕斯彷彿看到了四條在上頭追逐嬉戲的獸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