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Moonlit~月光
『雷慕斯.路平,你願意加入我們的陣營嗎,加入偉大的佛地魔王的陣營。』
當負責與自己聯繫的食死人如此問時,心裡要不動搖是不可能的。
雖然痛恨這群黨羽的惡行,卻也無法制止對他們所提出的理想世界的嚮往。
『一旦加入,你就再也不用受那些愚蠢巫師的氣,也不用再過著處處受限的日子了。為了怕傷人而自殘的行為終究是無意義的舉動,既然天下有狼人這樣的生命存在,又何必限制自己的本能呢。』
似乎是因雷慕斯遲遲沒反應,食死人冷酷卻帶有魅惑力的聲音繼續說服。
『同樣是生命,為何就只有狼人、巨人這些族群必須受到管制與束縛,充其量只是因為一般人類佔了大多數,且自以為優於一切的自我膨脹意識作祟罷了,我們的王,就是為了打破這些愚蠢且偏頗的制度,以讓所有的優秀巫師與生物,都能將他們強大的力量發揮到極限,而不會蹧踏這些天賦的能力──』
以為話術成功了,要接下去侃侃而談時、
『若照你所說的,即使這世界變成所有的異獸與黑魔法師都能來去自如,不受束縛,那又如何。』
雷慕斯冷靜的打斷話。
『其他的怪獸我不知道,至少對我而言,變身時的痛楚並不會因完全的自由而減輕多少。』
『在這種強烈的痛苦過後,你卻可以得到勝過多數生物的力量與能力,但如今的你只能在承受劇痛後,將自己關在密閉的地下室,讓這由極大犧牲所得來的力量白白消耗掉,比起這種消極的命運,不覺得能好好活用才值得嗎。』
『活用?殺戮嗎?』
自嘲的聲響。
『在失去自我意識時,成為本能的工具,殘殺人類,連自己的親朋好友都認不出來的瘋狂下,殘殺所有見到的人?在發洩完肉體的痛苦過後,又要承受心靈的傷痛?這從來都不是我想要的自由。』
『無法避開這種攻擊的人們,本身就沒有生存下去的價值。』
倨傲的發言得來一陣輕笑的回應。
『到頭來,又回到了開頭的癥結哪,也就是說,不管立場如何轉換,環境如何改變,終究還是逃脫不了人心因驕矜所帶來的罪惡,在獲得狼化時自由的同一刻,也都勢必要戴上另一副鐐銬。無論如何,世上都沒有完全的自由嗎……。呵呵,感謝你這樣跟我談,才讓我確實地定下心哪。』
接近自言自語的解嘲。
『……那你的結論是如何?』
高原的風送來冰冷的質問。
『是要繼續與那群愚民廝混下去,還是要加入我們。』
『我沒有與任何你界定的族群廝混下去的意識,也沒有為了一時痛快,寧可踐踏自身尊嚴的墮落,即使不完美,我還是有自己遵循的生存方式,不用別人來教我。你走吧,再也不要嘗試要跟我聯絡了。──還是說,佛地魔吩咐你在除了承諾的回覆外,只能帶回這個項上人頭的話,就盡管放馬過來吧。』
雖然是穩重且平和的回答,全身卻放出強烈的攻擊性氣勢。
冷徹的風襲捲在直立不動的兩條人影間。
不知僵持了多久,面具後的人物才哼的冷笑一聲。
『果然葛萊芬多出身的人特別具有不必要的忠誠心與執著哪,即使是黑暗生物也一樣。這次就算了,反正──』
語畢即轉身要離開。
因對方的乾脆而不由得詫異,但雷慕斯仍不敢放鬆神經地緊盯欲離去的黑影。
『──捕鼠者只要一個就夠了。』
消影離去前的餘音久久縈繞在耳邊不去。
「雷慕斯,該起來了,大家都已經走了。」
朦朧的意識中,溫柔的聲音呼喚著,同樣充滿了掛念與顧慮,卻與一向所認知的、能讓自己徹底安心的音質全然不同。
在滄桑的嘶啞呼喚中,雷慕斯.路平不情願地睜開如石般沉重的眼簾。
認出了眼前的白鬍老人後,下意識地叫出對方的稱謂。
「校長。」
從愈漸清晰的視界與腦袋,也知悉自己坐在被冷落的石階上,倚靠廊柱,打了許久的瞌睡。
「起來吧,審判結束,也已經入夜了,沒想到你還睡在這,回去休息吧。」
在老人關切的聲音之外,也似乎聽到了遠方傳來的歌舞與歡呼聲。
疲倦地搖了搖頭,把剛聽到的消息在腦中反芻一次後,才理解地整個跳起身。
「走了!審判結束?也就是說……」
睜大的金眸難以置信地向半月形鏡片後的藍眼確認。
「是的,結束了,他也被帶走了。」
「帶走?帶去哪?」
即使自知只有一個地點,還是無法克制地大聲問。
「就是那裡,你也知道的,阿茲卡班,由四個催狂魔親自護送去。」
鄧不利多沉痛的低沉嗓音尖銳地刺進腦海。
頓時脫力地又坐回原來的位置。
整個腦子像有千萬隻蜜蜂飛舞似的嗡嗡作響。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千辛萬苦地只擠出一句質疑。
「審判結束後的馬上,在月亮才剛出現在天邊的時刻。」
如今已高掛頭頂的白光,無言地說明了那已是數小時前的事。
「整個過程比預想的久,你會睡著也是可理解的,尤其又是滿月剛過的現在,如果不是我剛好經過這,你大概會一直睡到明天早上吧。」
「……。」
說不出話來,腦中的雜聲似乎越來越吵,刺痛著神經,連遠方人們愉悅的喧嘩聲都只是多餘的傷害。
「雷慕斯,我不要求你去參加慶祝晚會,但至少回家好好睡一覺吧,這幾天你也夠累了。」
「……謝謝,但是,我睡得夠多了……」
過了許久,才傳出低低的回覆。
使勁全身力氣地站起身,還是搖搖晃晃的不穩。
「總之,回家休息吧。」
──我休息得太多了,多到誤事的地步……。
心中雖然自嘲地反諷,還是很感謝老人的顧慮。
再大力搖了搖頭,深吸一口氣後,正視鄧不利多。縱使是一場戰役下的贏家,他蒼老的臉上只增添了更多憂傷的痕跡與皺紋。
知道若就臉色而言,自己的也絕不會好到哪,青年正色地回答。
「……校長,我想暫時離開英國,旅行一陣子。」
「這樣嗎,也好,現在的你的確需要徹底轉換環境與心情,自己多保重。」
「是,這段期間謝謝你了。」
穩住腳步,要離開魔法部審判廳,施消影術離開時,突然想到什麼似的,雷慕斯顫巍巍地回頭問。
「他被帶走前,有沒……」
接著似乎覺得無意義地將話打住。即使沒說完,老人仍明白接下來的內容。
「沒有,他什麼都沒說,對任何人都是,對他父母也是。」
「是嗎……。」
不知是失望還是鬆一口氣地回身要離開前,又被叫住。
「稍等一下,啊,真是……年紀大了就是會忘東忘西──,差點忘了,這應該要交給你。」
遞交過來的,是眼熟的黑檀木杖。
「這是……」
「是他的魔杖,原本應該是要折斷的,因為陪審團認為他再也不會有見到它的一天,所以還是保留下來了。」
言下之意是持有者再也不會有回到自由世界的可能性。
「……。」
凝視眼前發亮的黑木杖,雷慕斯不曉得下一步該怎麼做。
「你如果不願意保留,我就交給布萊克夫婦了。」
「不,我願意收下。」
知道他的父母只會更睹物傷情而已,才將杖子接下。
「……那我走了,校長,你也多保重。」
語畢,削瘦的身影轉瞬間消失在夜色中。
從沒想過,會是以這樣的形式得知那個食死人意指為何。
捕鼠者──背叛者。
諷刺的是,他也確實殺了一隻老鼠,可以化獸為老鼠的彼得.佩迪魯。
縱然只是幾個死黨才知道的秘密,這莫名的巧合還是讓雷慕斯產生想歇斯底里笑出來的衝動。
從以前就知悉身旁有內奸,但從沒懷疑過是自己這群人的一份子,一直以為是其他魔力高強的巫師的傑作。
更沒想到會是他,會是被認為絕不可能背叛好友與所有人的耿直友人。
然而,在那之前,更無法原諒的,是背叛了與自身立下誓言的伴侶。
曾經向彼此立誓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離開對方的誓言,現在連自身都無法達成。
沒有想越過冰冷的北海去見一面的打算。
即使見面了,想必已不是自己瞭解的同一個人吧。
想到這,心就涼了一半。
比起催狂魔對精神所起的影響,更害怕的,是要見到一直以為瞭解,實而陌生的真面目。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不再直視自己的雙眼。
從那時起,他就已經打算要背叛新生的哈利.波特與他的父母了嗎。
有時從旁捕捉到那灰藍眼眸中的掙扎,或許是唯一洩露其心結的跡象吧。
然而,一直在他身邊的自己卻沒有發現,只是一如往常,惰性地過著安穩的生活。
因此,一天早上起來,被迫付出了代價──失去了兩個好友,再過幾天,連剩下的兩個都不存了。
即使魔法部保證詹姆跟莉莉的遺容很安祥,還是不願見他們最後一面,腦中只想保留他們生活、說笑的記憶,而非冰冷的面容;彼得就更不用說了,連負責驗屍的巫醫都只能哽咽地說明。
至於最後的一個……。
這時,雷慕斯才發覺自從現影回家後,已呆站門前許久,沒有任何動作,連應現影至屋內的意識都沒有。
傾聽四周的浪潮聲,以及遠方樹叢的颯颯與綠龍們的吼聲。
從不知滿月剛過時,靈敏數倍的感官是那麼惱人的天賦。
微蹙起眉,邁起沉重的步伐,進入屋裡。
已經回想不起除了進審判廳前的偶然一瞥外,最後一次跟他照面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似乎是在……
「要去確定詹姆他們一切安好的那天……」
也是哈利.波特成為孤兒的那天。之後數天內就再也沒有任何線索了,直到最後的消息傳來。
眾人狂歡黑魔王隕落的欣喜,是建立在自己所接到的眾多噩耗上。
還是不相信,想去親眼見他一面,直接跟他談,然而,在審判廳前看到本人時,這個慾望轉瞬間即消弭殆盡。
瘋狂若能凝結成具體形態的話,想必就是那樣吧。
一向優雅且緩緩眨動的清澈眼眸,如同可瞬間燒遍整個蘇格蘭高地的白火聚斂成的珠子,釋放出冰藍卻熾灼的烈燄。
從沒在他眼中看過那樣的光芒。
如果那是他藏在正常思緒下的本性,那這一連串認為不可能發生的背叛就有理可循了。
對方似乎也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就被帶著經過了眼前。
想到這,雷慕斯覺得異常疲憊地走上二樓,一進入臥室,就脫力地攤倒在冰冷的床上。
昨天因是滿月的關係,並沒有用到這張床,之前因工作的緣故,也數日未歸。
冷涼的床單仍保持最後一次更換的平整。
躺了片刻,絲毫沒有睡意。
「……我果然睡太多了……」
不像總是賴床的情人,自己從不需過度睡眠的習性,此時顯得分外可憎。
空洞地睜著眼,眨了眨後,將視線移到擱在床頭邊的羽毛枕。
每次整理時都會規矩地擺好兩副,但從頭到尾幾乎只用到一個。
自從在學時,因逃避詹姆的惡作劇,他逃到自己床上來避難後,就莫名形成的習慣。
有意也好,無意也好,即使剛睡下時是各睡各的,醒來後也一定發現是枕在一起,宛若犬科動物習慣偎著頭睡般的習性。
直到後來才乾脆地一開始就只用一個,但另一個則常被西流士拿去當抱枕用,且不久前還曾因吃那枕頭的醋而揶揄了他一番。
覺得好不容易壓進心底的思緒又整個要湧出來,雷慕斯一鼓作氣地坐起身,從床底下拉出行李箱。
不能再待在這了,也不想再待。
快速地把必要的東西全打包好後,往樓下走去,縱使無論怎麼想都不是適合啟程旅行的時間,事到如今一切都沒差了。
就算只是漫無目的地在荒野中遊蕩,也比待在這好。
要走出門前,才突然想起口袋中的異物而取出。
漆黑的魔杖。
凝視了宛若原持有者髮色的黑亮木杖片刻,才自然地垂下手,讓它順勢滑落在門前的地毯上。
「……別了。」
將門關上,揮動使用了十幾年的冬青木杖,一張如綠色漁網般的魔法光網瞬間包圍住整個房子。
最高等的遮蔽魔法一發動,連龍族都看不到這房子的存在。
也完全沒有再回到這裡的打算,只是冷冷注視房子彷彿海市蜃樓般地憑空消失。
深吸一口氣,思考接下來要去哪時,頭下意識地抬起。
黯淡的金眸瞬間因絕望而睜大。
墨般的夜裡,一輪白亮支配整個世界。
其他的光絲毫不存。
只有月光。
只有月光。